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把更多关注落到文本主题的部分,可观众看阿凡达谁关注这个呢?

电影看过已久,谈一谈在当前记忆之下的个人想法。

在第一部之中,文明无法被“改造“的不让步之保持原始状态,与森林种族内部心灵合一,构建向情感化的纽带,成为了最终的落脚点。第二部,则是对主题的再延伸。卡梅隆从“人类”与“阿凡达”的两个形态出发,表现了“跨越种族差异的情感共通与心灵合一”。其对种族分化的模糊处理与对立否定,对于“情感认同本身大于生理种族认同”以“希望之下一代”形式的抬高,是第一部中不具备的层次。

然而,也正是由于这种层次的升级与展开,甚至某种意义上的“再创立”,并不单一的表达层次与侧面,以及其角色在前作中的固有基础,让它的表达空间变得局促,甚至连三个小时的片长都显得容量不足,并就此造成了“剧情上看太冗长,主题上看又太缺力”的有趣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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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一边,上校的遗腹子以原本的形态,在纳美人的族群中生活,由于自身与地球文明完全隔绝,因而成为了纯正的部落一员。此时,他的人类样貌并不重要,对部落文明的完全接受才是重要的。而另一边,上校取得了阿凡达,与纳美人继续战斗。他的外在显然比自己的儿子来得更加“融入部落”,甚至也有了和杰克与所有纳美人一样的“骑乘”片段。这也与第一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彼时,二者的外在层面即泾渭分明,分别是机器人和阿凡达,而精神意志的连接则以“科技”的电线信号与“情感”的意念传输而实现,构成了对抗的表达关系。然而,在第二部里,上校似乎也拥有了后者的资本,在外在上具备了“融入”的条件,但却依然对抗,这便将表达内容带到了更延伸的层面里---外在形态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内在的思想与精神,心灵上的放开、尊重、拥抱,才能带来融入的成功。这一点,在第一部的“女博士的阿凡达仅仅是间或接触部落,因此无法被接纳”就有所表现,在第二部里则更加凸现出来。

可以说,第一部的卡梅隆给出了“森林纳美种族的大同”,他让主角团结了所有森林纳美部落,也让主角自己在生理上完全成为了纳美人,而不再是徒具躯壳而随时会被抽回到人类身体的阿凡达,从而完全融入部落的原始状态,实现了心意合一的情感化回归。而第二部,则是“跨越外在属性的大同”。它不再针对“形态“决定的种族,反而否定了“形态”对融入与否的影响效果,而是更加强调了不同种族的心灵本身。只要拥有“融入“的诚恳心意,真正尊重与接受对方的一切,自身激发情感化的本质,便可以实现纳美人的精神合一。

这甚至体现在了作品对双方美术设定的层面上,不同于第一部的“人类机械的金属冰冷”与“纳美人幽蓝油彩的自然原始”的对比,第二部里人类阵营核心人物变成阿凡达,而杰克这种在前作里已然学会纳美人攻击方式的主角,甚至被设计成了人类武器使用者,与周围的纯种纳美人拉开差异,不惜以这种不合理矛盾的方式,削弱了种族之间外在质感上的对立,并成为后续一系列表意作用的载体。

在叙事中,卡梅隆设置了各种“种族”之间的隔绝独立,而这种独立的意识也引导出了负面的效果。这一点在电影的开头便有所表现了。杰克称上校的人类儿子斯派德为“他并非我们的家人”,而奈提莉的颂歌,纳美人的迎接新生儿,包括小兽一掠而过的潘多拉森林全貌,都体现着第一部里的主题节点:潘多拉森林的统一,对于异族人类的排斥。同时,此处展示的“森林内异族”,也将是被杰克为了保全自己的纳美家庭而抛弃的存在。而作为新一代的孩子们,则在开头有着不同的状态,人类做出纳美人的扑食动作,纳美人则与人类玩耍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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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在开头的部分,关键的信息已经给出:两代人面对“种族差异”在心灵与情感上的不同接受度。随后,人类一方加入了叙事,表达也进一步拓展。人类上校的精神继承体从阿凡达躯壳中苏醒,且无法回归人类身体,在生理上与前作结尾的杰克相同。第一人称的睁眼镜头,对其他阿凡达的殴打,看向实验室窗外,都与前作中杰克首次进入阿凡达时的段落一致,结合人类上校同样录制的实验视频日记,杰克和上校由此产生了对照性:上校与前作里杰克的起步并无不同,但在同样的阿凡达躯壳下,将走上“归于纳美人”和“对抗纳美人”的不同道路,这种指引来自于内心,而非生理。上校复刻前作里以人类之身作战前训话段落的“阿凡达训话”,更加深了这种表达。

