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权思想对美国海军战略的影响
在国际关系理论中,海权论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海权,即海洋权益。海权是一个针对特定空间的地缘政治概念,其核心是对海洋的控制与利用。对于美国来说,海权是高于经济和军事问题的战略问题,是国家海洋战略与海军战略的基础,是美国全球霸权的支柱。美国是海权论的发源地,海权论已成为国际关系理论的重要组成。
海权思想的发展阶段
美国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权国家,美国对海权论的形成与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对美国海权思想的发展演进进行梳理是非常必要的。通常我们认为,美国的海权思想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
第一阶段是马汉时代,是海权论诞生时期。1884年,美国人阿尔弗雷德·塞耶·马汉率先提出“海权”的概念以及内涵。1890年,马汉出版了第一部海权论著《海权对1660-1783年间历史的影响》,正式提出了“海权论”的思想。书中马汉主张拥有并运用优势海军和其他海上力量确立对海洋的控制权和实现国家的战略目的。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的马汉海权论体系中,关于海权的经典定义就是包含海洋商贸、殖民地以及海军,扩张主义与殖民统治为核心。马汉的最大贡献是他发现并举例证明国家权力与海洋权力彼此密切相关。马汉思想对美国的国家战略产生了深刻的影响。直到今天,美国政策中对于海洋的高度重视仍与马汉思想密切相关。
第二阶段是冷战期间,美国海军部长莱曼创立了制海权理论,使美国海权思想得以进一步发展。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之后,海洋控制权的争夺是美苏战略竞争的重要组成部分,莱曼的制海权理论就是应对这种局势的产物。冷战时代是战争与革命的时代,莱曼认为,美国必须拥有海军优势,衡量优势的真正标准是海军能否在战争中取胜,能否能够不受约束地自由利用海洋。为确保美国海军的优势地位,美国的海上战略必须遵循一系列原则。由于莱曼的制海权理论符合了美国政府的战略需要,美国总统里根对此大力支持,也因此莱曼的制海权理论在实践中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此后,美国重新夺回了四大洋的海上优势,大大扭转了对苏联的不利军事局面。
第三阶段是冷战结束后,新军事变革、国际政治多极化以及全球化催生了美国海军战略转型。后冷战时代美国海军的作战环境、作战对象、作战理念都发生了剧变。美国海军在后冷战时代的转型不仅仅使美国海军提高了战斗力,完成了从战略、编制、装备等各个方面的调整与重组,使其更加适应后冷战时代作战环境与国家利益的需要,也使得海权论的进化从此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这种进化深刻地影响了美国海军。
海权思想的新发展
空间维度的拓展——从平面走向立体。马汉的海权是一种平面的海权。今天水下和海空也是制海权争夺的内容。在《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不用“战场”(battlefield)而用“作战空间”(battlespace)来指称军事行动的场所,说明美海军对作战空间有了新的认识。美国海军战略所描述的作战空间已经涵盖陆地、海上、空间、太空、网络、电磁等,这是一个多维的立体空间。
海权目的从全球扩张转为维护霸权。马汉的海权论是扩张性的海权,是为美国完成从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转变后向全球扩张服务的。而后冷战时代美国的军事战略首先考虑的重大问题就是如何维系美国的霸权,即如何防止新兴大国崛起挑战美国的海上霸权。美海军的战略文件和构想都是在此背景下出台的。在美国看来,现阶段以及可以预计的未来,能够对美国海上力量形成威胁的是新兴大国的海军,美海军的作战对象也是新兴大国的海军。维护霸权已经成为美国军事战略基本出发点,海权理论服务于维护霸权的目标。
排他性与合作性统一。马汉的海权论是排他性的海权,其根本目的是消灭敌方海上力量。今天的国际局势中,对抗已不是军事力量之间唯一的语言。在美海军《21世纪海上武装力量合作计划》中首次提出美国海上武装力量将通过跟各国展开安全合作来构建相互之间的信心与信任,这是海权史上首次将合作放在如此重要的地位。对美国而言,美国的海上利益是排他性的,但获得这种利益的手段可以是合作性的。作为美国实现战略目标的工具,海权也因此具备了排他性与合作性的统一性质。
传统与非传统安全威胁并存。美国海军的主要任务是防止新兴大国挑战美国海上霸权。此外,美海军当前和今后的另一项主要任务是应对非传统安全威胁,包括恐怖主义和极端主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扩散、海盗袭击、非法偷渡、毒品走私、常规武器的扩散以及其他犯罪行为在内。说明这种思维的转变即是美国安全战略转变的结果,也是客观形势使然,这同时也丰富和发展了海权的内涵。
