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民主非文明的内战

America's uncivil war on democracy 

Paul Kelly 

The Austrlain 2019/7/20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伦理领导学教授海德Jonathan Haidt,在他首次访问澳大利亚接受采访时发出警告:西方政治,包括自由主义,多元文化,世俗化(非宗教化)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规范,美国民主在未来30年内失败的“概率很高”。

“我在墨尔本和悉尼将举办两场公开讲座,谈我们在美国遇到的问题以及澳大利亚如何避免步我们的后尘”。

 “我会借用狄更斯小说“圣诞颂歌”里的未来鬼魂,比喻我来到澳大利亚预告你们将来可能面对的结局。”(小说“圣诞颂歌”中的未来鬼魂托梦给主人翁描绘了他的死亡)

海德和律师Greg Lukianoff在2018年共同撰写出版了“美国心灵的溺爱”(The Coddling of the American Mind)一书,剖析了美国高等教育体系中的危机,中心主题是“善意和恶念正在毁掉一代人”。

他的论点远远超出了大学范畴 - 海德的中心论点是,由于各种文明、文化的交融和技术的发展,西方的政治模式陷入死结,可能面临崩溃。

当被问及对美国民主的前景作何判断,海德说:“感到惊慌,就像我的头发着火一般。 2012年我写《正义意念》(The Righteous Mind)时,形势看起来很糟糕,但当时我认为如果齐心协力,学者们做好研究,善意的人们聚集起力量,我们能解决问题。但现在我非常悲观,我认为美国民主很有可能会失败,在未来30年内,我们的民主将遭受灾难性的失败。”

海德多年来的研究表明,进步主义和保守主义之间存在着一场文化战争,双方都认为自己占据了道德的高地,越来越无法理解对方立场。妥协的能力 - 对任何政体都至关重要 - 正在消亡。他说现在的左派和右派分歧之大似乎属于“不同的文明”。

“当所有的信任被删除后,我们不知道民主会是什么样子。”海德说:“拉丁美洲有这样的民主国家,结果通常都不好。我不知道未来会是什么样子。可能是信任和效能的持续下降,所有的一切被质疑,所有的一切都得通过争斗得来。

当前的政治内战发生在两组受过良好教育的白人之间,他们对于国家,价值观,如何推动社会向前发展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大多数美国人不关心政治,在社交媒体时代,他们变得像暗物质一样,某种意义上说,他们并不重要,他们并不存在。当下的‘内战’在极端势力之间进行”。关键是,被极端政治化破坏了的政治中间地带能否复原;或者,文明和文化的冲突和技术的发展会不会把左翼和右翼极端份子之间的冲突,海德称之为的政治内战,推到更深的层次。

催化社会变革的技术主要是社交媒体的兴起,“它对我们最重要和最专业性机构(大学)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出生于1996年及之后的Z生代迎来一种文化的爆发,这种文化按身份把人们划分为不同派别,这可能导致这一代人中的20%到40%面临焦虑,心理健康和自杀的风险,这些数据都在增加。

海德的出发点是论证人性的进化。他说“人类的思想发展适应帮派主义需要”,“我们的思想受到群体正义的制约”,因为“我们是非常直觉的生物,直觉推动我们的战略思维”。这意味着我们的政治制度比我们想定的要脆弱得多。从柏拉图时代起,政治制度就是用来的遏制,规范和控制各种帮派的信仰和情绪,现在我们有点反其道而行之。

海德称自由,世俗(去宗教化),多元文化,宽容民主的创立是一个“奇迹”。 我们最大的错觉是认为以上秩序是理所应当的。事实并非如此,海德将获得自由民主比作成功概率很低的核聚变。有些时候科学家能够获得核聚变“但这很困难,而且很难持续”。 美国开国领袖们设计了一个宪政机制能够制衡和遏制联邦成员的激烈诉求,但显而易见的现实是:“目前的自由民主比人们在1990年代所想的要脆弱得多。”海德认为“宽容的自由民主不是一种自然发生的现象,任何想要维持这种模式的国家都必须“努力工作”。化解不同社团之间和群体内部的冲突非常困难。现实是美国和西方正朝着加剧矛盾的方向发展。