对此,一个关键的段落是,上校先是看着人类的自己被纳美人射杀的录像和头骨,沉默不语后捏碎了头骨,只留下军牌,意味着他仅继承身份,及其背后的父子关系,而抛弃了人类的躯壳,归于现在阿凡达的自己。这显然模糊了阿凡达作为“种族标志”的很多指导性意义,并与上校儿子以人类躯体却能融入纳美人的状态形成了对比。这种对比成为了电影的一大线索乃至于悬疑:“下一代”的儿子是否会如父亲一样,以种族作为自己的归属,背叛纳美人?在他刚被抓走时,“上一代”杰克的表现是不信任的,“他什么都知道”,并作为带着族人躲避人类的理由。这在两个层面上说明了杰克“躲避人类进入,保持家庭独立”的动机。这既出自于对斯派德出卖自己的不信任,也发自于对人类势力靠近的退让,因为接触人类就会带来家庭破碎的“灾难“。在表象上,它是奈提莉被炮火震倒的窘境,而在内里也同样意味着“纳美人独立群体”在人类这种异族进入后的毁灭。

家庭与“纯粹种族独立的可行性”,在电影里的表达合二为一,并在随后的海洋族与鲲的部分中得到了非常明确的展开。当然,由于其根不在“家庭伦理“上,于操作而言便让剧情中的“家庭”部分,显得有了些老套。卡梅隆借用了美国电影中非常标准化的“美式家庭”与“美式父子”,让杰克和子女产生非常“经典”的互动和摩擦。在表达上,这是大俗但也最“效率”的办法,很容易让观众理解其中的氛围与信息。而作为结果,躲避未遂的杰克不得不面对人类,且无法解决家庭成员的危机,说明了其理念的无力。

而另一方的“上一代”上校,同样是“经典到俗套“的“美式父子“,则是由此与儿子表现出了对自己血脉的很多感情,从始至终和对方以一种“西式父亲”的方式交流,并没有对儿子严刑逼供,而是“动之以情”。并且,他也愿意为了儿子的求情而放过纳美人,最后干脆连仇人杰克的纳美孩子都放掉。与儿子之间的深厚亲情的存在,可以让他暂时性地放下种族之间的隔阂思想,这让上校这一条线索在主题表达上显得无比重要,其地位远远胜过了第一部,彰显了“心灵情感的共通大于生理种族的相同”这一信息。而他拥有的阿凡达躯体,以及与杰克在前作里相似的体验路径,而又截然不同的“对纳美人目的”,则同样模糊了生理种族对内心归属的决定性。然而,他最终也没能完全放下种族仇恨,在同样无法放下的杰克一句彼此划清所属界限的“你杀我家人,我就杀你家人”后的搏斗,则与杰克“躲避异族靠近,而又无法保护家庭”一样,彰显着二人作为“上一代”始终受困于“种族隔阂思想”的局限性,以及其必然的失败结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与上校的初次接触时,人类“下一代”斯派德的表现,在此时带来了一点剧情上的不确定性,也对接着主题的表达。他偷窥人类父亲被射杀,阿凡达父亲捏碎头骨的录像,表情耐人寻味,似乎对纳美人与自身的种族隔阂有了初次认知。他是否倒向人类的悬疑,导致了杰克不断撤退的直接动机,构成了杰克父子两代的看法差异,对应着对异族人类个体的思想差异:是否相信自己在与其共处中感受到的真情,是否认同自己与其的心绪共通,是否接受一个人类能是“不坏”的。同时,斯派德的选择,也是观众所猜疑的对象。但随着影片的发展,他并没有倒向父亲一边,但也没有完全归于纳美人一边而将纳美之敌的父亲杀死,而是既说服父亲放开了人质,而后又救起了父亲。这让他完全展现出了“下一代”对于种族属性的淡化,也赋予了父子第一次见面时他看向父亲镜头以更丰富的含义---在他视线里看到的,既是视频里人类的父亲,也是现实里阿凡达的父亲,让他产生亲情的便是这种混合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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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杰克一边,随着人类敌人的到来,本作中的他也呈现出了更加复杂的状态。在行为上,他依然归属于纳美人,和其他族人一起摧毁着象征人类的科技产物。然而,当他拿起人类武器的机枪,并将之发给其他族人时,却在潜意识的内里与此处摆弄弓箭---且由特写强调其对比作用----的奈提莉产生了区别,比后者来得“不纯粹”的多。看到奈提莉被人类炮火打倒,构成了杰克此后一再退避人类大军的表隐性动机:在表层,他看到了人类武装的强大,足以摧毁他的纳美家庭,而这延伸到里层,则暗示着他对于“保持独立纯粹”的愿望。“拒绝外族的独立”,也正是海洋族一开始对他表示不接受时,挑剔了他们在生理身体上的异族特性“不适配海洋”后,给出的说法。

