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大学科学史系主任吴国盛:中国古代没有科学!
问:对于“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发生”这个李约瑟问题,您怎么回答?
答:国外可能就认为,李约瑟这个问题,是个无聊的问题。你怎么能问为什么没有发生这个事儿呢?这就相当于你说“今天人民日报头条为什么没有报道我?”没报道你很正常啊,不用报道你,你反而要问为什么报道你,因为你本来就不在头条上。所以,从逻辑不对称来说,李约瑟问题实际上是一个假问题。
在严格的意义上,中国古代当然是没有科学的。实际上中国人最早接触西方的科学,普遍认为中国古代没有科学,所以你看梁启超、冯友兰、胡适、竺可桢,这样一些早期的科学鼓吹者们,他们写文章一般题目叫做《中国古代为什么没有科学》,一直写到20年代、30年代,都是这么提问题的。
问:那我们一般都说,中国古代四大发明啊、地动仪、本草纲目,这些都不属于科学吗?
答:这就是一个科技不分的表现,这是把科学和技术混在一起说。所以,一般李约瑟范儿的科学史家,都不愿意区分科学史和技术史的。你是可以说中国近代学科学为什么学得这么难,这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
中国人最早了解西方的思想,是跟别人一样的,几乎同时了解的,就是对它没有兴趣,或者你就没法加入近代科学的建构过程。你看近代欧洲人,先是意大利人有伽利略、达芬奇,后面有英国人牛顿、胡克、波义耳,后面还有法国人、德国人,并不是说你不是科学的故乡,你就做不了,其实康熙皇帝当时已经在学几何学了,他自己也挺喜欢。那么他怎么就没有让中国人都学这个东西呢?怎么就没有让中国人当时就加入西方科学的诞生过程呢?原因是什么?就是文化问题!主要一个文化问题就是说,中国人就不认为西方那套做派是有意义的。所以冯友兰说,中国没有科学并不是中国人没有能力做,而是就中国文化而言,这个东西是不必要的。
一个文化总是要推崇一些东西,反对一些东西,然后还把一些东西看作不重要的。其实中国人并不是反科学,但也不是爱科学---既不反科学也不爱科学,而是认为它跟我没有关系。科学是一个理论体系,它是要以系统化的方式来看待世界。中国古代首先缺乏自然概念。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现代汉语它是被日本人改造过的,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有一个鸿沟,现在很多词是日本人翻译西方词汇的,比如“自然”这个词,用的好像是中国字,其实它是一个西方术语,是对“nuture”的翻译而已。中国古代它是有这个词组的,就是把“自”和“然”放在一起,《道德经》里面就讲“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但是“道法自然”并不是说自然是个东西,“道”要追随它,它的意思是说“道”是最高的,“道”只追随自己,所以“道法自然”的意思是说“道”追随自己,人追随地,所以“自然”不是一个名词,中国古代那个“自然”是一个形容词词组,就是自己如此---“自”是自己,“然”是如此,因为中国古代讲究天地人三才合一,这三才之间是相互沟通的,是贯通的,这种天人感应思想,是中国思想的非常深刻的一部分,它不是表层的部分,所以这种思想,它就缺乏一个希腊人意义上的所谓的“独立不依的领域”,这个“自在、自主、自决”的领域,现在俗话说就是“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一个客观世界”,我们是没有的,就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人间的这种情怀在里面所感染的。你缺乏这个自然概念的话呢,你就没有办法去以一种纯粹客观的方式来研究世界。
问:你把中国古代的这些我们过去认为是科学的东西,称为博物学,这是怎么考虑的呢?
答:这个是两个。一个就是应对这个李约瑟问题。李约瑟他的初衷当然是好的了,他是为了要弘扬中华文化,但是我觉得他那个弘扬的路数有点走歪了,就是他把中国古代的思想,用现代科学这个框架去套,他这个后果实际上就是使得中国古代所谓的物理学、化学都支离破碎。当然我们感谢他啦,感谢李约瑟为中国人民讲话,但是他这个理论是有问题的。我认为应该做什么理论呢?就是你应该以一种中国文化自身所固有的方式来讲,所以我觉得中国人治史是有天分的,或者是有传统的,而做哲学是没有天分的。中国是个史学大国,而不是个哲学大国,所以中国人擅长的这个自然知识领域呢,它更多的也不是自然哲学,而是自然志,所以博物学的意思就是自然志。
(根据微博博主“奥卡姆剃刀”的微博视频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