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时光 ----我对年代的记忆(15)

三十一

小舅舅当年在南通农校毕业后选择了去海门,给分配在海门常乐镇农中做教师,后来与小舅妈相识成家在那边。我一直以为小舅妈家好像是上海的资本家出身,直到近期与表妹聊天,我才知道了小舅妈家的一些情况,表妹说她外婆家是海门平山的,现在也划归了常乐。小舅妈的父亲是上海的小业主,与几个朋友一起办了大场肉联厂,是股东,在上海赚了些钱回来,小舅妈的母亲就用这些钱置了些农地,又出钱雇用了些农工,新中国成立后,小舅妈的父亲给评了个小业主成份,而在乡下的母亲则评了个地主成份,表妹说她外婆这成份纯粹是用钱买来的,吃了不少苦,搞阶级斗争厉害时,她外婆常戴了高帽子给民兵押了上台去批斗,外婆性格又刚烈,民兵就让她跪米酒坛子,有一次批斗中米酒坛子给打裂了,外婆的膝盖一下子跪在碎陶片上,双腿鲜血直流,还好没留下残疾。小舅妈受成份影响,高中毕业后没能上大学,后来农中招人,她就到了那里上班,而我外婆家是漏划富农成份,小舅妈与小舅舅也算是门当户对吧。

我不知道农中是教哪些课程,在我眼里小舅舅不仅人长得英俊,还是个非常能干的人。每次他到我家来看望我外婆,总会带上一些新奇的东西。有一年他来小海,带了许多“马鳖”来,教我父亲饲养方法,说这东西药店里收购价格很好,又不太费精力,是挣钱的好门道。于是我父亲在沿街的东屋里后边靠墙书桌底下挖了个一平方左右的坑,深约四十公分,在坑里铺上一层厚的塑料膜,又在挖出的土中掺和些木屑木花、豆饼渣等东西松软地回填到坑里,把小舅舅带来的“马鳖”投放到坑里,坑里的土距地面十公分左右,这样可以防止“马鳖”跑出来,每天傍晚投放些菜叶、豆渣屑就正式养殖了。印象中养殖“马鳖”也就两三年的光景,那段时间里我常到书桌那边蹲着看坑里的“马鳖”及它们下的卵,奇怪它们是用来干吗的,却从不用手去摸,怕伤着它们。

还有一次,小舅舅带了几个灵芝送给我父母,说是自己种植的,我父亲倒是稀罕这个,只是听小舅舅说培植的方法与过程,我父亲就没了兴趣,感觉培植这个很费神,不一定能成功。小舅舅带给我父母的灵芝,直到现在我家还留有一个,大概朵儿有七八公分大,我不知道父母当年留这一个干吗,只是现在我每当看到这个灵芝就会想到我那能干却又英年早逝的小舅舅。

小时候我最期盼小舅舅来我家,他每次来都会带上我去供销社,花钱让我自己挑两本小人书也就是连环画,那个年代能拥有几本小人书可值得到处去炫耀了。小舅舅他本就是个文化人,戴副黑框眼镜,更让人觉得他文化水平很高,他很注重对我们兄妹仨的文化培养。他常给我们讲一些传统故事,他那夹带着些江北口音启海话很有磁性,喜欢把一些故事讲得吊人胃口,我们常听得津津有味。

我家左邻右舍对我小舅舅也非常熟,他有一门技术能帮上大家。那个年代我们街上人家基本上每家都会养几只鸡,土鸡以狼山鸡为主,那是我们当地特有的品种,很出名的,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它毛色绚丽发亮,我们小时候常用它公鸡尾巴上的羽毛做毽子,那羽毛随毽子上下跳动而舞动,非常好看。后来也有养白莱克鸡的,说是白莱克鸡生长周期快。那时候养鸡,以养母鸡为主,当然也会养一只公鸡,让它配种,然后用种蛋孵化小鸡。孵化出来的小鸡总有公母,对那些小公鸡除了留做种鸡差不多都要骟掉鸡的睾丸,骟过的小公鸡长得快,鸡肉又更鲜嫩。我小舅舅每次来我家,随身的包里总会带上骟鸡、骟猪羊的刀具,每次帮人家骟鸡或猪羊骟下的蛋宝,就聚了炒一盘用来下酒,别人要给工钱,他总是摆摆手不要,说都是街邻街坊的,一点小事不足挂齿,就这样,他在我们小海镇上也结交了不少朋友。

现在提倡绿色能源,我小舅舅那个时候就知道利用太阳能了。他在海门常乐镇家屋前,用水泥、砖块和镜子玻璃做了个太阳能灶,聚集点位上是个放锅、壶的架子,天好时能省不少柴禾。

