唱作人20年:有偏见的不止是音乐
作者 / 曹乐溪
穿得像齐豫、唱了与以往风格都不同的《呓语》的毛不易,今晚在《我是唱作人》中被淘汰出局。日月蹉跎,小起大落,光阴里有多少景色,他在歌里唱道。面对镜头毛不易感谢了其他唱作人,“他们带给我太多希望,勇敢和美好,我会继续写下去”。
从舞台表演到宣布结果,毛不易都一脸淡然,另一位遗憾离场的唱作人高进则数度哽咽。最初节目组来找我,我以为是个玩笑,他说。因为之前有过无数次类似的玩笑,最后都不了了之。
从41岁的热狗到18岁的王源,8位歌手在节目里献上了华语乐坛几个时代的不同声音。流量偶像,边缘人物,争议焦点,最后都汇集成唱作人三个字。淘汰令今晚的现场染上几分伤感,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把歌曲留在舞台是一时,最终又有多少作品能留存在大众的记忆里,才是这批音乐人梦想的终极。
带着偏见,撕下标签
1999年,还在念大四的姚中仁自己制作的音乐CD《地下Mixtape》已经在校内和网络上广为流传,甚至盗版满街飞。按理说读大众传播系的他应该毕业后去做电视节目,但他偏要去搞当时还很underground的嘻哈,因为喜欢这种曲风的自我表达和敢说真话。
他给自己取名叫MC HOTDOG,尽管当时并不知道这昵称一用就用了20年,从单纯的耿直青年成长为真正的OG和麦克风掌控者(Micphone Ccontroller)。
他更不知道在距离台湾3000公里的东北,17岁的高云龙也怀着音乐梦。但为了给姐姐赚取学费,只身跑去哈尔滨酒吧打工做驻唱歌手的他,得先解决生计问题。站在华侨宾馆楼下他抬眼仰望,想着再难也要在大城市里站稳脚跟。很多年后当高云龙变成了高进,背负着“歌红人不红”评价的他发现在华语乐坛想有立足之地更难。
而就在高进来哈尔滨打拼的第2年,一个叫周鹏的姑娘通过演唱《塔里木河》,在人才济济的第九届青歌赛上获得专业组通俗唱法亚军,冠军是谭晶。尚未从军艺毕业的她当年就签约了唱片公司,6年后一首《万物生》让其惊艳于世,人们记住了她后来的名字萨顶顶。
有些人为梦想踟蹰,有些人则注定要走这条路。比如出生在音乐世家的汪苏泷,初中时就开始接触学习古典音乐,后又考上沈阳音乐学院作曲系。有天赋的人总是多多少少骨子里带着几分傲气,这让迅速成名于网络的汪苏泷从不满意自己“QQ音乐三巨头”的名号,尽管在90后心目中他也许红过了周杰伦。
这些人在20年后汇聚在《我是唱作人》的舞台,不同的经历、机遇和心态,决定了它不会是一档单纯的原创音乐类节目,也不仅仅是一场唱作人的生存游戏。
正如首播期一开始的旁白,有人要打破流量的枷锁,有人要撕掉idol的标签:热狗希望自己永远是young blood,王源请听他歌的人放下对流行偶像的偏见;高进代表着一群努力打拼却无名的音乐人,曾轶可说没有真正了解她的人基本上都会停留在《狮子座》,“那是19岁的我,现在我已经29了”。
但想要撕下自己身上标签的同时,所有人又在所难免地带着固有经验去Judge他人。比如曾轶可会认为高进选择陈意涵是“欺负女孩子”,汪苏泷会对着镜头直言,在座都是写歌很多年的人,王源敢来就是件很勇敢的事情;而陈意涵仿佛学校里的小姑娘,“不太像是写歌的人”。
他似乎自动忽略了身旁毛不易的创作时间还不到3年,而王源和陈意涵倒是初中时就开始为粉丝和同学们写下了第一首歌。节目在努力打破这种偏见,让大家看到音乐从没有高低贵贱,唱作人用真诚的自我表达来换取一部分人的理解,因此《唱作人》里歌手和评审们前后截然不同的态度和观点,甚至不断被“打脸”的场面尤为精彩。
这是不同时代音乐人的交流,是流行文化与亚文化的博弈,是自我表达与社会关照的碰撞。
一场社会实验:
寻找唱作人的感同身受
但想要得到别人的理解甚至共鸣,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事。节目里仅有的101位大众评审审美都难以形成共识,屏幕外的网友则呼吁着赶快换一批评审,因为他们“不配代表大众”。
上周播出的《唱作人》第3期,也许让王源再次经历了“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由于绷不住了在舞台上痛苦而造成的演出事故,被一些人解读为刻意炒作,这种误解从11岁出道伴随至今。它让王源来不及经历电影《地久天长》中的少年叛逆,他需要快速与青春稚嫩剥离,变成一只怒吼着“吆不到台”的成年猛虎。
三年前他就用自己挣的钱给家里买了房,一年前在联合国青年论坛上全英文演讲,今年初他考上了伯克利音乐学院。哪怕是再优秀的表现,放在流量偶像的身上也会被翻转成别的模样。“寄生网络肆意疯癫,”王源在歌里这样写道。但在节目上他会更为谦卑地恳请大家花“宝贵的3、4分钟来听听我的歌”,而不是一看到王源两个字就划走了。
