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情成瘾”之争:当网络色情让现实交往黯然失色
奥地利的格雷戈尔·施米丁格(Gregor Schmidinger)八岁时在垃圾桶里翻到一本色情杂志,那是他第一次浏览色情杂志。11岁时,他可以在家上网了,而他利用这个机会探索对男性日益浓厚的兴趣。渐渐地,他开始频繁地对着网络色情自慰,观看的内容越来越露骨,有时甚至涉及暴力。
“完事以后再看屏幕,完全是另一种心情,每次都是那样怪异或疏离,”施米丁格说。他现年31岁,是一名电影制片人。
不过问题在他20多岁时就出现了:面对真正的性伙伴时,他却不能维持勃起或达到性高潮。屡战屡败之后,他开始完全避免性接触。“色情内容一直是我的避难所。只有在那个空间,我才是功能健全的,”他说。
施米丁格去看了泌尿科,没有发现身体上的问题。他只好求助于谷歌,不经意间发现了一个名叫Your Brain On Porn的网站。该网站描述了一种所谓的色情内容引发的勃起功能障碍。
这正好击中他的痛处。“跟我所经历的完全符合,”他说。
像施米丁格一样,成千上万的男性和一些女性都报告称,由于对网络色情上瘾,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的两性关系受到了负面影响,包括勃起功能障碍、兴奋感减退,以及孤立感与羞耻感。许多人认为,色情会使人上瘾,而互联网提供无穷无尽的点播视频流,能满足任意一种情欲癖好,由此劫持大脑的奖励机制。而在不由自主地观看色情内容时通常又伴随紧握式的自慰手法。结果,实际性体验再也满足不了他们的欲望。
一些在线社群专门探讨色情内容导致的问题,比较大型的有Reddit论坛NoFap(规模最大,拥有近18万会员)、Your Brain Rebalanced和Reboot Nation。这些社群提供支持和建议,帮助人们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倡导大家在一段时间内杜绝色情内容与自慰,并称之为“重启”。
据说“重启”有望提振性欲、改善性体验,让人更有动力去现实世界中寻找性伴侣。除此之外,一些人在尝试后报告称,自己的社交焦虑得以缓解,头脑更加清晰,精力更为旺盛,且更能与他人产生情感共鸣。
以施米丁格为例,他快速戒除了成人内容,约莫六周之后,他发现自己“充斥着某种能量”。他把这种能量和额外的时间花在了健身房,形成良性循环。两个月后,他的勃起功能障碍消失了。
据说“重启”有望提振性欲、改善性体验,让人更有动力去现实世界中寻找性伴侣。
亚历山大·罗兹(Alexander Rhodes)今年26岁,2011年,他在Reddit成立子版块NoFap,供自认为有色情瘾的人们展开匿名讨论。罗兹是匹兹堡人,他第一次接触色情是在11岁时,起因是电子游戏网站的一个弹窗广告。跟许多青少年一样,接下来的几年里,他都是在频频自慰中度过。
19岁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这个习惯有点失控,相对于现实中的女性伴侣,更吸引他的还是网上的幻想性爱。“和女伴发生性关系的时候,我会幻想色情内容,”他说。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布莱恩·帕克斯(Brian Parks)身上,32岁的他来自多伦多,是一名经理。自从翻到父亲收藏的《花花公子》杂志,这事就一发不可收拾,到20岁左右,他每天最多花两个小时观看网络色情视频。帕克斯的问题出现在他24岁的时候,当时女友外出数月,他就用色情片来打发时间。
“等她一回来,我兴奋得不行,两人撕衣解带,却一直不能进入正题。我不能勃起。但这很奇怪,我又不紧张——这可是我的女朋友,”他说。即便如此,当时他也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后来两人分手,他开始和别的女性交往。但带女伴回家的时候,他又会遭遇勃起困难,有时,就连独自看片也不管用了。“我曾以为,我再也过不了正常的性生活了,”他说,“那是我最低迷的一段时期。”
医生给他开了伟哥,对勃起是有帮助,但似乎没有解决根本问题。这时他才发现,成千上万的男性同胞都在网上讨论类似问题,于是他决定,戒掉色情片,看能否提升实际性接触的质量。“虽然只有对着色情片我才能尽兴,但我心里清楚,真实的性生活、真实的交往对象以及真实的情感联络才是我最想要的,”他说。
