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三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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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追光,彩条屋

暑期档终于结束了,动画片《长安三万里》以18亿的票房,高企的口碑,无可争议地成为暑期档最成功的影片之一。

而最初对我来说,《长安三万里》是那种初见一脸懵的电影。

最初在追光的其他电影里看到该片的预告,就有点奇怪,众所周知追光的作品这些年来在动漫观众中口碑非常一言难尽,观众无不赞赏其视效、造型的精美,但也基本都对剧情、人物塑造等颇有微词。

与之相对的,彩条屋则常被拿来作为“正面典型”,以反衬追光的某种“生不逢时”和瑜亮之感。

不过,我想要指出的是,到目前为止彩条屋出品的动画中,真正叫好叫座赢得满堂彩的,事实上只有《大圣归来》和《哪吒之魔童降世》两部。其余如《大鱼海棠》、《大护法》、《姜子牙》、《妙先生》等,要不是叫好不叫座,要不是叫座不叫好,要不口碑一言难尽,最近的《深海》也是颇具争议。

所以,这两家公司并不能形成一个鲜明的正反对仗,在我看来,两家公司在某一些地方还颇有共通之处。

到目前为止,追光最为成功的作品应该是《白蛇缘起》,但票房也就4亿出头,不要说不及《魔童降世》,连《深海》都比不上。

而广大观众最为诟病的剧情、人设问题,更是追光的“老大难”,以至于经常有人叹息追光空有那么好的技术,却始终炒不出一盘好菜来。

而在这种情况下,一部以中国历史上的大唐诗人为背景的、几乎长达三个小时的动画电影,又能给人什么惊喜呢?这不由得让人充满了疑问。

在观影前,又得知剧本为追光老总王微亲自操刀,不由得又让人生出了几分不祥之感。

但在观看之后,我又觉得,这是追光目前为止最为成熟的作品,撇开其各种争议性,至少,它完整的讲完了编导想要讲的东西(这句话有点累赘,但确实是事实。)

众所周知,院线电影历来有着“商业性”和“作者性”之间的龃龉。彩条屋的几部作品中,大概只有《大圣归来》和《魔童降世》这两部处理的比较好,简单直接的“热血”、“燃”,票房也是最好的。

而相对应的,追光的作品却总有着某种“拧巴”,最开始的《白蛇缘起》在商业性和作者性上的平衡还把握的不错,而后续的作品,无论是《青蛇劫起》、《新神榜哪吒》还是《杨戬》,总是各种拧巴。

其实彩条屋也有《姜子牙》这样不算成功的例子。这倒提醒了我们另一件事,就是追光似乎对彩条屋和观众也有着某种“怨念”,即“为什么他故事讲得不好却有十几亿票房,我就这样?”

这种心态也许同样潜移默化到了《长安三万里》的创作中。确实,从丰富市场的角度,对于坚持作者性的编导来说,也应该给予一些尊重与宽容。

而《长安三万里》,给人的感觉是终于不再“拧巴”了,像是把长久以来想说的话终于一吐而快,虽然孰是孰非还是各执一词,至少表达是顺畅的。

二、长安,长安

对于追光来说,其依据古代神话的“新神榜”系列,本身还毁誉参半,现在又弄出“新文化”系列,让人感觉是不是步子跨得太大。

而“长安”这个意向,在近些年的影视作品中并不鲜见。比如《妖猫传》、《长安十二时辰》等,甚至连时代背景也是一致的。

这种重复出现的“长安”意向,当然是很有趣的。落实到这部《长安三万里》又如何呢?魏耕原教授在《盛唐三大家诗论》中说:

胸怀大志的李白,约在不惑之年前后闯荡过长安,不久又被召入长安,虽然前后仅三年,然正值盛唐急遽转衰时,引发他对长安上层社会的批判,并以用人不当为抨击中心,同时也体会到长安下层人民的思念与哀怨。两年的待诏翰林,他对唐玄宗曾有批评,但对其知遇之恩的感念从未减少。在以后近二十年里,他的诗歌里有两个永恒主题:一是对翰林生涯不歇止地回顾,并且以此为干谒的手段与资本;二是直到生命终止都日思梦想长安,心系长安,梦断长安。批判长安,体味长安人的不幸与哀怨,是李白伟大的一面;炫耀长安的词臣风光经历,亦可看出他世俗乃至于庸俗的一面。人品的不足使诗国的巨星、天才的李白也不可避免地出现同一题材反复陈述的套路与模式。

在盛唐诗人大家与名家中,待在长安时间最短的恐怕要算李白和孟浩然了。孟两次应试未第,还遭遇玄宗斥退。李白不屑于科场,入京干谒,一人有“谪仙人”的盛誉,二人引发了“轰动效应”,受到玄宗极为热情的款待。他们都向往长安,相比较而言,孟是比较冷漠的,关于长安的诗不多;李白是热烈的、渴望的,至老盛情不减。如果说他是盛唐时代的歌手,那么长安则是歌唱的中心,想念长安、心系长安、梦断长安,包括对长安的夸耀与对上层社会的批判。为此,他写了将近90首与长安相关的诗,占其诗的1/10,这一点恐怕只有杜甫能和他相媲美。他的爱与憎聚集于斯,心与梦无不飞驰于斯。诗的精华与政治思想亦见于斯。终其一生挥之不去的恋京情结,始终解除不开,消释不去。他对长安有正负两面观,有憎恨的批判,也有世俗的夸耀。如果要了解他思想的多维度与人格的多面性,以及一生不懈的追求,莫不如从他与长安的关系入手。