这一点对“纯粹纳美环境”的执念,在杰克阻止儿子拿起枪时得到了深化,他要让自己的家庭完全远离人类的一切,无论是对军队的战争还是与斯派德的玩耍。然而,杰克自己抄起的人类武器,其实已然否定了其“纯粹种族”的隔离独立思想。他自己便在潜意识的精神层面并非完全的纳美人,与另一边成为了阿凡达,且同样无人类身体可供回归的上校构成了对照关系。这些都是暗示性的表达,随着影片的进展,坚持此举带来的,便是杰克悲剧性的步步败退与各种受困,让其愈发地明显起来。

两个种族之间不可避免的差异淡化,以及杰克一代与子女一代对其的受容,是第一部分的重要内容。在上校深入潘多拉森林时,卡梅隆给出了一组对比。上校乘坐直升机,武装进入森林,首次遇到小兽的镜头,再次与第一部里此段的杰克构成了同貌不同心的对照,模糊了“生理种族定性”对内心走向的决定性。特别是,当小兽看到上校时,并没有做出任何敌视的反应,这说明了此前关于阿凡达dna说法的正确,也再次淡化了“种族”的意义。

由此,杰克试图将家庭独立于其他种族的行为,肯定是不成功的。而对于两族之间的接触,“上一代”表现的是对抗,必然带来毁灭的悲剧结果,而“下一代”则展现出了和谐,成为一种希望。与入侵森林的上校、正在巡逻的杰克产生同步对比的,是孩子们对人类环境的融入。吉莉看向无法苏醒的人类母亲,表现出十足的依恋,而上校儿子则以纳美人的动作与其他人嬉戏。在吉莉躺在草地上时,象征爱娃的浮游生物环绕身侧,暗示了她---而不再是杰克---作为“天选希望”的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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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第二部分,海洋族成为了“人类”的同性质弱化存在,与他们的交往,对海洋的融入,成为了杰克夫妻与子女们的差异表现平台,并由海洋族的“弱化”而增加了一个表现层次,拉开了杰克与奈提莉作为同代人的差异。与此同时,海洋族内部的两代人,也反过来对杰克等人产生反馈,由此给出主题表现的另一个侧面。

有趣的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杰克和奈提莉的微妙区别。当杰克等人初到海洋族领地时,比起混血的杰克,纯血森林人的奈提莉表现出了更加强烈的对抗性,反驳了试图向海洋族道歉的杰克。这种最极端的外族排斥性,延伸到了对人类---包括斯派德----的极度报仇心理之上,也导致了奈提莉在最终决战时传家弓箭的折断,象征着“排他”的不可为继。而在杰克这一边,混血的他并不如奈提莉一般极端,就像他会使用人类的武器一样。在海洋族,奈提莉完全没有学习海洋骑乘的画面,而杰克却得到了这样的一个段落,再一次说明了二人对海洋族的接受度不同。显然,对于杰克来说,弱化的异族海洋族并非完全不可接受,它不同于极致的异族人类。但是,作为“上一代”的他,终究没能彻底融入异族,与海洋内的存在实现完美的心灵共通。在唯一的”学习海洋族生活“的段落里,当他用辫子连接了坐骑后,却并没能驾驭成功,特写中强调的”使用绑带”这一强硬的物理手段,更说明了杰克此时无法放开内心的状态。而海洋族的大人们对杰克等人的态度,也并非友好接纳。

