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无产者联合与当前任务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与当前任务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刘凌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是写在《共产党宣言》上、印在原苏联 国徽上的革命口号。还有一个衍生的口号：“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联合起来！”这源于列宁的思想。列宁在帝国主义条件下把全世界民族区分为压迫民族和被压迫民族，并且把被压迫民族的解放斗争同反对帝国主义的国际斗争联系起来，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联系起来，从而第一次把被压迫民族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看成是世界无产阶级社会主义革命的一个组成部分。列宁认为殖民地、半殖民地被压迫民族反对帝国主义的斗争，从后方打击和削弱了帝国主义势力，支援了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革命斗争。他说：“如果欧美工人反资本斗争不把被资本压迫的千百万‘殖民地’奴隶最紧密地全部团结起来，那末先进国家的革命运动事实上只不过是一场骗局。”(《列宁全集》第31卷，第238页)他认为，只要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的革命无产者同殖民地国家的被压迫群联

合起来，共同发动革命进攻，世界帝国主义就一定灭亡。

然而，稍微熟悉国际共运史和国际关系史的人都知道，这一口号却从来没能真正实现过。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大多数交战国的社会主义者就都站在本国政府立场上支持战争，只有塞尔维亚的社会主义者反对战争。本来， 第二国际斯图加特大会曾决心阻止战争，如果战争不可避免，就利用战争危机进行社会革命。但事与愿违，许多社会主义政党都加入了本国政府而非发动革命，并导致第二国际的实际瓦解。后来又是如何呢？社会主义曾一度在世界上蓬勃发展，社会主义国家纷纷建立。尤其是苏东社会主义国家，号称“社会主义大家庭”。然而，就是在这个大家庭里，连续出现了苏军出兵匈牙利和捷克的事件。苏共也曾发动各国共产党，严厉批判南公的铁托。中苏也曾称兄道弟，然而好景不长，先是两党论战，继而珍宝岛刀兵相见。中越也曾是兄弟，在抗美援越中并肩战斗。然而不久，就发生双方伤亡惨重的中越战争。至于被压迫民族的分裂，阿拉伯各国的表现就是明证。正因如此，那麽多国家竟然斗不过一个亲美的以色列。

    现在要问的是：为什么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总是难以联合起来呢？    这里笔者冒昧作点解释，向众方家请教。我的分析工具，是“利益相关性”和“意识形态稳定性”概念。

这一口号，本是19世纪欧洲工人运动高涨的产物。第一国际的代表们是一群理想主义者，受到国际共运鼓舞，基于共同政治理想而联合起来。当时尖锐的劳资冲突，也使他们将阶级关系化约为简单的劳资对立，从而使得他们误以为存在超越民族利益的世界无产阶级共同利益，因此世界无产者应当也能够联合起来。但在无产阶级身为无产者，在不掌握生产资料的情况下，至多只能有共同愿景，而不存在共同利益，不存在世界无产者共同体，因而很难实现实质联合。相反，尽管阶级之间存在利益冲突，民族（国家）内部各阶级才是直接利益相关者，民族（国家）才是真正的利益共同体。正因如此，无产者往往首先是“爱国主义者”，特别在发生民族冲突的时候。古斯塔夫·勒庞就曾指出：“社会主义者试图在大型会议中把来自各国的工人阶级代表聚集在一起，但这样的努力总是以剧烈的分歧收场。”（《乌合之众》第三卷）正因如此，许多无产者和社会主义政党竟然支持一次大战，甚至因此而成为合法政党。如唐纳德•萨松所说：德国无产者似乎感到，“因为战争，他们自己最终成为德意志帝国的真正公民”（《欧洲社会主义百年史》上册第 33页）。

也正因如此，特权国无产者基于自身利益，也不会同情、 团结其他民族无产者，甚至视其为敌人。当前美国无产者，就认为中国人、各国移民夺了他们的饭碗，而不知乃是大资产阶级为获取高额利润将制造业转移国外，以及财富分配不合理所致。被压迫民族的无产者，也会因为民族利益冲突而难以联合，甚至不惜与国内外资产阶级联合。阿拉伯国家之所以不团结，也是源于这些国家之间的利益冲突，因为“被压迫民族”毕竟不是一个利益实体。为了谋取各自的国家利益，就很容易被分化瓦解，走向内斗，为国际霸权所利用。

