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文 | 天书 

最近某国内最知名医疗类公众号发了篇关于跨性别家庭的文,引发一些争论。有的人看到这种争论,可能就会以为争论是来自对跨性别的态度分歧。但其实这种争论的根由首先来自于这家媒体本身。

在过去三年疫情里,很多人可能已经看清了一些这家媒体的行为模式。它在定位上属于医疗领域专业媒体,但在公共议题立场上又有明显的政治倾向性(在其背后的资本方相关联的其他媒体矩阵中,这种政治倾向性更为明显),而且很善于用专业话术包装和推销其真正想传播给大众的立场和观念。所以同样的争议性话题由它发出来,不由会让人多一番审视。

事实是这种审视确实有必要,这篇文章一改其往常的专业人设,通篇基本没有专业性内容,主打一个主观叙事和共情,然后夹带一些“跨性别孩子去东京之后活得很好”“自闭症在国内会变成傻子,在美国可以正常毕业工作”之类的痛点。不要说专业性问题,这两条单纯从事实上可能就会给有此类烦恼的家庭造成巨大误导。

地上天国与狂信徒

我们先不讨论政治倾向问题,诸如跨性别这类问题一但脱离了真正的专业研究领域而进入公众议题或变成政治身份操演后,一个让各方都觉得“客观”的公众媒体叙事可能也就很难存在了。因为不同的立场首先就决定了对“客观”的认定标准是不一样的,正所谓最极端的人看谁都保守,最保守的人看谁都极端。比如我看到的一篇国内前几年关于LGBT问题的论文中,就以澎湃这家媒体为研究对象,对国内媒体关于LGBT相关报道中存在的刻板印象和偏见,污名化等对大众的影响进行了批评。

在了解国内媒体光谱倾向的人看来就会觉得很有意思,像澎湃在国内媒体光谱中的位置,还会被认为在LGBT相关报道中存在偏见,这就是上文所说的。论文里批评的两个主要的点,一是对LGBT的报道多集中在同性恋和跨性别群体,而对双性恋,酷儿等其他少数群体的关注不够,二是把同性恋(主要指男同)过多的跟近年来艾滋病例快速增长关联起来,导致同性群体被污名化。

这里面就很能体现论文作者的心态。实际上,LGBT以整体性身份活跃于欧美身份政治舞台上是由诸多因素造成的,并且有一个很长的历史发展脉络,国内的各少数群体中,确实在一些议题和社会诉求上有共同点,但同时这些群体之间在不少问题上本身也有着难以调和的冲突,并且目前中国社会也还没有导致像欧美那样让性少数群体变成一个政治结盟体的历史与现实因素。

然而LGBT支持者们则会抛开历史与现实,将头脑里凭空建构出来的多元理想国投射到欧美社会上,然后以此来比照,对中国的现实产生激进要求,这最终会造成严重问题。比如欧美现在有一些人在给恋童癖去污名化,可以说这是多元理论极化发展后的一种必然现象,并且多元理论所涵盖的多元可远不指性别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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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关于这几年艾滋病病例快速增长的问题,沉思录之前发过两篇由公卫系统从业者写过的文,如果你从公卫视角,而不是从激进LGBT鼓吹视角去看这个问题,应该对什么是客观描述,什么是污名化有自己的认识。实际上,由于当代以互联网为代表的信息舆论中不同圈层间壁垒的加深以及群体极化现象的加剧,普通大众对议题操纵的无力,和在极化环境下越来越不愿意耗费大量精力深度参与公共议论的现状,导致小圈层往往有着远大于其群体规模的话语声量,这种高于大众的话语声量又会对他们自身形成强化反馈,要么认为大众认为存在的问题属于污名化,要么把存在的问题全部归于外部原因。

而且小圈层产生极化后,因为自身需求,建立双重标准也是必然选择,如果你拿一个异性恋支持者的眼光看,像在LGBT的一些激进理论中,对异性恋的污名化也早已是随处可见了,但激进的人反而就会认为你是被异性恋霸权毒害,被所谓“社会建构”影响太深。在这样两方都觉得对方极端,偏见的冲突对抗中,问题在公共舆论层面就走入死路。

作为现代社会的一员,确实需要认识到对正常范围内的性少数群体应该去污名化和歧视化,人群中天然就会有一小部分人是性别认知障碍或取向倒错,但是去污名化和歧视化是不是就意味着就应该走向极端的另一面,像欧美一样把LGBT变成一种凌驾于大众之上的政治和文化正确,变成一种身份政治操演运动,是不是就要把多元群体无限扩大化?多元化运动是不止限于族裔和性别问题范围的,在逻辑上可以说,废死也是多元化,吸毒去罪也是多元化。

