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肝脏分你一半。

轮转三年,我有一个最大的感触,就是——越是疑难病人多、病情危重的科室,规培生反而越是轻松。

比如,我轮转过的心脏外科、重症监护室,还有现在轮转的肝脏外科。

原因无他,短短的一两个月,这些重病人你根本插不上手,老师也不放心让你插手。

本就是规培最后阶段的我,确实也没太多的心思认真轮转了,把老师给的工作完成了就完了。

没想到的是,我却在这个科室,重新完成了一次对生命的认知。

那是我的第一个夜班。说是夜班,恐怕是我轮转生涯里数一数二的轻松的夜班了。

由于病房病人病情危重,科室不敢让规培生独立值班,于是就安排我们值肝外监护室的班。

是的,这个科室有自己的监护室。

俗话说得好,每一个有自己监护室的科室都注定十分辛苦。比如心内科、心外科、神经外科,为啥,因为只有重病人扎堆的科室才需要监护室啊!

我在监护室值班,头顶还有个真正的ICU医生带着我,他嘱咐道:

“你早晚做一次血气就OK了,其他不用管,有事我在找你。”

很好,很符合我摸鱼规培生的身份。我满意地点点头。

到了夜里10点半,我伸了伸懒腰,摸鱼了一天,终于到了该做血气的时候了。做血气这活我熟啊,要是做血气也有专业职称,那我早就高级职称了。上次在监护室轮转的时候,一口气做二十多个,不费劲。

进了监护室,迎接我的除了滴滴答答的监护仪的声音,竟然还有宝宝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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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想起来了,我们医院肝外科还是亚洲最大的小儿肝移植中心。

宝宝哇哇的哭声,一声声钻进我的耳朵,敲打着我的耳膜,我只觉得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作为一个新手爸爸,对于宝宝的哭声再敏感不过了。

我循着哭声看去,ICU里躺着好几个小宝宝。不大,最多几个月。

我赶紧把头扭过去,生怕眼泪水掉下来,直接问护士要了抽好的血气针,到血气机上开始做血气。

做血气的时候,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扭过头一看,旁边床位上的小姑娘,正在瞪着大眼睛看着我。那圆滚滚的大眼睛啊,直勾勾地盯着我。

她也不哭,很安静,也有可能是嘴里插着管子的原因。为了防止乱动,她的四肢都被约束了。身上插着各种各样的引流管。

即便是我这个见了多少重病人,以为早就耐受的老司机,还是作为爸爸,被这个小姑娘破了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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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图,侵删

我强忍着眼角差点滴落的泪水,赶紧揉了揉眼睛,继续做着血气。做完了血气,我把单子拿到了护士站。

“她们都好小啊,都是因为什么做肝移植的?”我好奇地问道。

“大多数都是BA,哦,就是胆道闭锁,还有就是先天性胆汁淤积之类的。”旁边的护士回答道。

“那给他们肝脏的都是父母么?”

“那肯定的呀,除了父母还能有谁呢?”

是的啊,以前的我不理解。等自己有了孩子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父母才会愿意为了孩子开一刀,捐出自己身上的肝脏。

我走之前偷偷记住了那个一直看我的小姑娘的名字,小姑娘的名字很好听。

第二天查房,我在的是成人组,没有去看小儿肝移植的病人。查房的时候,查到了18床,一个浑身发黄的女人。

“这个人是Wilson病。”带教老师说道。

尘封的知识突然袭击了我,“肝豆状核变性!”我脱口而出。

“是的,是基因问题导致的铜代谢障碍,引起的肝硬化,目前她已经肝衰竭了,在等待肝源做肝移植。”

“医生,我有个姐姐,能不能给我做活体肝移植?”女人抱着希望问道。

“她多高多重?”

“160,估计90斤左右。”

“那肯定不行,你都170了吧,我看你这体型也得有130斤了,这肯定不行。”老师否认了她的提议。

出了门,老师跟我介绍说,活体肝移植国家是有非常非常严格的一套标准和伦理程序的,毕竟是要从一个健康人身上取肝脏,要是出了事,那是非常严重的事故,所以评估要非常非常严格。

“通常要求两个人体型差不多,供体做完肝移植之后剩余的肝脏储备功能也要足够才可以。一般是捐肝者需要给受体的肝脏需要达到受体体重的0.8%以上;而捐肝者本身捐出去的肝脏不能超过60%,不然捐肝者可能会出问题;受体接受的肝脏需要达到自己肝脏标准肝体积的50%以上比较安全。”老师讲得非常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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捐献肝脏的比例

“那小儿的活体肝移植是不是会容易一点?”

“这个是的,只要血型相容就可以,小孩子小,一般父母捐出1/5就够了。不过我们见的还是妈妈供肝多一点。”

“为什么呢?”

“爸爸要赚钱养家呀,很多人要靠出卖体力赚钱的,做了个手术很可能就没法工作了。”我沉默不语,对于很多家庭而言,这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

过了几天,早交班,交班医生说道,"今日出院,某某某"。

我心咯噔一下,正是我记住的那个名字。呀,那个有着大大眼睛的小姑娘出院了,真好。

愿她渡过这一关之后,有一个健康快乐的人生,还有给她第二次生命的父母,一辈子幸福安康。我在心里默默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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