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酒不就是庆祝时拿来喷的吗?”

香槟酒——是指酒味道像香喷喷的槟子吗?

当然不是,是翻译得好。

Champagne是法国一个地名,原初意思是平田:既不香,也不槟。

19世纪,粤语地区说Champagne出的酒,曰三边,三变,甚至三鞭。吴语区的士人,则称香宾、香冰,甚至香饼、香葩。

终于《海上花列传》里,有了香槟这说法。

译名定调极重要。毕竟香槟酒比三鞭酒,不只是字面看去风味有别,功效都不大一样——后者听来,就比较滋补养肾了。

类似于葡萄酒产地Chambertin译作香贝坦,就比另一个译名尚贝坦显着酒香馥郁。

Chanel译作香奈儿,就比夏奈尔显得更衣香鬓影。

威尼斯有位大画家,意大利语读作提齐安诺,20世纪上半叶,傅雷先生按法语译名,叫他铁相,如今大家都叫他提香。

译名极重要,带个香字,尤其有味道——香槟也如此。

嗯跑题了。

初春时节,我陪一位长辈去兰斯,“可以看看香槟酒怎么酿的。”

长辈知道兰斯大教堂,是当年圣女贞德扶保查理七世登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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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时想不到那地方会跟酒挂钩,所以说起来第一反应:

“香槟酒是酿的哦?”

“是的哟。”

“我以为是往酒里打气,就像做气泡水,然后庆祝时拿来喷的……”

“喷完了也可以喝两口……”

我跟他说,香槟说白啦,就是气泡葡萄酒。

一般葡萄酒,采葡萄,榨汁,发酵,装桶,装瓶。

有些地方是几种葡萄的汁配出来一种酒;有的地方——比如勃艮第——讲究一种葡萄汁酿一种酒,红就一根筋黑皮诺,白就一股脑霞多丽,为了显风味。

黑皮诺,勃艮第人一般用来配红酒牛肉;霞多丽,勃艮第人一般用来配生蚝和海鲜。

香槟,就是采葡萄,榨汁,发酵,到这里流程差不多。

然后,几种发酵完的葡萄酒,挑好了,调和了,混一起装瓶,看情况加酵母或糖,二次发酵:

酵母和糖二次发酵出来,有了二氧化碳,就成气泡了。

之后再转瓶陈年除渣之类,再费些时间,香槟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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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说到,勃艮第那地方,红酒多黑皮诺,白酒多霞多丽——香槟主要用的,也就是这两种葡萄。当然现在也有流行所谓“白中白”香槟的,就是纯粹霞多丽葡萄做的了:喜欢的人图个清爽。

“就跟有人喜欢可乐和芬达,也有人喜欢雪碧似的。”

我们一路经过香槟区的田,一路看逶迤平缓的坡丘。

田平,坡缓。冬寒春冷,到夏天便会暴雨高热。泥灰与黏土保证干旱时节的润湿,保留地方的养分。

当然也有坏处:春雨时节下田,脚上会踩一脚泥回来。

酒庄庄主会穿下田专用的靴子,回头跟我们打趣:

“你们脚上粘回来的,可能是所有酒田里最贵的泥土。”

所以香槟听着风雅高贵,酿香槟的,还是得跟泥土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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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日照,春夏秋冬;葡萄,葡萄汁,发酵,酒庄里的大桶,地窖,转瓶,陈年。

最后打扮得金碧辉煌,上了酒桌,带点微妙气泡的香槟酒,最初都是土里的葡萄。

葡萄酒算葡萄的灵魂,那二次发酵的香槟,大概可算葡萄的转世:气泡就是转世记忆的絮语。

长辈喝了口,叹口气:

“我以前老以为香槟酒就拿来喷的,原来也可以喝。”

“本来就为了喝——还能搭着喝。”

不那么讲究的话,勃艮第人很喜欢黑皮诺搭红酒牛肉,霞多丽搭生蚝白鱼。

类似的道理:黑皮诺+霞多丽出来的香槟呢?海鲜鹅肝,火腿奶酪,都行;但因为有气泡,更百搭:虽然好多人觉着香槟纤细,搭配个腰果都小心翼翼,但酒就是拿来喝的。

墨西哥和韩国都有杂志吹嘘过:香槟很适合搭配辣椒。

大概类似逻辑:

甜一点的香槟,也可以配辣子鸡;酸一点的香槟,不妨配毛血旺。

喜欢就得了。

说来再神秘的酒,终究也只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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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梅尔在他的《有关品味》里,喝了一口三十年的香槟,感叹以后不喝廉价香槟了,“人生苦短”。

我却有不同意见:如果廉价点的香槟,能让人放下多余的仪式感,把酒当成酒本身——风雨日照,春夏秋冬,葡萄发酵,二次发酵,陈年出瓶,但终究也只是气泡葡萄酒——那也不坏。

对有些人而言,人生苦短,所以只该喝最好的酒。

但对大多数人而言,放轻松,把酒只当酒喝,也挺好。

我问长辈:

“您就别想那么多什么喷香槟啊庆祝啊什么的,就说好不好喝吧?”

“好喝。”

“那就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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