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孩子谈政治（一）弯路与教训

熵宝：我看很多历史，知道之前是走了探索的巨大弯路的。但是感觉人们不太愿意提这些事情。

持续低熵：讨论的分量足够了，历史决议里已经定性了，这是最权威的。

熵宝：我知道这一点。但我想说的是普通民众层面上的讨论受到限制，很多年轻人也不了解情况。

持续低熵：普通民众如果感兴趣可以自己了解，能了解很深（哪怕讨论受限）。如果不感兴趣……既然都不感兴趣了，那知道得少不是正常的而且可接受的吗？

熵宝：可是难道不应该教育民众从中吸取历史教训吗？

持续低熵：庙堂之上知道就可以了。只要庙堂不走偏，民众这里就不会被带偏。民众这里如果讲多了，反倒有被利用的可能。

熵宝：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但即便是庙堂之上，对于弯路谈的似乎也很少，会不会时间长了精神上就松懈了，有些错误难免重犯？

持续低熵：不会。现在说的弯路最主要的无非就是两件事。一件事和生产力发展阶段有关。这个方面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完全脱胎换骨了。另一件事是整个历史中的高度奇异事件，而且单独个人有决定性的影响，基本没有可复现性。

熵宝：那你的意思是这么几十年来的各种大失误对于我们这些后来人都没有“前世不忘后事之师”的借鉴意义了吗？

持续低熵：不是的，我刚才的分析仅仅针对“弯路二事”。在弯路之后有一些事情虽然影响没有那么大但还真有借鉴意义。未来不小心的话，重犯的风险反倒要明显高一些。比如说十一至十二年之前的事，二十四年前的事，以及，等。

熵宝：我知道要深入讨论这些事情恐怕比较困难，而且即使能讨论也应该另起一章。但我还是希望你简单说一下我们应该从中吸取什么教训。

持续低熵：最根本的就是两条。第一，上层斗争不要裹挟群众；第二，不允许民间出现大规模强力组织。

熵宝：好的，让我们把话题再转回到弯路上来。理智上我能接受你所说的，但情感上想到有这么大的损失，总觉得有点放不下。总觉得整个历程没有自己曾经以为的那样伟光正。

持续低熵：但总体上还是功远大于过的，对不对？

熵宝：应该是的。

持续低熵：我看你回答不坚决，说明你情绪上还没有完全过关。这个也不奇怪。很多对政治历史感兴趣的青少年，首先接受了一轮伟光正的大体教育。到了一定年纪自以为看到了一些阴暗面，就容易产生动摇。即使本质上没有动摇，阳光青春之朝气也会折损。对于这种情况，只有拓宽视角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熵宝：怎么拓宽？

持续低熵：不能只盯着七十多年的历史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必须把视角放到五六百年的尺度上以及七大洲四大洋的地理范围内。

熵宝：那你详细说说。

持续低熵：你要意识到，虽然走了弯路，但其中付出的代价和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在更早的一百多年内付出的代价比依然是小得多的。虽然走了弯路，但人类社会主义事业从建政到找到正路的时间远比资本主义走向相对成熟阶段所花的时间要短得多。你还需要意识到，走弯路的一个重要背景是一开始就处在远远落后的阶段，这和资本主义兴起时候情况是很不一样的。而在同样落后的广大亚非拉国家中，走了弯路的我国是相对说来经济政治综合发展成就最突出的。这个“最突出”不仅有二十世纪末期以来的功劳也有前三十年的基础。

还需要明白，资本主义在不成熟阶段给全人类造成的伤害远远超出了社会主义在不成熟阶段造成的伤害。远至大殖民时代的种族屠杀和贩卖奴隶，近到两次世界大战，资本主义都是要负重大责任的。只有理解了这些，你才能够接受：虽然走了弯路，但在更大的时空范围内看只是小弯路而已。

熵宝：你说的很有启发性，不过历史不仅仅有宏大叙事也有个体体验。对于经历过弯路的人来说，精神创伤恐怕不是大道理能够完全抚平的。

持续低熵：的确如此，但既然讲到个人层面，别忘了经历创伤的不是你啊，甚至不是我这一代，那是你爷爷辈的事了。要讲宏大叙事，你就坦坦荡荡讲宏大叙事；要讲个人体验，你就原原本本讲个人体验。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痛，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不苦痛。连我这一辈都明白不要将上一辈的创伤扛在肩上，到了你这一辈就不要再多愁善感了。如果你还有点接受不了，别忘了你爷爷辈里很多人也曾不在乎曾祖辈的苦难体验（虽然曾祖辈显然更苦）。

代际之间，有时候需要有理解，有时候也需要有不共情。有理解，事情能传承；不共情，前进包袱轻。

熵宝：你说的话我要慢慢消化一下。另一方面，我虽然赞同历史决议的定性，但也注意到很多人对定性是思想上有保留的。有时候我觉得我的立场也会受他们影响而动摇。总之是有点精神内耗。对此你怎么看？

持续低熵：其实无妨。思想不完全统一但行为大体符合百年战略设计就可以了。

熵宝：会不会因此埋下未来意识形态大内耗的隐患？

持续低熵：无论如何总会有隐患。主要的隐患不在于历史纠葛而在于未来面临的重大新挑战不仅难以寻找成功经验而且可能是在思想准备严重不足的时候涌现。但这恐怕是另一次谈话的内容了。

熵宝：我好奇你对弯路的看法。

持续低熵：我对弯路中的哪件事的看法？

熵宝：第二件事。

持续低熵：这个以后再说。这次谈话内容不少了，你先消化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