我曾以为,我再也过不了正常的性生活了。
——网络上色情成瘾者
戒断过程涉及到删除文件或文件夹,安装网络过滤器,以及在日记中记录自己的感受和行为。认清自己的触发事件以后,他就绕开这些事件,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不再抱着笔记本电脑上床,如果在外喝醉酒回家,就直接睡觉或做俯卧撑。
大约四个月后,努力终于有了回报。“我一年来第一次有这么棒的性体验,”他说。之后不久,他成立了一家名为The Reboot Blueprint的网站,为他人提供教育和指导。
科里·库克(Cory Cook)的恢复就没有这样彻底了。他是一名25岁的软件工程师,19岁时曾戒断色情内容,以提升体内自然分泌的睾酮水平,从而改善健身表现。“但停止健身以后,我意识到这还有其他好处,”他说。
节制让他感觉更加强壮,精力更为充沛。在那些网上论坛,他可以跟有类似经历的人交流,得到莫大的慰藉。“再次受到色情内容引诱的时候,你可以上NoFap,那里有成千上万人充当你的后援团。这种感觉是无可比拟的,”库克说。
但库克坦言,他也许受到了“观察者期望效应”的影响——关于戒断色情的额外好处,网上充斥着各种天花乱坠的报道,这样的文章读多了,难免会产生安慰剂效应。同伴的支持也有不利的一面:库克说,每次旧瘾复发,他都感觉辜负了整个社群。“我的厌恶和羞耻感又加深了一层,”他说。
即使在减少观看色情内容后,库克仍有生殖器感觉迟钝的问题,他把原因归结于自己的“死亡之握”以及频繁的自慰。这导致他难以体会到性爱的快感。“我得用眼睛去看才知道具体情况。假如闭上眼睛,就算有嘴唇接触我也会浑然不觉。”
对色情内容上瘾可能让成瘾者的另一半深陷窘境,对此,39岁的艾莉森(化名)就有切身的体会。
一直到丈夫因为色情成瘾而工作不保,艾莉森才知道有这回事。她一直以为,丈夫每天熬到凌晨4点是在玩电脑游戏,也从来没有想到,丈夫无法高潮竟是因为这个。
至于丈夫的工作是怎么丢的,艾莉森不愿多说,只透露事情惊动了警方。一再追问之下,她竟抽泣起来。她说,虽然是匿名采访,但还是感觉说不出口。
“我不可能无所顾忌地谈论这件事,除非是在 接受心理咨询,但就算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会惶恐不安。家人和朋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目瞪口呆的。就算让他们猜,他们也猜不到情况有多糟。”
后来,艾莉森和丈夫一直接受心里治疗,共同渡过禁欲和复发的周期,试图让关系回到正轨。双方一致认为,就算当酒鬼或瘾君子也不会这样丢脸。
“大家基本上都认为,酗酒就得戒酒,戒了就好。但色情瘾是上不了台面的。你不能说‘我戒色20天了’!你不能拿个戒满多少天的勋章跟人炫耀,或者备好蛋糕和粉色柠檬水,请大家过来庆祝。”她说。
那些愿意跟媒体讨论色情瘾的,往往会引用科学研究、理论、进化生物学,以及从其他“重启期”尝试者那里汇总起来的各种轶事,以此作为佐证。而这些原理和轶事之间的界限并不是每次都一清二楚。
罗德给出的解释是,在进化过程中,人类大脑学会在高潮时释放多巴胺,作为对性行为的奖励,激励我们把基因传递下去。但后来,色情内容空前富足,在这种机制下,大脑误以为我们过着频繁的性生活——就以亚历山大为例,他一天最多能和不同屏幕“伴侣”大战14个来回。
我一事无成,只能借助在老妈家的地下室。我又胖又没有对象,没有朋友,还胡子拉碴。我得出去和人交往才行。
——网络色情成瘾者
“大脑以为我在遗传物质的传递方面非常成功,但实际上,我只把它们托付给了纸巾,”他解释说。
他认为,时间一长,神经连接方式发生改变,大脑开始偏爱色情而非真人,因为那才是通向高潮的捷径。“这导致我们不惜以感情、事业和正常社交能力为代价,消费越来越多的色情内容,”罗德说。
戒断色情,至少是暂时的戒除,可以撕开这种伪装。正如罗德所说:“大脑会醒过来,自问‘我这是怎么了?’我一事无成,住母亲的地下室。我又胖又没有对象,没有朋友,还胡子拉碴。我得出去和人交往才行。”
他的理论看似极为缜密,似乎也有道理,但时至今日,色情的成瘾性仍然没有在研究中得到证实。虽然有不少临床医生自称能治疗色情成瘾,但精神病诊断的圣经《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还没有正式把它收录进去。
