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院与爱优腾谁才是未来观众的选择?
■ 本期轮值毒叔 ■
■汪海林&谭飞■
自中国院线制度改革以来,影院数和银幕数激增,影院发行窗口期不断延长,当内容制作方和院线方还在为票房分成问题相互扯皮之时,互联网公司的入局又加速了“院改网”电影发行窗口期的形成。不得不提的还有短视频的来袭,短视频像一把双刃剑,既有利于电影营销和宣发,又夺取了大量观众的注意力。是什么颠覆性因素影响电影行业发展,如何看待当今电影产业环境的快速转变,并抓住时机做出应对方法?本期四味毒叔邀请到了尹力、尹鸿、刘朝晖三位与大家一同分享他们的独到见解。
一
尹力:“院网之争”渐趋白热化
汪海林:从《囧妈》开始有一个院网之争。就是说这个影片,我们是在院线上还是在网络上?在你看来,院网之争意味着什么?对我们来说会有一个什么大的改变?
尹力:首先,积极的一面是它会给未来大银幕电影培养后续的生力军。另外互联网公司也已经开始进入电影,从营销平台,包括各种自媒体、公号。而且现在电影的宣传营销已经不只是举行首映式、发几波海报了。而是在自媒体终端,像平板电脑、手机、智能手机中都能看到海量的营销方式,这些也都是顺应了互联网的年代,特别是手机终端。包括我昨天下午参加美术协会电影海报大赛,担任评委会主席,看到了近几年静态的海报,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因为现在街头大屏幕、平板、电脑,生活当中无处不在的活动影像,这种动态海报未来会成为一个潮流。还有一点,我就觉得我们国内目前的电影业,还没有形成互联网的体量。像当年的Netflix,它是卖DVD的一个租借和买卖公司,现如今已经成为美剧自制剧的一个巨大平台。像《纸牌屋》这样体量的戏,它不光对电影产业构成了一个新的挑战,对传统电视也是颠覆性的改变。包括像马丁·斯科塞斯导演,拍的《爱尔兰人》,也同样是选择了用这样的流媒体平台来播出。我觉得这个影响对中国电影来讲还不是很大,或者说我们中国电影人还没有意识到未来它是一个什么样的面貌。就像十几年前,我们也完全没有预料到,如今的智能手机可以如此高科技,它已经远远超出一部电话所能够带来的东西,也改变了当下人们的生活。那么电影发展的历史,也是从黑白到彩色,无声到有声,银幕从小到大。所以我们也很难想象到20年以后的电影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一定会有很多的变化。银幕会越来越大,视听方面也一定是超越人类经验的,作用在你的耳膜和视网膜当中。未来的网络,我想更多的就是人机互动,作为观众的参与感可能也会越来越强。另外人脑和机器之间可能也会变得越来越互动化,越来越个性化,越来越定制化,越来越即时化。在我们小时候看片子时,可能看着看着灯就亮了,因为跑片子的下一本没来,他得骑着摩托车从这个影院跑完一本片子再接一本片子,毕竟那会儿拷贝少。但是今天的电影完全是不用这样的。
汪海林:现在已经完全数字化了。
尹力:第一,胶片没了,全是数字化。第二,现在用密钥解码就可以看。现在有很多导演,包括诺兰导演拍戏的时候可能会有多个摄制组,一个摄制组在希腊,一个摄制组在南美,一个在好莱坞的棚里边,40多个监视器,导演实时都能够通过卫星传过来的信号,知道现场拍了几条,哪儿不行再来一次,如何改变调度?如何调整一个灯位?现在这种影像的传输,特别在未来5G时代这样的速度,可能永远会对电影这种科技影响电影的这部分形态。但是它从电影诞生那天一直到现在不变的是那些杂耍的东西,像水幕电影,72度电影,90多度的电影,90多度也就意味着周边一圈儿全是影像连起来的。你就置身在一个影像的空间当中,人在这儿就是一坐标。但是都没形成作为影院电影的一个固定座位,看着一个矩阵式的银幕,这没有改变,那些东西再先进再怎么弄,是博览会和游乐场的游戏项目。那么这一块银幕,巨型的这块银幕,它一定还得是吸引人的故事。
汪海林:这个不会变。
二
尹鸿:中国电影产业结构也有很多要深层调整的部分
马戎戎:很多人的担心,可能更多的还是在电影的多元化和电影产业结构的深层调整上,因为从票房来讲的话,我们的确是在高速增长在,但是从实际的状况来讲,我们还是存在,比如题材狭窄,然后类型化不够多元,而且产业结构也有很多要深层调整的部分,比如内容制作方和院线方的票房分成,这些问题。