高科技下的海权。高科技的发展与扩散使美国控制海洋更加困难。潜艇、无人机、导弹、陆基空中打击力量、电子战能力使美国海上力量更易遭受攻击,有效性大为降低。未来的海权对传统水面舰队不再有利,海上拒止(seadenial)比海洋控制(sea control)更为容易。网络电磁技术的发展对海军作战能力提出新要求。网络电磁空间的新挑战意味着不能再设想掌握信息‘高地’。美国的海上对手可以寻求用高度网络化的信息系统拒止、扰乱、瘫痪或对美军和基础设施造成物理破坏。对手可以利用外太空、网络电磁空间威胁美军的全球指挥和控制系统。美海军须要具有在最不利的网络电磁条件下作战的适应能力。
制海权到濒海作战再次转向制海权。进入后冷战时期,美海军文件中不断提到“由海向陆”、“前沿存在”等词汇,这标志着美国海军远洋作战能力全球第一,全球范围内没有任何一支海军可以与美海军在远洋作战能力上进行角逐,美海军可以牢牢控制大洋,进而将进攻的矛头直指敌国的近海、沿岸甚至是纵深,从而压缩对手的海上防御纵深,迫其在沿海甚至是沿岸应战。随着2016年《重归制海权》的发布,美军为应对新兴大国的崛起,海权重点重新转向冷战时期的大洋控制。
与其他制权无缝链接。海权以往的作战模式主要是海战、封锁和对陆沿岸攻击,夺取制海权只是为海军本军种的行动提供自由。而现代战争争夺的是综合制权,海陆空天电网各个军兵种相互合作、协同作战,形成一个整体。海军的主要作战任务核心依然是制海权,但是也担负为其他军种提供防御能力以及对陆纵深打击和兵力投送的任务,海权已经成为综合制权的一部分,是与其他制权可以进行无缝链接的海权。
海权思维的核心理念
尽管美国海权思想对比马汉时代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但其核心理念依然没有变化。
首先,强大的海权依然是美国国家强盛的基础。马汉认为,尽管海洋本身的产出微不足道,但是其作为运输通道与商业贸易场所的价值却是独一无二的。商船的运输充分展示了海洋的价值,商品贸易的利润为国家创造了无尽财富:因此,海上强国不能放弃对海权的控制。一国掌握了制海权,便可向其他国家强制纳税,攫取利益。海权国家的兴衰史已经表明,掌握制海权是追求国富民强的重要利器。海洋是世界纽带,即使是对于那些深处内陆的国家而言也是如此。控制海洋能够为霸权护持提供有力支撑。控制海洋不是一个可以争论的战略问题,而是一个国家目标,即一个绝对必需的安全问题。
其次,掌握制海权依然是海权的核心使命。所谓制海权,就是指交战一方在特定时间段对特定海洋区域的控制权。这是海军战略领域内的概念,其基本内涵在于:使己方享有海上行动自由权,同时剥夺敌方的海上行动自由权;或实现海洋为己所用而不为敌所用的能力。美海军认为,制海权的基本内涵是阻止敌方使用海洋,遏制敌人攻击或者干扰己方行动。“掌握制海权”就是一个国家的海军能比其他国家的海军在更大程度上对海洋施加控制并加以利用。马汉认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像过去那样独霸海洋,只能通过竞争的方式争取对海洋的控制,甚至动用武力来夺取海权。这种通过武力来夺取对海洋的控制就是争夺制海权。美国海军战略文件中提出:“制海权是海权的关键—它将使海军缩短打击距离,并通过海上进入,同时抵消陆地上的威胁,海上进入可使海上作战自由进行并因此有能力对陆地进行军事力量投射。制海权与军事力量投射之间的关系要求美国海军拥有同时在海洋、太空和网络空间夺取优势的能力,以此作为实现美国防务战略目标的充分条件。”由此可见,夺取制海权是美国海权思想中一脉相承的重要组成部分。
再次,进攻依然是海军作战的灵魂。海军是一个进攻型的军种,这是由海洋的特殊地理环境决定的,航空母舰是冷战时代美国海军进攻力量的核心。冷战结束后,美国海军战略转型文件提出“海上打击”概念,关于海上打击的转型能力涵盖四个领域:持续的情报、监视和侦察(ISR);实时打击;信息作战以及舰对目标机动。美国海军在后冷战时代的进攻性更强,不仅打击海上目标,还要打击岸上纵深地区的目标。美国海权思想中的进攻性越来越趋于强化。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无论是马汉时代、莱曼时代还是后冷战时代的美国海权思想,其出发点都是为了维护美国的国家利益。维护国家利益是大战略的目标,海权是实现战略目标的手段。在马汉时代,美国海权思想的出发点是加入列强的行列进行殖民扩张;在莱曼时代是与苏联争夺霸权;而在后冷战时代是进行霸权护持,维系美国的霸权地位。
海军战略转型
一般认为,美国海军的战略转型构成了后冷战时代美国海权思想的主体部分。
冷战后,美军相关部门颁布的一系列战略转型文件。1992年9月《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From the Sea:Preparing the Naval Service for the 21st Century)战略白皮书;1992年10月《2020 海军远景:未来—由海向陆》(U.S. Navy Vision 2020);1994年10月《前沿存在—由海向陆》(Forward… From the Sea)战略白皮书,2002年《海军转型路线图》(Naval Transformation Roadmap 2002: Power and Access… From the Sea)和《21世纪海上力量》(Sea Power 21)发展构想;