吸毒成瘾的大脑和沉迷于色情的大脑之间自然存在相似之处,剑桥大学神经学家瓦莱丽·夫恩(Valerie Voon)的研究就可以证明这点。她的研究表明,就像吸毒者一样,色情成瘾者的行为也是身不由己,而不是受到乐欲的驱使。与对照组相比,他们更渴求色情内容,但并没有获得更多的快感。
相似之处固然存在,但并不能证明色情具有和毒品一样的成瘾性。也没有解释使用色情内容但未成瘾的情况。也许某类人的大脑更容易受到色情的诱惑。尽管如此,夫恩说,人们的共识正在转变,越来越倾向于承认这是一种机能失调。“它和成瘾现象具备相同的范式。只不过在这方面,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研究。”
并非所有人都同意此说。临床心理学家、《性瘾迷思》(The Myth of Sex Addiction)一书的作者大卫·莱伊(David Ley)说,有大量证据表明,所谓的色情成瘾和其他众多已有问题存在关联。
色情的成瘾性仍然没有在研究中得到证实。
到他诊所就诊的病人通常缺乏有效的应对机制,不知如何承受压力、焦虑和抑郁。有的用色情来应付并管理这些感受,还有的可能先天性欲强盛,热衷于追求刺激。他说,治疗应着眼于解决根本问题,而不是过度的色情使用这个“症状”。
“如果我因为打喷嚏去看医生,他不会说我得了喷嚏障碍。原因可能是过敏、病毒或别的东西。抓住根本诱因才是关键。”
对施米丁格来说,这很有道理。他承认,使用色情一方面是习惯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作为孤独或抑郁时的疏泄。“成瘾行为都涉及到一定的情感成分。人们用它来填补某种空虚。”
对于“色情引发”的勃起功能障碍,莱伊同样持怀疑态度。近几十年来,勃起功能障碍的报告率呈上升之势。1948年,45岁以下人群中有3%报告勃起功能障碍;2014年,40岁以下人群中就有7%报告此种障碍。虽然色情内容是千夫所指,但科学界对此尚无定论。
在神经学家妮可·普瑞斯(Nicole Prause)的研究中,色情使用和勃起功能障碍之间就没有呈现出相关性。她认为,伟哥和西力士等产品的宣传深入人心,让人以为,男人任何时候都要能提枪上阵。“那是不现实的。”她说。
“要是在过去,这都算不上事儿。而那些在线社群却小题大做,搞得煞有介事。人们回头再尝试性爱的时候,只会感觉更加痛苦,”她解释说。这是一个恶性循环,而且色情很容易躺枪。
确实有一些男士只对网络色情有反应,并且会出现射精延迟的现象。对此,莱伊并不否认,但他认为,问题出在条件反射而不是成瘾。
“如果你每次自慰我都摇一下铃铛,到最后,铃铛不响你就进不了状态,”他说。“只对色情有反应也是同样的道理。”
在即将出版的新书《合乎道德的色情使用》(Ethical Porn for Dicks)中,莱伊建议,男性应该学会与自己的性欲健康共处,摆脱羞耻感,而不该去杜绝色情和自慰。
“上不了台面的不一定就是病,”莱伊说。
羞于启齿的不一定就是病。
——临床心理学家大卫·莱伊
单就内容上看,莱伊和NoFap社群所描述的都是类似的行为:有的男性大量使用色情内容,出现射精延迟的状况,同时伴随社交焦虑和抑郁情绪。只是对于问题的根源,两边存在巨大的分歧。
“如果它升格为一种障碍,我们在治疗时就会采取更加严格的态度,学术界也会进行更多的研究,”夫恩解释说,这类治疗也会被纳入保险范围。“它告诉人们,的确存在这样的事,而且它不是一种见不得人的可耻行为。”
对施米丁格来说,“瘾”之与否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看色情片,我和实际性伴侣的体验能否改善。对我来说,答案是肯定的。”
与此同时,艾莉森和丈夫汤姆的90天“重启”计划已经进行了三周——其间杜绝一切色情、自慰或性高潮。与此同时,两人每天还抽时间相互拥抱和交流。
“这就好像是婚姻咨询的反面。婚姻出问题了?先禁止同房90天!”艾莉森打趣说。
“但很久以来我第一次觉得,我们有希望拯救这场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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