尹鸿:从产业环境上来讲,分账本身已经模式化了,只是说能不能保证市场的公平竞争,有序竞争,过去我们都说是上游内容端竞争激烈,其实现在下游影院端竞争非常激烈,因为中国的院线太多,而且高度分散,这就导致了它们加速竞争。我前天在电影局,宏森部长还开玩笑说官越做越大,我关心的事越来越小,为什么呢?说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希望你们把灯泡调亮,放映的时候不要那么暗。第二件事情希望大家让观众去做选择,不要因为谁返一点,谁给你这个买点票房,你们就给谁多排,还是要尊重观众的选择。从这两个点你也能看出,由于市场终端的竞争加剧,为什么它灯泡不亮?就是节约成本,这样灯泡的使用周期更长,耗电量更小,这样它影院观影就会受到影响。还有一个为什么它竞争激烈,大家都用各种不正当的手段去竞争。但是为什么中国终端市场调整难呢?上端的内容业现在容易调整,因为它市场化程度非常高,终端现在反而更麻烦,它也是市场化的,但是现在我们40来条院线,其中一多半是国有院线,这些国有院线都是属地资产,没法整合,而且大部分院线的影院都是加盟影院,它不像万达,所有影院我都是垂直影院。它都是加盟的,我跟你签个约,你随时可以退,随时可以走,这样你今年完成了,明年你就可以不干了。院线对它的控制力很弱,导致几十条院线整合不了,恶性竞争,同样一个城市20多条院线一起竞争。比如大家老反映差异化放映做不了,为什么做不了?很简单,你20多个竞争的我怎么敢差异化?你卖萝卜卖得好,我也肯定在卖萝卜,我不能去卖白菜,那我卖白菜我就亏了。但是如果都是自己的电影院,哪怕萝卜卖得好,我还会拿出一个影厅卖白菜,因为总有一部分观众需要这个,但现在不敢。所以这就是中国电影改革的焦点,终端市场要改革,这个不改,中国电影其实就会,现在市场上的很多乱象,偷漏瞒报这些都有关系,它跟比例没有太大关系。现在终端市场竞争加剧,还加进了一个要素,就是票务平台。票务平台由于已经垄断化了,影院几十条院线,数千家影院,可是线上平台现在变成了2+1。
马戎戎:两家。
尹鸿:2+1,三家,两家大的一家小的。这三家掌握了百分之七八十的线上票务。而且它就垄断性,在议价上,服务费越收越高,返点越来越多,影院的利润越来越薄。这是我们将来在反垄断竞争当中要考虑。一方面这些互联网企业要从可持续长久发展来为这个行业产业负责,但另一方面大家知道逐利,这是一个天然的东西,你必须要靠规章规则来平衡和约束,这是一个大的问题,比如刚才你说题材、类型那又是另外一类问题,那一类跟社会大环境有关系,很多类型像灾难片在中国就很难做,你说在哪儿发生灾难?美国一炸就是纽约,华盛顿,洛杉矶炸起来都觉得没意思,城市太平,华盛顿有白宫,我要炸它,中国你炸哪?你只能找山区,最多死几头猪,翻几辆车。所以我觉得中国的题材和类型是强求不了的,它跟社会环境的改变有关系,发展得越顺利,社会矛盾越少,社会越安定,题材的范围就越大,反之只会越来越紧张,为什么?因为社会矛盾社会冲突比较多,而且你发现什么拍一个什么东西,大家都会从政治上解读,我一直觉得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电影就是电影,你不能把电影当作政治教科书,也不能把电影当成历史教科书,它是从一个个体,一个小角度去感受历史和感受社会的。你不能说这作品你没反映那个,没反映这个,你这么反映是不是你是故意要干吗?我觉得中国的观众就是有一些习惯不好,过度政治化。
马戎戎:过度阐释。
尹鸿:对,过度政治化,而且阐释没有关系,你不要去在政治上给它上纲上线。阐释只是说我们有不同的理解而已,但你不要去做政治上的定性,搞得拍电影很紧张,管电影人也很紧张。大家都觉得一部电影出来不知道会引起什么样的政治风波,这在全世界也少有,美国炸白宫炸了多少遍,也没人说引起政治风波,说你要推翻社会制度,颠覆美国历史,没有人这么说。可是中国拍任何一个题材,哪怕是古装题材,都会觉得你有问题,所以我刚才讲题材类型的丰富。
马戎戎:还是和社会大环境有关系。