我那个在海门教育局工作的表舅常对我说,我小舅舅在海门教育系统里也是个很有名气的能人,可惜英年早逝,1984年得肝癌走了,享年48岁。

三十二

按风俗新年里年初一、三、五那三天的早上吃米饭和炒菜,都必须是家里男主人亲自上灶操作的,女人就在灶口烧火或是切些佐酒的冷菜摆盘。那几天里,父亲早早地温好了黄酒,炒好菜后点香敬拜菩萨,然后就坐桌上喝起小酒,我们全家都围坐在桌子旁,父亲没动筷子之前我们是不动筷的,这好像是不成文的规矩。常说食不言,可在我家,吃饭时并不忌讳说话,只是话说的不多,也常是吉利话。早上父亲会边夹青菜豆腐边说,“豆腐头富,吃了就富”,“荠菜聚财,吃了发财”。说来好笑,那个年代也只能是有发财富有的念想,哪来真正的发财机会?工人每月拿工资,农民得工分了年底结算,平日里日子过得紧巴巴,镇上的居民要吃鱼、肉,也得凭票去买,用完票就没了计划也就买不到了,何况那个时候打击投机倒把挺厉害的,人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能养些鸡鸭生些蛋吃就已经不错了。

父亲在春节里喝了小酒以后就会到街上走走,有时也会与几个要好的朋友玩玩扑克,平时经常一起喝酒侃大山的姑父及他同事顾胖子却都不能在一起玩。姑父他们春节里总是忙碌着的,他们的电影队在春节里不下乡了,会在市场东面的公社大礼堂里驻点放电影,春节里看电影是要花钱买电影票的。

大礼堂里放电影,两侧墙上的玻璃窗子会用芦菲片遮住,以确保白天没光线进来影响电影放映。大礼堂里的座位是水泥浇制的条凳,水泥条凳上用油漆写了座位号,而用的16毫米电影放映机则放在第二十几排的中间位置,主席台上挂下一张超大块洁白的银幕布,银幕四周是棕黑色的布围成个框。进出的五个大门会封闭三个,留两个检票用,电影从早上八九点就开始放,替换着场次要一直放到晚上九到十点左右才结束。我父亲偶尔去看看,我家去看电影基本上都拿姑父给的赠券去看的,座位也不错,但我父亲好像对与朋友小聚更感兴趣,街上朋友都忙乎时,我父亲则会在家拉拉二胡或是吹吹笛子自娱自乐,平时都忙得很,他会利用春节好好休整一下自己,而母亲呢则总是有忙不完的缝纫、纳鞋、家务活等着她去做。

我们小朋友在春节里最喜欢的当然是去看电影,那时的电影放来放去也就那么几部,我上小学前能看到的很少,每次放电影总是搭配着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拍的新闻纪录片,于是总会看到电影里其他地方鸡鸭成群、鱼虾满仓、稻米飘香的丰收景象,又会看到山清水秀风景如画,于是就想,唉,要是生活在那些地方该有多好。我们这里有水没山看不到美景又成天见那邻里之间鸡零狗碎、狗逼倒灶的事,与纪录片上人间仙境有天壤之别,虽恨老天不公,却又时刻梦想着能过上电影中一般的日子。

记得上小学前后能看到的彩色电影有《红灯记》、《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红色娘子军》等现代京剧样板戏,也能看到以前拍的黑白电影《地道战》、《地雷战》以及《英雄儿女》等,时间久了就会记得里边的一些唱腔和台词,于是小伙伴玩耍时就会时不时从口里蹦出句台词来,倒也平添几分乐趣。

因为姑父与顾胖子在电影队工作的缘故,那时电影队里的职工基本上都认识我,所以我常可以在电影放映机边上看他们放电影,有时电影放着放着机器就出现了故障,电影胶片受到损坏后需要修补,他们会中断放映,另外换上备好的新闻纪录片,乘机去修补损失的电影胶片。先是用小剪刀剪去一段部分损坏的胶片,再把小刀修一下两头的边,然后又用什么胶水把电影胶片粘连上,等粘连牢了再装到放映机上接下去放。剪下的部分胶片就丢弃在边上没什么用处,于是我就把这些废弃了的电影胶片当成宝贝拿了回来玩耍。

电影胶片其实与照片的底片差不多,但它两边各有一排规则的方形齿孔,胶片上是一张张电影画面,我拿回来的那些废弃胶片,有黑白也有彩色的,每段上情节不同,没事时我常双手举着那些胶片透过光亮看那胶片上的画面,然后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些电影里的情节,心里却在想,为什么这些静止的画面到了银幕上就是活动的呢?常常在百思不得其解中重新收藏好了这些宝贝,结束了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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