2006年《海军作战概念2006》(Naval Operations Concept 2006);2007年《21世纪海权合作战略》(A Cooperative Strategy for 21st Century Seapower),《提高网络化的海上基地》(Enhanced Networked Seabasing);2010年《空海一体战》(AirSea Battle: A Point-of Departure Operational Concept),联合作战概念;2016年1月,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部发布题为《重归制海权》等等。这些文件对美国的海军战略转型进行了诠释与指导。
1992年9月美国海军颁布的《由海向陆—为美国海军进入21世纪做准备》战略白皮书拉开了美国海军战略转型的序幕,其主要内容包括:(1)由“独立实施大规模海战”变为“从海上支援陆、空军的联合作战”;(2)由“在海上作战”变为“从海上出击”;(3)由“前沿部署”变为“前沿存在”;(4)由“打海上大战”变为“对付地区冲突”。该文件一改美国海军在冷战时期的主要作战任务—夺取制海权,首次将对大陆纵深的目标攻击作为海军的重要任务,这是对美国海军信奉的海权论的一种重要修正。
紧接着,美国海军于1994年10月发表了《前沿存在—由海向陆》战略白皮书,提出了海上力量必须“前沿存在”、“前沿部署”、“前沿作战”。2010年5月,美国智库战略与预算中心颁布了《空海一体战联合作战概念》,文件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美国的影响力及在西太平洋地区的力量投送将遭遇挑战。认为有必要评估美国是否有能力向西太平洋地区成功进行力量投送,以“捍卫”美国的利益并保护其伙伴国和盟友。该概念是为了应对不断发展的“反介入/区域拒止”战法而提出的。2013年3月,美国海军公布了《信息优势路线图2013—2028》文件分析了未来15年美国海军在信息化作战环境中可能遇到的挑战,并分近期(2013—2019年)和远期(2020—2028年)两个时间段,规划了美国海军在指挥控制、作战空间感知和一体化火力等三个方面的能力建设。
2016年1月,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部发布题为《重归制海权》的水面部队新战略,旨在推动美国海军建设重回冷战时期的高端水面战。时任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的托马斯·罗登中将表示,世界正在进入海洋世纪,冷战结束后,美国海军拥有完全海上控制权的时代已经过去。为此,美国海军需要考虑平衡海上兵力投送和海洋控制两大任务,即需要重新聚焦于水面舰艇的建设。2016年底,美国海军水面部队司令托马斯·罗登中将签署发布了《水面部队战略》,正式将“分布式杀伤”提升到军兵种战略层面。分布式杀伤作战理念的一个重要核心就是将美国海军目前以航母战斗群为中心的集群作战模式转变为以水面行动群为中心的分散作战模式,而单舰作战能力强大的大型水面战舰应是构建水面行动群的核心要素。美国海军在未来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将集中精力建立一支功能健全、以大国海军为主要作战对象的传统型海军,其将成为大国竞争时代美国与对手争夺和保持制海权的重要力量基础。
随着美国特朗普政府2017年12月18日发布《国家安全战略》报告,2018年1月19日发布概略版《国防战略》报告,美国将未来面临的最大威胁定义为“大国竞争”,这意味着美国海军使用的频率、强度、任务类型和运用方式等都将发生重大变化。
思 考
今天的海权作用已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情境。海权的内涵与实践发生了复杂的变化。按照英国海权战略专家杰弗里·蒂尔的说法,今天的海权应该包括海洋控制和海洋秩序两个层面。前者是传统的马汉海权,海权的争夺具有排他性和竞争性的特点;后者则是通过确保良好的海洋秩序以维持整体海洋安全。美国对海权的重新审视,一方面是考察全球化、技术创新对海权的影响,另一方面则是探讨新兴大国海上力量发展对美国海权优势的挑战。受传统海权及冷战思维的影响,美国对后者的关注超过前者,因而也使其对海权的重新审视弥漫着强权政治的味道,并未摆脱霸权竞争的原始动机。美国海权控制模式是在扩张海外市场的强烈需求、国家实力日益提升和摆脱传统“孤立主义”,历经100多年的风雨坚持逐步形成、逐步完善的。美国海权思维演进过程中有不变的原则贯穿始终:海权是国家强盛的基础;制海权是海权的核心;进攻是海军作战的灵魂;海权建设与运用的出发点永远是国家利益。
作者: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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