而在另一边,“下一代”的两族人,却实现了和谐的关系。这也是第二部分的主要内容。在文本层面上,这当然表现在了两家族长的孩子们从相互敌视到萌生友情的过程。而作为本作重中之重的“特效”层面,杰克的孩子们在海洋中的嬉戏,与海底生物的互动,同样构成了对他们融入异族的表现方式-----在一个以”心灵共通”为融入手段的世界中,这无疑意味着孩子们对海洋这一全新环境的打开心扉。特别是女博士的女儿吉莉,作为影片结尾的海洋版”魅影骑士“的接班人,承载未来异族和谐希望的最重要存在。她对骑乘的掌握,对呼吸的学习,对海洋的共情,都是所有人中最快的。而其原因,也在这一部分有了明确的交代:在一个类似于”心灵之旅“的过程中,吉莉看到了人类的母亲,与她互诉衷肠,完全地打开了内心的情感阀门。对于”人类“这一极致的异族,吉莉显然是最有接受度的,其情感完全压过了“种族”在外貌上的不同。

捕鲲的阶段,同样体现了两代人的差异。孩子们通过与鲲的心灵连接,看到了鲲从人类手中遭遇的苦难,并试图挺身而出。然而,两族中的上一代,对此却是消极的表现。杰克劝说海洋族离开,躲过人类的攻击,保全自己。这意味着对鲲的抛弃,就像他此前在森林中独自离开,丢弃了森林中的其他生灵一样,这无疑是一种“自己的群体保存即可,其他种族无关紧要”的态度,也是对于人类这一极端异族之靠近的排斥。这种心态,在杰克对孩子们接触海洋与鲲的态度中同样可见:当二儿子因为深入海洋,并私自接触了鲲而惹出事端的时候,杰克教训了二儿子,说明了他对海洋“保持距离”的心态,虽然为了生计---也是出于“混血”的潜在意识---而生活在其部落中,但却不能真正向其开放。

然而,保持种族独立纯粹的态度,并不能带来积极的结果。作为第三阶段“结果”的铺垫,为了抢救昏迷的子女,杰克不得不联系了人类中的友好群体,用人类的科技方才成功。而这种“无可避免的被动接触异族”,也在第三阶段的开头有了延伸:本想继续逃离的杰克,由于孩子们偶遇人类军队,而被迫冲上前线。杰克与孩子们贯穿通篇的矛盾,是阻止他们深度接触人类与海洋族这样的外族,但他自身也确实无法长久地延续这种纯粹与独立,始终要被动地迎来异族。而拥有更加主动的接触心态的孩子们,却在最终成为了拯救者。上校的儿子斯派德保住了杰克家人的生命,而吉莉则调用海洋力量助人脱困,充分说明了“下一代”之于杰克的理念正确,以及对理念的实现能力。

鲲,是第二阶段的重要存在,它说明了“上一代”们保持自身族群即可的“独立思想“。在人类一方,其表现当然是捕鲸的段落,无疑地彰显了人类对其他种族的彻底盘剥,与他们对纳美人的态度无异。而在纳美人和海洋族这一边,杰克听到了儿子们所说的人类捕鲲事件,却依然说服海洋族长不要理会,只管远遁,而海洋族长夫妻虽然对鲲的受伤愤怒不已,但也最终认可了杰克的说法,保全自己。杰克在这里的做法,就像他此前所做的一样,他率领纳美人家庭,对于人类的再次入侵一退再退,并不想与他们再作纠缠,而被抛弃的便是森林里小兽之类的其他族群,哪怕他在前作里已经与它们产生过共情。同样的产生共情与最终抛弃,也是此刻的海洋族长所为。

在剧情上,这必然地造成了“为什么这一次打不过甚至不敢打了”的逻辑不合理。它显然是为了“种族”主题服务的设置。想让自己的心灵留在纳美人一边的杰克,恐惧于对人类等外族的交互,甚至抛弃了原本的森林万族。而一个“独立自身”的封闭者,显然已经不再足以作为团结各族的魅影骑士,也失去了原有的精神力量。

