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政策丨印度会超越中国，成为下一个超级大国吗？

2023年5月23日，澳大利亚悉尼，结束日本七国集团峰会的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参加在那里举行的一场印度文化活动。图源：LISA MAREE WILLIAMS/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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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会超越中国，成为下一个超级大国吗？

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

4月，当印度超越中国，成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时，观察人士难掩好奇: 新德里会超越北京，成为下一个全球超级大国吗？印度的出生率几乎是中国的两倍。过去两年，印度的经济增速超过了中国：上个季度，印度国内生产总值增长6.1%，而中国为4.5%。猛一看，统计数据显得大有希望。 

本周（6月22日——译注），随着印度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在华盛顿会晤美国总统乔·拜登，这一问题变得更具实质意义。从美国的角度看，假如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国家印度真能战胜中国，那将是一件需要大声疾呼的事情。印度是中国的天然对手; 两国共享两千多英里有争议的未划定边界，那里不时有冲突爆发。中国在亚洲的竞争对手越是强大，对美国有利的均势前景就越是重要。

但在太过深入地接纳印度迅速崛起的故事之前，我们理当暂停一下，思考四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首先，分析人士过往有关印度崛起的看法是错误的。1990年代，分析人士曾大肆宣扬，印度不断增长的年轻人口将驱动印度经济迈向自由化，创造一个“经济奇迹”。美国最有思想的印度裔分析人士之一、记者法里德·扎卡里亚(Fareed Zakaria)最近在《华盛顿邮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中提到，2006年，他发现自己陷入了这一狂热的第二波当中。当时，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宣布，印度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自由市场民主国家”，时任印度贸易部长也表示，印度经济很快就将超过中国。但扎卡里亚指出，虽然印度经济确实增长了，但这些预测并没有实现。 

其次，尽管过去两年印度取得了非同寻常的增长——加入了世界五大经济体的俱乐部，但其经济规模仍远小于中国。本世纪初，中国的制造业、出口和国内生产总值大约是印度的两到三倍。目前，中国经济大约是印度的五倍以上，国内生产总值为17.7万亿美元，而印度为3.2万亿美元。

中国（红色线条）与印度的制造业全球份额比较。注：2022年数据为估计。

中国（红色线条）与印度的全球商品出口份额比较。

中国（红色）与印度的国内生产总值比较（依市场汇率计算，单位是万亿美元）。数据来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第三，在发展科学和技术以驱动经济增长的竞赛中，印度一直落后于中国。中国的科学、技术、工程、数学四大学科（STEM）毕业生人数几乎是印度的两倍。中国将国内生产总值的2%投入到了研究和开发当中，而印度这方面的投入为0.7%。全球收入最高的20家技术公司中，有4家是中国公司，但没有一家设在印度。中国生产了世界5G 基础设施的一半以上，印度只生产了1%。TikTok（抖音海外版——译注）和中国开发的类似应用如今已在全球拔得头筹，但印度尚未开发出一款走向全球的技术产品。在推出人工智能方面，中国是美国在全球的唯一竞争对手。中国商汤公司的人工智能模型最近在关键技术性能指标上击败了美国 OpenAI 公司的 GPT-4，而印度没有加入这场竞赛。中国拥有全球65%的人工智能专利，相较而言，印度拥有3%。自2013年到2022年，中国的人工智能公司接收了950亿美元的私人投资，相较而言，印度接收了70亿美元。最顶级人工智能研究人员主要来自中国、美国和欧洲，印度则落在后面。

中国（红色）与印度的人力资本对比，上为文盲率，下为新的STEM毕业生数量（单位是百万人）。

第四，评估一个国家的实力时，比人口数量更重要的是劳动力的质量。中国劳动力比印度劳动力的生产率更高。中国的“反贫奇迹”基本上消除了绝对贫困，国际社会予以赞赏是正确的。相比之下，印度的贫困和营养不良水平持续居高不下。1980年，中国10亿人口中的90%人口的收入低于世界银行规定的绝对贫困标准。如今，该数字接近为零。但在印度14亿人口中，仍有超过10%的人口生活在世界银行每天2.15美元生活费的极端贫困线以下。与此同时，根据最新的联合国报告《世界粮食安全和营养状况》，2019年至2021年期间，印度有16.3%的人口营养不良，而中国的这一比例不到2.5%。印度还是世界上儿童营养不良率最高的国家之一。

幸运的是，未来不总与过去相像。但正如五角大楼中的一块招牌所警告的那样: 希望并非计划。在尽其所能帮助莫迪领导下的印度实现更美好未来的同时，华盛顿也应反思亚洲最具远见卓识的战略家的评价。新加坡建国之父和长期领导人李光耀极为尊重印度人。李光耀与包括贾瓦哈拉尔·尼赫鲁和英迪拉·甘地在内的历任印度总理有过合作，希望帮助他们使印度强大到足以对中国形成真正的制衡(从而提供他的小型城邦国家生存和繁荣所仰赖的空间)。

但正如李光耀在发表于2014年即他去世前一年的一系列专访中解释的那样，他不情愿地认定，这不大可能发生。在他的分析中，印度根深蒂固的种姓制度是贤能统治之敌，加上其庞大的官僚体系，以及精英阶层不愿正视其多个种族和宗教群体之间相互冲突的权利诉求，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他得出这样的结论: 印度永远只能是个“未来之国”，而那个未来永远不会到来。因此，十年前，当我具体问他，印度是否有可能成为下一个中国时，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说: “不要将印度和中国相提并论。” 

自李光耀给出这一判断以来，印度在一位新领导人麾下下启动了雄心勃勃的基础设施和发展议程，并展示出它可以实现可观的经济增长。但尽管我们可以依旧满怀希望，认为这一次可能有所不同，但我个人怀疑，李光耀仍不会押注印度。

（作者是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教授，著有《注定一战：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吗？》。本文原题“Will India Surpass China to Become the Next Superpower?”，由《外交政策》杂志网站发布于2023年6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