激进的LGBT鼓吹者往往有这样一种心态,他们并不是将LGBT问题看待成社会整体层面下其中需要解决的一个问题,而是抱着一种我要建立一个多元平等的地上天国的崇高心态,这个地上天国必须是完美的必须不能妥协的达成,妨碍这个目标就是保守反动。但是这个多元平等的地上天国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事实上没人能给出来,建设地上天国是人类的一个永恒目标,但至今为止也只有科学共产主义在唯物主义的基础上描绘出了一条可能的路径,也没给出具体的终点。于是退而求其次,天国下凡,哪个地方搞LGBT和多元化最厉害,哪个地方就算是天国雏形了,就应当往这里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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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国内有的相关人士公开说自己接受国外某某基金会的研究资金时,TA们是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因为这是建设天国之路的必要途径。所以你也可以理解TA们对中国“保守”的社会和民众的鄙弃甚至痛恨,这是一种狂信徒心态。

我们就算不讨论这种心态的对错,只是从历史上看,这种心态下主导的运动也会充满问题。就像韩毓海在《五百年来谁著史》里总结的:

“蒋介石把抽象的(甚至是“国民党化”的)“中国文化”当作建国的基石,这对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政治家而言,无疑显得相当可笑。与蒋介石不同,毛泽东却终于教会那些曾经是五四“新文化”狂热信徒的中国共产党“新青年”懂得:唯有从中国最基层建立起牢固的政治、经济和军事制度,方才是建立一个现代国家的必由之路。”显然,中国革命的成功靠的并不是信徒式的狂热,而是坚定理想下探索自身道路的实事求是。

而中国广义上的各种“美式进步主义者”们的问题就在于,他们不是真的在从中国的国情出发,解决中国的问题,想让中国变得更好,而是先以欧美为模板在心中设置了一个地上天国,然后想让中国朝着这个地上天国靠近,劣化版本就是认为中国成不了地上天国,那就促使中国起到更好的维持欧美地上天国的作用。

这种本末倒置确实是西方政治哲学框架下的一个根源性问题,在沉思录之前文章《《流浪地球2》的精神内核,是中国历史的起点》中有所总结“西方政治哲学的第一任务,是政治的起点,但是由于西方人历史思维的匮乏,和逻辑思维的发达,他们并没有在历史维度上找寻政治哲学的起点。也就是说,他们往往以逻辑推演的形式找到西方政治形态的起点,然而这个逻辑起点在历史维度上往往属于虚构。”

西方文明体系不是没有对此产生反思,马克思主义正属于这样一种反思,然而自从马克思主义的人文化转向发生后,这种反思的历史和物质基础就被很多人丢掉了。而到现在,很多进步主义者们已经实质上彻底抛弃了马克思的框架,把虚构逻辑决定现实存在那套又请了回来。

“地上天国”在发生什么?

如果从历史现实基础考虑问题,显然应该认识到同其他问题一样,关于LGBT问题的解决,中国也应该探索一条适合自身历史和国情的道路,而不是一味对齐欧美吧?

这里也有个有意思的双标,在新冠疫情的头两年,我们在网上会看到很多所谓“国情论”,面对国内网友对欧美在早期就选择躺平的嘲讽,一些特定光谱的人会出来辩白“中国和西方的国情不同决定了人家选择了这种对待疫情的模式,不同国情下的选择没有什么高下之分”,然而到了中国相关的问题上,这些人又会完全无视中国的国情,或者认定中国的国情具有劣根性,必须向欧美看齐。

我们退一步说,各路进步主义者们可能初心是好的,是急于让理想国降临,让广大群众都能沐浴理想国的圣光,但问题从现实世界看,是不是现实就迫切到了中国需要马上快进到欧美社会的地步?能不能先不要那么急,稍微停下来看看作为“地上天国”的欧美社会现在在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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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相关研究中,天生性认知异常群体的比例是大体固定的,为什么欧美社会这些年来在人口没有大规模增长的情况下,青少年变性群体数量会激增?一个现实的原因显然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下多元文化与LGBT思潮的综合影响,这正是所谓的“建构”。以性别建构理论去解构生理性别和异性恋的激进LGBT理论,反而往往避而不谈这种建构作用,而鼓吹多元的性向选择才是人内心的真实需求。

但问题是,什么样的理论会认为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就能有完善的认知能力却辨别自己真正的认知需求?五六岁的儿童在故意诱导下,连现实与虚构都会严重混淆,更不用说这么复杂的问题。稳妥的方式,在性别问题上是不是应该从科学的角度审慎识别儿童的真需求与伪需求,尽最大努力确保以后不会因为无法回头的选择而后悔?但在LGBT思潮的越发激进下,只有更正确,没有最正确。

美国像加州这样的民主党地盘已经出台法案,规定为了确保跨性别未成年人能够获得足够的“确认性别医疗保障”,可以将其从父母或法定监护人身边带离,以保证该未成年人使用青春期阻滞剂和跨性别激素。而学校甚至会主动的在家长不知情的情况下对未成年人进行跨性别认知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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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趋势发展到后面,这些狂热的进步主义者们有没有想过会对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他们并不深入去想,比起他们心中的天国降临地上来说,这种后果可能并不重要。其实如果多元化趋势仅局限在跨性别之类,可能问题也不会太严重,但后现代社会这种多元化思潮是一个整体性的东西,各种激进议题之前的联系往往是不可分割的。