资本主义国家间为了争夺资源，也曾爆发战争。但随着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建立和经济全球化，以及美国霸权地位的确立，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利益关系已趋于稳定乃至固化。加之下文将要论及的价值观的相容性，致使当代资产者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反倒比较团结，比较容易联合。北约、日美同盟、五眼联盟、G七集团等资产阶级联合，就长期比较稳固。他们在科索沃、伊拉克、阿富汗、利比亚、叙利亚战争和俄乌冲突中的密切合作，就是证明。何以如此？皆因大资产者、发达国家间有着更多利益连结。所谓“全球化”，实际上就是国际资本统治全球，就是国际资产者更密切地合作。整个国际资源的分配规则，国际贸易的游戏规则，都掌握在他们手里。他们能真切感受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的道理，因而才有较为稳定的联合。

相反，许多号称“社会主义”的国家，为了民族利益，为了获得国际资本的部分支持，竟不惜与资产者联合，打击有利益冲突的的“兄弟”。资本主义当然不愿看到社会主义的发展，但为了其国家利益，有时也会与某些共产党国家短暂、局部联合。有人说，美国必欲铲除红色政权而后快，不会与越南认真联合，恐怕就是过于看重意识形态对立。还是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为了遏制中国，为了各自民族利益，美越是否会有一定程度的联合，值得我们高度警惕。

正是基于利益关系，哲学家赵汀阳才指出：“在竞争性的民族国家体系里，各国无产阶级之间的利益冲突甚至大过各国资产阶级之间的利益矛盾，因此，各国无产阶级联合起来的可能性小于各国资本家联合起来的可能性”；“事实上，欧美国家内部被‘剥削’的人民相对于世界上被剥削的人民来说也是国际剥削的受益者，因此，欧美人民的利益与世界其他国家人民的利益并不 一致，虽然都是工人，却根本不属于同一个阶级”（《天下的当代性：世界秩序的实践与想象》，中信出版社，2015）。实际上，美国人民也享受了美国盘剥全世界的部分利益。

此外，国际资产者的联合，还基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明确性与稳固性。经过几百年的实践、磨合，诸如私有制，个人自由，结社、言论自由，多党制，三权分立，司法独立等社会体制及其意识形态相当明晰、稳固，并为国际资产者所认同，世界上多数国家都已成为资本主义国家。这就成为国际资产者联合的思想基础。赵汀阳在论及康德所谓“自由国家”的和平联盟时曾说：“自由国家联盟之所以被认为是和平的，关键在于自由国家具有非专制的相似制度、政治文化和价值观。康德理论的现实版本是欧盟。”（《天下的当代性》）从阶级本质上说，欧盟显然是一种权力结构和意识形态相同或相近的资产阶级联盟。

而作为无产者理论基础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却一直处于探索、分歧、莫衷一是之中。虽然各国共产党无不承认，马克思主义为其指导思想，但由于时代局限，马克思不可能预见不同国情国家的社会主义道路。苏联、南斯拉夫、中国、朝鲜、古巴的“社会主义”，均差别甚大。中国化的社会主义，也经历了多次重大变化。吊诡的是，各国却往往视己之社会主义为正宗，视他者为异端而大加讨伐。如苏联批判南斯拉夫，中国九评“苏修”等等。苏联甚至因意识形态分歧，而入侵捷克、匈牙利。没有共同和牢固的意识形态基础，又如何能够联合呢?  