一路走来习惯于非议的,还有曾轶可。2009年,高进通过为小沈阳量身打造单曲《我叫小沈阳》,成功转型为音乐制作人;18岁的梁博考入吉林艺术学院流行音乐演唱专业,而19岁的曾轶可参加了超女比赛,冥冥中都在经历命运的转变。
沈黎晖与包小柏在直播现场直接为曾轶可吵了起来,那一年的春晚小品都拿绵羊音开涮,但曾轶可似乎都有些置身事外。“没有应对,就是随便啊,”她坦言。
很多歌手拼命想要寻找的辨识度这种东西,曾轶可从不稀缺。只是与高进歌红人不红相反,曾轶可的争议让人们容易忽略她的作品。这10年来,曾轶可推出了5张专辑,包办了全部53首歌曲的词曲创作,还亲手操刀专辑封面设计,自导自演MV。迷幻摇滚,爵士,电音,民谣她都有尝试,有人评论说曾轶可拓展了华语流行音乐的边界,也有人表示她曲风太另类打动不了自己。
孤独么?介意么?也许吧,尽管多数时候曾轶可表现得云淡风轻。但她会把感受写进歌里,“荆棘里的花朵开得绚烂,但没人勇敢没人靠近”,她也会对毛不易说,谢谢你能听懂我。
有时候想想,也许《唱作人》并不是要反映真实的唱作生态,而是通过音乐,窥见背后音乐人的成长历程。同样面对争议,汪苏泷会选择“不服”,而“过来人”萨顶顶则觉得音乐人都应该放弃一些东西,比如外界的理解或者不理解。
鄙视链从未消泯
但感谢音乐总有人听
能率先做到宠辱不惊这一点的,也许是梁博和毛不易。
《唱作人》节目第一期,梁博花了7分钟演唱《表态》,连热狗都表示以观众的角度来看后面表演拖太长,但梁博自己觉得,少一分铺垫都不行。第三期节目进入到下位区,他非但不失落反而窃喜,因为“一直在上面有一点点不自在”。
经历了2012年《好声音》的一举成名,也经历过随后几年留学考研的销声匿迹,并不健谈的梁博在大众眼中保持着耿直与神秘。喜欢他的人会觉得他的歌简洁而直击灵魂,不喜欢的人则会嘲讽其是低配版汪峰或窦唯,始终歌唱着缺少了愤怒的理想主义。
同样是选秀冠军出道,毛不易的横空出世似乎验证了这个时代,比起愤怒人们更乐意拥抱小确幸(或者小确丧)。毛不易的音乐总是娓娓道来而极具共鸣和画面感,有评审形容他是一个有4D效果的歌手,“一开口我就感觉下雨了、起风了”;连不愿相信有感同身受的王源,都觉得毛不易的《小王》唱出了自己的心声。
在毛不易还叫王维家的时候,学护理专业的他有过短暂的医院实习经历。也许是见多了生老病死的分离场面,很少能从如今毛不易的身上看到太多情绪起伏,似乎一切都是天经地义顺其自然:写不出歌就不写了,超越不了自己急不得。
当看到高进在《唱作人》中因为受到不平对待而落泪时,毛不易淡定地说,可能他身上背负的责任感太重,太想要证明网络歌手可不可以登上舞台。但我觉得现在就是一个网络的时代,他需要稍微放松一些。
道理不错,但这会不会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正如王源的判断,在音乐产业固有的鄙视链中,节目里几位唱作人层级泾渭分明:拥有垂直受众的热狗、梁博、毛不易和曾轶可都是“高级”的,而处于流行端的高进、汪苏泷和自己则很容易被扣上low、没品位的帽子,轻视感从歌到人——当高进在节目里唱歌时,弹幕上刷的最多的是“换个人唱早火了”。
市面上90%红的歌都是大流行,那为什么在这个舞台上大流行一次都没有赢过呢?王源感叹。
再加上做“世界音乐”的萨顶顶,《唱作人》直接将金字塔赤裸裸地呈现在观众面前。碍于虚荣心本性,那些在KTV里点播《我们都一样》的大众评审,很可能会把票投给他们并不曾为其买单的艺术家们。
这还只是音乐界的鄙视链。如果放大到整个娱乐圈,歌手甚至唱作人都会被放到一个更为被动的境地:曾轶可频频出演电影,汪苏泷两年上了15档综艺,精心准备的《追光者》在《蒙面唱将》播出时被剪成了28秒,曾经diss各路明星的狗哥在《中国新说唱》里都变得柔软温顺起来。为了能继续在公众面前演唱下去,大家都不容易。
所以到底什么才是中国音乐应该有的样子?这个问题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唱作人》至少提供了这个生态的多样性,并让我们意识到一个音乐人该有的样子:他们也许在音乐风格上针锋相对,性格更是迥异,却拥有同样的赤子之心,返璞归真的勇气和不服输的精神。
很多年后人们也许会回忆起2019年的这个春夏,汪苏泷在为甩掉网络歌手的标签努力着,王源在为成为20年后华语乐坛00后音乐人代表而努力着,曾轶可10年后依旧是那么特立独行的曾轶可,毛不易对着曾经的自己唱歌:我会伸出还温热的手掌,告诉他明天会有多晴朗。而高进说感谢这个舞台,把我放到一个观众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以唱作人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