海德把社交媒体称为“当代最核心难题之一”,“社交媒体的兴起破坏了社会互信。巴别塔的故事(Tower of Babel)值得回味 - 上帝让不同的民族使用不同的语言,通过限制人类获得共识来限制人类的能力。今天的社交媒体也在这样做。

“社交媒体把我们带入巴别塔之后的人类状态。民主是基于群体既竞争又合作的能力,必须能够妥协。现在妥协变得越来越困难。当人们相信结果证明手段合理时,他们更有可能诉诸暴力。到目前为止,美国的政治暴力事件仍然很少,但我预计会有所增加。如果你看一下选区地图,几乎全是红色,这意味着共和党人得势。但按人口计算,基本上是50-50,因为城市是蓝色的,民主党人得势。”推断危机如何引发,海德说:不太可能是国家分裂,不会是州之间的内战,今天美国的分裂主要是城乡。

政治暴力事件可能发生在争议性的选举后,假设特朗普输掉民众投票但赢得选举团票,而选举程序中又存在腐败或非法的成分,那就可能导致政治暴力事件发生;如果更多的美国人不信任政治程序,不信任政治制度,不信任法院,就会侵蚀对民主的信任,对法律的信任,对彼此的信任。”

美国的活动分子现在常提到“大觉醒” – 指少数受害者群体对特权精英压迫的反抗意识不断提高。这种概念由年轻一代借助社交媒体传播。

海德对当前流行的“身份政治”概念进行了区分:一般来说,身份政治是一件好事,“在道德上没有问题”。海德进一步论证当“共同的人性身份政治”,被马丁.路德金和纳尔逊.曼德拉广为宣传时,它就是推动进步的强大力量。

马丁.路德金的愿望是把平等和正义的“美国梦”扩大到和他同类的黑人社群,在一个屋顶下将人们聚集在一起。但当前流行的“身份政治”(identity politics)“提供了心理上更容易接受的理念:追随你的帮派群体,不要试图去对抗,顺从就是了”。

政治活动总是离心的 - 动摇和破坏原来的中间地带,反对承认普遍意义的价值观;强调“我们和他们的差别。这类政治就是让人们进一步分类 - 尤其是按照种族,性别和性方面的一些特征分类。”

“这意味着你告诉人们,因为他们的某种身份,他们受到其他身份的人的压迫。这就是权力斗争,传递的信息是我们讨厌你,我们会打败你。”

这不仅产生了“我们对抗他们”的文化,而且产生了破坏性的行为规范:生活变成好人与坏人之间的斗争。一旦这种斗争哲学当道,人类之间的合作就完了。 海德认为这就是危机的本质:进步主义人士和保守派人士之间的冲突,特别是在进步主义人士的眼中,成了好人和坏人之间的冲突。

在谈到人类本性的演变时,海德和Lukianoff在《美国心灵的溺爱》中写道:“拉帮结派是人们为了应对群体冲突而团结起来的进化本能。帮派意识被激活后,人们倾向于更紧密地依附于帮派,承认并捍卫帮派的价值体系,不再独立思考。在帮派模式中,人们似乎对不同意见视而不见。而帮派内的融合是愉悦的。”

相对于今天鼓吹拉帮结派“身份政治”的道德侏儒们,马丁.路德.金和曼德拉等人物显示了伟大。马丁.路德.金在被诽谤的情况下仍然抵制了仇恨的冲动。他的目的不是要分裂美国,而是围绕“人人生而平等”的原则重新统一美国。

海德说:“我在20世纪长大,我持左翼立场,我们被教导不能用种族和性别去判断他人,但现在事情似乎正在逆转。”要建立一个宽容的多元社会,底线就是要教育年轻人,对他人作出赞美或批评的根据是这个人的行为。

在海德《正义心灵》一书中,他把撕裂美国社会的价值体系的派别分为两类:“自由进步主义”注重平等和公平;“现代保守主义”强调自由,勤劳致富,忠诚,对权威和神的敬畏。

“目前这两个价值体系变得针锋相对”海德写道。“双方不能理解对方的立场”当海德向进步主义观众讲述保守派的道德基础 - 忠诚,对权威和神的敬畏时,他发现许多人“强烈拒绝这些观念,认为这些观念是不道德的”。进步主义人士无法接受不同的道德价值体系。