多元主义是全球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理想形式

就像我们前文说的,废死也是多元化,吸毒去罪也是多元化,在政治正确语境下,0元购也成了多元化。本质上都是在西方晚期资本主义语境中,抽掉了历史,物质,经济等基础因素,以抽象的“人”的概念去置换阶级概念(各种不分具体情况滥用“他首先是个人”之类的话术很多时候就是基于此逻辑)。齐泽克认为多元主义是“全球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理想形式”,在《伊拉克:借来的壶》一书中他又概括到:

“(在当下)经济应该非政治化并由专家来经营的观念已深入全体参与者,我们今天实实在在目睹的,是关于生活样式的意识形态议题与基本经济政策之间的分裂”。

齐泽克的认知非常正确,显然在抽掉经济问题,把以西方国家为主导的LGBT和多元化议题上升到政治化的高度,并借助舆论文化机器全球扩散后,对根本没有和欧美社会有共同历史基础的广大第三世界国家会造成何种影响不难推论。从这个逻辑上说,多元主义确实是“全球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理想形式”,而且推动这一进程的人们,也就自觉或不自觉的站到了维护全球资本主义形态的立场上了。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对像开头提到的某些知名媒体的这类议程设置多加审视,很多时候议程明面上的观点只是表面的东西,只有看清它背后关联的其他议程和逻辑,才能清楚该用什么态度来回应。

再比如,为什么当下欧美会有人以LGBT和多元化的名义出来给恋童癖正名?这不仅有逻辑上的关联,也有历史上的关联。

在欧美早期LGBT运动中,LGBT群体和恋童癖群体就属于盟友关系,在LGBT运动标志性事件——美国石墙事件后,各种同性恋团体迅速壮大,而当时的男同群体中,一开始就有不少恋童癖成员,但在七十年代的发展过程中,同性恋团体并没有与恋童癖群体分割,而是在警方抓捕恋童人群的行动中进行声援和抗争。1978年,北美少年爱好协会(NAMBLA)成立,后来获得了国际男女同性恋联合会(ILGA)的会员地位。在这之后,由一些女同性恋团体发起,美国的同性恋团体终于开始与恋童癖群体切割。

为什么后来美国的同性恋团体开始与NAMBLA切割?你只要透过美国70年代的一些摄影作品,看看当时纽约等大城市遍地的雏妓,就能明白为什么后来美国法律对儿童色情管制那么严格。在当时像ILGA是得到联合国正式承认的组织,但如果继续与恋童癖搅在一起,以当时的国际社会观念会对LGBT运动整体都产生严重负面影响,后来ILGA就因为此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被联合国取消了相应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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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现在的进步主义者眼中,他们自己也认为七八十年代的美国氛围总体上是保守的。现在,历史走到了21世纪20年代,各种多元主义和政治正确思潮起码在美国的舆论和文化层面已经成为绝对主流,且当今的LGBT范围比起当年又扩大了,毕竟美国都有97种性别了,又有人出来以多元化的名义给恋童癖等少数群体张目也就不足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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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多元主义是“全球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理想形式”这一点,其实还有一重更深层,对现实影响更深的逻辑,它藏在关于在多元化大旗下激进LGBT思潮与废死,毒品去罪化等议题的内在关联中,以及前面说到的LGBT激进理论中对性别和性取向的建构与解构目的中,限于篇幅,这个深层逻辑我们在后面的文章中继续讨论。

我们在早前的文章《罗诉韦德案被推翻后,重新思考左翼,性别与身份政治》中曾提到,作为酷儿运动理论先驱的朱迪斯巴特勒,她在当年的激进化想法是有现实道理的。就她本人来说,她早期的激进性别理论,实际上是属于她后期的激进民主政治理论的先导。但是,当一个理论被言说出来之后,后来的人怎么使用,用对还是用错,也就不是言说者本人所能掌控的了。

在当代的美国,表面上,各种”左翼“进步主义者掌握和主导了国家的文化机器与舆论议题,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但实际上当下的情形,与二战后那批学者对理想社会的期望与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相去甚远。那么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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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总是在不断运动变化之中,刻舟求剑徒劳无用,马克思写出了《资本论》,但各个社会主义国家仍然必须探索自己的道路,并不断面对挫折,妥协与反复。中国在近现代发展史中的一个优势,就是很多道路都有前人试错,中国以之为鉴,排除了一个个错误选项。中国发展到今天,以自身体量来说可以借鉴的东西已经不多了,但在社会朝后现代发展的进程上,中国整体距欧美仍然相去甚远。允执厥中向来是中国的传统智慧。中国仍然有充裕的时间,多看看欧美进入后现代之后的现状因由与未来发展,仔细想想自己未来该怎么走。

而当今中国的各路进步主义者们,很多人确实很急,急得只要地上天国没有马上降临到中国,就觉得要天崩地裂,就要上演“微博亡国”。但真的没必要这么急,停下来多看看,如果那是一条对所有中国人都正确的路,我们早晚也要走,晚走也有晚走的好处;如果那不是,或者只是对一小部分人才算正确,那还是小心自己,不要因为心急而走到历史的反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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