在最后的第三阶段,卡梅隆给出了非常有趣的表达段落。首先,两代人之间的差异,其导致的“影响力”区别,得到了非常具象化的对比性展现。在开战之前,杰克依然进行了“对鲲的抛弃”,驳回海洋族长为鲲报仇的说法,想要为了自己的纳美家庭而听从上校的命令。此外,奈提莉作为比杰克更加“纯种”的纳美人,则对人类表现出了更极端的杀戮。卡梅隆用了很长的一个镜头,去表现奈提莉对人类士兵手起刀落的冷兵器战斗,并结束以她在两部作品中首次出现的凶狠咆哮特写。

而上校与杰克的战斗,被持续性地呈现,从骑乘对射发展到地面肉搏,完成了多重的表达作用-----从内心上说,这是他们各自以“人类”和“纳美人”进行的种族间对战,特别是在肉搏中的”为了各自的种族家庭“,然而在外形上看,交织在一起的两个阿凡达,在高速的摄影中几乎让人分不出不彼此,则完成了对“种族区别”的模糊,让他们的仇视更多地归于心灵与情感的负面本身,弱化了”你杀我的人类儿子,我就杀你的纳美儿子“这种种族差异在其中的作用。

而在更极端的一边,她则负责了双方两代人之间区别的完美呈现瞬间。为了迫使上校放开子女,她刀逼斯派德。后者平时与杰克等人相处和谐,自身也适应部落规则,但在关键时刻,却依然被奈提莉当作了纳美人的敌人,人类一方的存在,从而横刀相向。奈提莉用其作为拯救自己纯种子女的人质,无疑是种族判定压过了更纯粹的“心灵感受”判定。她与上校的对峙,先是对对方种族子女”狠辣程度”的不相上下,相互喊话,随后奈提莉对斯派德干脆划开一刀,甚至直接举刀欲杀,则让纯种度更强的她,成为了比阿凡达之身的上校,对对方种族更敌视的存在---对自己人质的感情上看,她与斯派德理应更深,也更应该明白斯派德对纳美的感情,就像子女们对其一样,但她却干脆地抢先下手,甚至在一瞬间无视了自己子女也会被杀的风险,种族间的仇恨甚至压过了原本“救孩子”的亲情动机。

在二人对峙的激烈时刻,卡梅隆反复地在两组人之间切换。这反映了“上一代”的极端种族对峙,但同时更反衬出了“下一代”的和谐理念。大人们在互相威胁,而成为被挟持者的两族孩子却在劝说本族家长放掉对方的人质。这也说明了“上一代”在本作语境下的必然失败。这种失败的明示贯穿了整个第三阶段。首先,在事件的每一节点,“上一代”都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杰克几乎服从了上校的命令,破局的是与孩子们建立联系而被大人“放弃”的巨鲲;面临水下追兵,并最终沉到海底时,拯救众人的不是大人,而是似乎是由“艾娃”的神之意志制造出的“人类与纳美最佳混血”,由其指派的“神选之子”一般的吉莉,其与海洋种族的完全共通。

并且,卡梅隆安排了“武器”的对比性手法。杰克高举的追踪标枪这一人类兵器,促使了海洋族与自己抛弃鲲的撤退。而后“弓箭与长矛”和“热兵器”的备战特写,则表现出双方的种族阵营差异,再现了第一部里的表达。然而,“武器”在随后则变成了对“种族差异”意义的弱化,先是杰克拿起人类的枪,并与上校对射,模糊了武器区别的种族阵营,而后最为“极端纯种”的奈提莉,则把自己继承自母亲,含有丰富精神意义的弓拉断,似乎不堪仅仅当作对立的工具,其展现出的异族仇视被极度地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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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大儿子的作用,在第三阶段得到了深化。在电影里,他被描述成“像父亲的听话孩子”,这让他具备了杰克的很多特质。而当二儿子去寻找斯派德,说着“他是我的兄弟”时,大儿子却一度阻拦,甚至略有些讽刺地回复了这句话。就像“奈提莉,杰克,人类”与“海洋族,人类”的分级式设计一样,“下一代”也有着“异族和谐,心灵共通”上的分级:最接近斯派德也是最倾听鲲的二儿子等人,以及相对靠近“上一代”并屡屡试图阻止他们的大儿子。在第三阶段的交战中,二儿子误打误撞地开枪,随后大儿子抢过枪,有模有样地掩体射击,让二人之于杰克的相似度,甚至对于“杀死人类”的有意程度,有了直观的对比。