 海德认为,“左派的基本盲点”是在寻求制度变革时无视这种变化对社会道德系统的影响。进步主义的改革经常导致“社会优良传统,管理机构的效能和社会的道德积累受到损害”。 反过来,这也引发社会在道德层面对进步主义改革的反弹。海德的研究深度关注这种过程。

海德说:“右翼人士需要站出来,保证社会秩序和稳定;左翼人士需要站出来帮助弱势群体并推动变革。在写《正义心灵》之前,我属于左翼,现在我是中间派。写《正义心灵》让我走出了原来的道德体系。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我试图让社会价值系统正常运转起来。”

《正义心灵》这本书的字里行间对美国面临的巨大风险做了生动描述 - 人们受不同的价值体系的支配,不能接受对方的立场。海德认为价值体系既能凝聚信仰者,又能使他们盲从,这些派别互相争斗,每个派别都以为世界的命运取决于他们能否赢得胜利”。 除非有相应机制制约,这是通向毁灭之路。

拉帮结派的“身份政治”已侵入美国的大学体系。社交媒体和年轻人的交汇使它成为一种危险混合,海德一直是试图扭转这种新帮派主义的关键人物。海德说,在2014年至2017年间,“美国大学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大觉醒”(The Great Awokening)意味着“左翼白人对种族问题和移民问题变得非常激进和关注”。 “大觉醒”发生在特朗普上台之前。

“这正在影响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生活,新闻业和大学,”海德说。 “拉帮结派的“身份政治”出现在2014 - 2017年期间,它改变了人们对身份和正义的思考方式。这和人口变化契合,2014年标志Z生代的到来。Z生代的学生参与各种歪曲认知的活动,发表各种煽动性的演讲。

“我们原来认为抗议的一代是千禧一代(Y代),但事实证明,抗议的学生不是千禧一代,而是Z生代。Z生代的一些学生在10-11岁时就接触社交媒体,现在看来,人类需要真正广泛的面对面互动。

“Z生代学生在社交媒体上的互动发生在虚拟场景里 - 成千上万的人可以立即“强奸”你 - 这似乎扭曲了他们的社交接触,使他们更加焦虑和脆弱。焦虑,抑郁,自残和自杀的情况正在迅速增加,尤其是女孩。”

海德认为Z生代学生的大多数会很好,但他估计多达五分之一的Z生代学生会受到互联网不良影响,女孩的数字更高。他警告说,如果这个数字增加到20%至40%,“将对我们的社会产生影响”。 然而目前社交媒体不受任何力量控制。

“社交媒体在打破不同流派隔离墙的情况下把所有人联系起来。”海德说。“医生的规范应该和工程师,牙医和心理医生不同。但在社交媒体上,每个人都可以对每个人大喊大叫,每个人都可以把责任归咎他人。这对社会中最重要和最专业的机构(大学)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大学不是公共广场,它必须与公共广场有不同的规范。

“大学的目的是发现和传播真理,将知识传递给下一代。如果忘记这一点,如果社会成为一个战场 – 人们可以攻击任何不同观点的人 - 那么大学就会像社会的其他部分那样变得四分五裂。”

海德在建立Heterdox学院时起到了指导性作用,在这个学院创立中扭转了他称之为大学的“政治净化”状态,那种状态在90年代很流行,“在许多领域很难找到一个保守主义者,左翼人士和右翼人士的比例通常是20或30比1”。

Heterdox学院现在有超过3000名成员包括许多教授,海德认为它是美国高等教育中唯一的“政治平衡”机构。他认为大学必须明确核心使命:追求真理还是追求社会正义。

海德对澳洲的访问包括在墨尔本大学和悉尼大学发表演讲。他认为澳大利亚大学领导人“非常了解”美国学院的困境。

海德承认他对美国自由民主的悲观态度。 他说:他的学者朋友史蒂文.平克(Steven Pinker)写了两本书,认为悲观主义者总是错误的。海德说Pinker可能是正确的,美国“可以走出来”。 但他说:“现在,我看不到走出来的路在哪里。 我认为未来10年事情会变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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