事实上《长安三万里》也是这么做的。不过,随着影片票房的不断走高和口碑的不断出圈,却出现了让人啼笑皆非的现象。长安在这个暑假的不断走红,引来了别的城市的觊觎。比如隔壁的洛阳市隋唐史学会就以《长安三万里》多处内容不符合史实为由,向制片方发出了律师函:

8月16日,洛阳市隋唐史学会发表声明称,该影片中部分情节描述与真实历史不符。为还原真实历史,维护历史人物真实性,洛阳市隋唐史学会委托律师已向制片方发出律师函,要求电影《长安三万里》的制片方、导演、编剧等发表纠错、致歉声明。

声明中,洛阳市隋唐史学会指出影片多处明显与史实不符的地方,并列举了相关材料证明。其中包括李白与杜甫第一次相逢、“一日三绝”等历史事件所在地,并非影片中描写的长安、扬州。

为何在电影上映一个月后发表声明呢?8月17日上午,顶端新闻·河南商报记者联系到洛阳市隋唐史学会会长王恺。王恺称,之所以在电影上映一个多月后发声明,是因为洛阳的部分作家找到了洛阳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希望能通过法律的形式来解决问题。

“律师函发出后还没收到对方的回应,暂时还是联系不上的状态。”王恺认为,作为一部以历史人物为原型的影片,将故事发生地集中于一地,使得故事紧凑,便于叙事,这样的处理方式并无不妥,但前提还是要尽量尊重史实,尊重历史地理文化。

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这是个流量经济的时代,流量的巨大作用,看看今年上半年突然火爆的淄博即可;二是,西安恐怕本来就是中国网红经济搞得最好的城市,一个文化古都因为成功的网络营销而吃尽红利,不由得让其他人羡慕嫉妒恨。

不过,这样似乎有点偏离了影片的初衷。对于一部基于历史文化内容再创作的影片来说,并不需要太拘泥于历史的细节,在大的文化精神和历史品格上尊重事实即可。

三、诗与长安

片中浓墨重彩地描绘了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李白,杜甫,王维,高适,岑参,孟浩然,崔颢,王昌龄,王之涣……这么多伟大的诗人出现在一个朝代,真可谓“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

可是,也正在那个时候,大唐很快由盛转衰,进入了一个动荡不安的时代。这也是片中后半段着力表现的部分,不由让人慨叹“史家不幸诗家幸”。

李白和高适两人在历史上的真实形象到底如何,也许需要更细致的研究和表达。但在电影中,两人的“反差”和“对立”,更多是艺术表达手法的需要。

而表达方式服务于主题。对于电影的主题,“诗在,长安在”,我原本以为是个大家都能理解和接受的主题。没想到,这点竟引发了广泛的争议。

其中一种比较有代表性的意见是,不是“诗在,长安在”,而是“长安在,诗才在”。这种理解认为,正是由于科举门阀对平民人才的压抑,才导致唐代对诗的重视,因而才引发了社会矛盾,最终诱发安史之乱。

历史的逻辑是否是这样,这似乎需要历史学家和社会学者的仔细研究。不过,说诗要为历史上大唐的不幸际遇负责,这个链条似乎太长了一些。

事实上,“诗在,长安在”和“长安在,诗在”是两种不同语境下的总结,前一句是指在盛世已过、繁华不再时,仍有诗保留着我们珍贵的历史记忆和情感,有诗在,长安的繁华就不会是枕边一梦,仍有复兴的希望。

“长安在,诗在”则是指文化的繁盛需要物质基础的支撑,时代的繁华不可能建立在空中楼阁上。这两句话都有成立的条件和基础。

而当下,很多人认为“长安在,诗在”是因为什么呢?事实上是因为四十年的经济高速增长期遇到了转折,人们普遍对于自己原有的物质财富和生活方式能不能得到延续产生了疑问,这个时候,对于“丢失繁华”的焦虑大过了文化价值的传递,所以认为“长安”在“诗”的前面。

事实上,一个空有物质繁华而没有诗的时代,是否能称之为伟大,是有疑问的。任何时代,物质的繁盛和文化的灿烂都是不可或缺的,否则我们就将沦落到独木难支的尴尬处境中去。盛唐的由盛转衰并不是诗的过错,而长安在历史上的起落证明了,盛衰自有其历史规律,而只有文化的记忆才是永恒不变的价值。

也因为此,我对追光此次的“触底反弹”报以热烈的赞赏,正是因为追光一根筋的不懈努力,才终于诞生了《长安三万里》这样口碑与票房俱佳的佳作,也让它在与彩条屋的你追我赶中形成势均力敌之势。而这对文化市场的繁荣,对文化价值的传承都是大大的利好。只有这样的作品和创作者不断出现,我们才能真正体会到激动人心、余味悠长的时代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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