资本主义确实经常发生危机。每当危机到来，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批判就会强化。近来，就有学人预言社会主义“高潮”的到来，并认为是无产者联合的大好时机。然而，资本主义的危机，并不就等于社会主义的胜利。占领华尔街的无产者，喊出了“我们不要资本主义”的口号，却始终没有喊出“我们要社会主义”的口号。美国民主党人桑德斯所谓的“社会主义”，不过是对内高福利、对外保护主义的改良资本主义罢了。

私有制确实制造出两极分化和不平等。只有消灭私有制，才可能有“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真正平等。但私有制的消灭，并不取决于主观意志，而是以资本主义生产力耗尽为前提，这将是一个极为漫长的历史过程。社会主义生产力极大提升，也将影响这一进程。但从目前看，由于受制于多种条件，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全民直接占有、利用生产资料的公有制、社会占有制，至今尚未找到有效而稳定的实现形式，并为国际无产者和社会主义者普遍接受。总体而言，社会主义生产力还远低于资本主义生产力。而往往由于所有权虚置，和代理人监督无效，往往蜕变为以人民名义的国家、官僚占有制，出现大量寻租现象，孵化出许多特权者、贪污犯，成为骑在人民头上的老爷。

当今世界与列宁时代相比，阶级关系和国际关系发生了许多重大变化。由于技术白领管理阶层的崛起，资本主义国家无产阶级的阶级界限变得模糊，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普遍淡薄，大多追求福利主义，民族主义抬头。社会主义国家、各国共产党，都忙于应对国内事务，缺乏国际协调和革命共识。因此，我们可以努力争取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的联合，却不应对之抱有过高期望。

当然，我们也不应对资产阶级联合绝对化、凝固化，认为其联合牢不可破。私人资本的利己本性，决定了利益冲突的必然性。近年美国与日、韩、欧盟等国的利益冲突，就使其联合面临危机。在伊核政策、气候变化等重大国际问题，以及美国随意监听欧盟领导人等方面，都存在重大歧。资产阶级联合的稳定性是相对的。弱化、分化国际资产阶级联盟，是社会主义者的重要任务。

无产阶级，特别是已经掌握政权的无产阶级，对世界主要矛盾的认识，是制定社会主义革命战略和外交方针的认识论基础。二战以后，美帝国主义显然是国际秩序的主导者和维护者，虽然不乏民族私利。但在二战结束后一段时间，其积极面还是多一些。它毕竟挑头建立了联合国和许多国际组织，构建了许多国际法则，为世界提供了一些公共产品。但随着生产关系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人占有这一资本主义根本矛盾的日益尖锐化，其领先世界生产力的优势越来越弱，为世界提供公共产品的能力和国际制度创新能力都严重不足；甚至为一己私利，不惜破坏自己创建的国际制度和秩序，在国际交往中强取豪夺，以维护其霸权地位，让“美国重新伟大”。美帝霸权对于快速和平崛起的社会主义中国，更是变本加厉，无所不用其极。这都极大败坏了美国的国际声誉。美帝霸权行径，已成为世界和平与发展的绊脚石，它与世界各国人民，尤其是与社会主义国家和被压迫民族的矛盾，已成为当今世界的主要矛盾。在当前形势下，世界社会主义革命的首要任务，就是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包括社会主义各国，与美帝针锋相对的资本主义俄国，亚非拉被压迫民族，以及与美国有矛盾的的欧洲盟友法、德等国，以尽力弱化资产阶级联盟，集中力量打击、削弱美国霸权。这同时也是为全世界无产者和被压迫民族的联合，创造前提条件。在国际资产者联盟围堵、遏制中国的严峻形势下，这也是中国突出重围的重要战略。

有人担心，一个没有霸权的世界很难有稳定国际秩序，而中国是既无意愿也无能力称霸。也有人预测，未来世界可能会出现一个无霸主或者非传统霸主的循环周期。马克思主义者不是算命先生，更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世界格局这一超巨系统。但无论美帝霸权结局如何，世界格局有何变化，在不断提升国家软硬实力和向世界提供公共产品能力的过程中，中国国际影响力势必大幅提高，这将是未来世界多极格局的关键稳定力量。共产主义不仅有消灭私有制的宏伟目标，又是改革不合理社会现象的现实运动。反对美帝霸权主义，就是无产阶级和社会主义革命的现实任务。中国应该加强与社会主义国家和各国共产党的沟通、协商，增强对各国无产阶级的宣传力度，力求达成反霸共识，争取反霸最佳战绩。这是马克思主义不断革命论和革命发展阶段论的辩证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