尹鸿:它跟社会的环境有关系,韩国也是社会进入了相对稳定的民主社会制度以后,电影题材才开放。中国可能还需要一个过程,这个东西是求不得的,这跟电影人没太大关系,你想这些拍《我不是潘金莲》《芳华》多么折腾,已经很不容易了,有时候大家老批,说这个你回避,那个你不敢表现,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也不能怪管理者,全社会都在做检查员,而且这些检查员比真的还要苛刻,还要上纲上线,其实审查过了的电影,就发现这个社会审查员。
马戎戎:比你还专业。
尹鸿:真的更专业,比他更狠,他会更加把它往政治上定性,会带来特别大的危险,本来我们觉得电影有些可争议的,但没有大问题我们就让它放了,可是你这么一说下次就不敢放了对吧?你一放万一有问题批评我怎么办?实际上我觉得中国已经到了有一定宽容度的时候,我们都伟大复兴的这个阶段了。经常说大国心态,大国心态重要的一点就是包容,多元,允许差异,不要动不动上纲上线,所以有时候电影要好,一定要宽容,电影才会真好。否则电影就会在非常狭窄的范围内挣扎,就很难拍出韩国印度那种电影,大家有时候开玩笑说,《天才枪手》这个中国是没发生过吗?发生过,你能拍吗?有些环境你还真不能拍,《摔跤吧!爸爸》体育局你能那么拍吗?你未必能那么拍。所以说进步是全方位的,社会方方面面都要一起进步,不能让电影自己孤军奋战。
三
刘朝晖:院转网其实解决的就是全民流量的问题
谭飞:那再说说你做的《倩女幽魂:人间情》,当时87版的真的是很火,直到现在仍是无数人心中的经典,包括《红楼梦》也是87年。那么现在在做那么一个东西,实际上钱花得也不少,在网络电影届,花了4000万左右,宣传加上制作也是极大的一个赌博,当时你觉得自己能赌赢的抓手是在哪儿?
刘朝晖:首先它的类型非常好,网络电影特别吃类型,它属于东方奇幻魔幻这个里面。如果你认真地看,其实我们守了一个底线,它首先是一部爽片,它的动作戏魔幻感其实是非常有张力的,院线也拿得出手。第二个就是这个IP已经在很早以前或者是某一个品类里面已经完全破圈了。也就是说我们有好内容去让人家知道,最难的是告诉他们说,我这里有个好内容,你们来看,人家是不会相信的。《倩女幽魂:人间情》,我要做的事情就是四两拨千金,我要让人知道这是一部负责任的《倩女幽魂:人间情》,其实现在抄这个IP或者打擦边球的依然还有,甚至还有抄我们海报的。我还找了阿云嘎来翻唱,我们买了正规的版权,那在这里面花到的钱,是把《倩女幽魂》它原来就覆盖到的人群重新激活,或者再去延展。所以实际上是买一个放心产品,买一个熟知度很高的产品,并且确信它的品质。
谭飞:那你用一句话分别描述一下三年后和十年后的网络电影会是什么样,你怎么展望?因为很多人其实对网络电影是没有预期的,他们认为网络电影呢就是一个“短平快”、一个暂时的业态,你怎么看?
刘朝晖:我觉得从行业来讲,三年以后网生团队和院线团队的交互,也就是他们的公共区间会最大化的存在,就是选择去拍一部网络电影,还是拍一部院线电影,更多地取决于导演本身的喜好,而不是鄙视链的问题。它们会有一个非常大的融合,而且我相信网络电影现阶段的一些优秀团队,未来在中国的院线一定会扮演比较重要的角色,会形成有价值的厂牌。
谭飞:但是我们现在也看到了一个新现象,就是说北美的院线电影直接转网,零时差。你怎么看待这样一个现象?如果中国有朝一日也出现了这样的现象的话,你觉得网络电影是一个“危”还是“机”?
刘朝晖:其实对我们来讲,不存在“危”,就这个市场的容量,你一定要有一个基本判断。我以前在选择从上一家网络电影公司出来重新做一家网络电影公司的时候,有一个最大的焦虑,就是我有机会吗?市场才几个亿的盘子,密密麻麻地排了那么多的公司,旁边还环顾了很多如狼似虎的院线公司,如果他们再插一足进来,我哪还有机会?
谭飞:一杯羹都分不到。
刘朝晖:对,但是你要想,不是这样子的,如果市场够大的话,其实他们进来以后盘面就变成这么大了,反而会腾出很多空隙,机会更多,就是对于有创造力的、有诚意的电影人,他的机会反而会更多。院转网其实解决的就是我之前讲的全民流量,它是中国所有的用户都想来看,只是换了一种介质而已,但是传统的网络电影更多的是在这个阶段,如果它没破圈的话,它更多的是网络流量的收割。我觉得在第一个阶段里面,一定会有一些成功的案例和失败的案例。就是传统的院线人,他可能是需要去对节奏的理解,互联网观影的场景理解,需要有更多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