因此,大二子的死亡,一方面说明了杰克等上一代的失败,一方面其本身也正代表了“杰克”在某种程度上的“死亡”。而留下来的“下一代”,则是完全的跨越种族者。在最后,杰克认可了斯派德的家庭成员身份,似乎跨越了种族,而他与大儿子的灵魂也在水底再会。这隐约对应着原本的“他”在此前的“死亡”。但是,促成这些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斯派德的付出,子女们对鲲的拯救,吉莉与海洋的共通。

在对峙的部分,杰克等人对抗的上校确实放弃了人质,但他却是出于自己人类儿子被纳美人奈提莉当做人质的担忧,也对应着此前由“儿子劝说上校不杀死潘多拉生物”等段落体现出的父子和谐之情。这便是作品通篇中“上一代”的浓缩。它淡化了人类与纳美人的平面化脸谱区分,而是让双方都具有情谊,但这种情谊是只针对各自同族内部下一代的。纯种的人类上校与纳美人奈提莉,上一代的混血杰克,共同构成了表达:上校和奈提莉都关注同族子女,将对方子女视若无物,而相对混血的杰克也对奈提莉的行为不欲阻止,其自身一直也并不信任斯派德。纯种间的完全隔阂,混血的自我矛盾,意味着“上一代”无法跨越种族认知局限而去往更高层面“心灵交流”的状态。上校与杰克因为一句“你不杀我家人,我就杀你家人”而重回生死决斗,杰克“掐死”这样一个并非脸谱化反派的上校的行为,最终确定了“上一代”的无法跨越种族。海洋族的所谓“保持独立”观念,正是对于各种族独立隔阂、互不干扰的暗示。

而成为希望的,则是“下一代”。两代人对“跨种族”的意识区别,从对纳美人补充设定的“四指”即可体现,杰克和女博士的子女这两组混血,被部落的上一代嘲讽其五根手指的“血统不纯”,但却正是他们成为了希望。可以看到,杰克对海洋族长始终无法融入,而大儿子与族长女儿的爱意却成为了两族和谐的助推。也正是杰克的二儿子,首次与鲲进行连接,通过“心灵感受”看到了人类捕杀鲲的情况。斯派德则与其父形成了明确的对比关系。二人在种族上存在血脉的一致,但由于成长环境不同,人类躯体的儿子即使被父亲带走,甚至最后被要求返回地球,也依然不为人类文明和血统划分所动,依然坚定着“潘多拉族群”的自我认知,愿意为了拯救纳美人而出头向父亲求情,却又在拒绝跟随父亲的同时救下了对方。而在另一边,有阿凡达躯体的父亲虽然与儿子一样,在行为上努力适应纳美人规则,但外在上全方位地靠拢纳美人,但却依然敌对,因为并没有在心灵上真正接受对方。“外在”对“共融与否”的影响作用,就此被否定,成为了“上一代”的要素,被“下一代”的人类所摒弃。

最重要的下一代吉莉,显然成为了本部作品的关键落脚点,同时也将是后续作品里的真正主角。她展现出了强大的控水天赋,在结尾则宛若神明一般,毫不费力地找到了被困在的水下的杰克一家,轻松解决了杰克和妮塔莉这种“上一代”无能为力的问题。她是潘多拉星球神明“爱娃”对女博士的赠予,而第一部中的女博士则是以人类形态肉体死亡,精神融入了潘多拉。这个女孩是神明指定的,人类与纳美的结合存在,而其母本身也是人类与纳美实现跨种族,完成精神层面的心灵合一的代表。因此,具备如此属性的跨种族人物,成为了比杰克更强大的下一任“海洋版魅影骑士”----杰克作为上一代,完成了森林纳美族群的统一,而女孩作为这一代,则要更进一步地完成跨星球种族的大一统。她的责任内容比杰克更深入,作为魅影骑士的能力也就更强大。事实上,这也符合魅影骑士在第一部中的意义:一旦出现,便消除一切森林纳美人内部的的对立纷争。

相比第一部,卡梅隆想要对种族的主题进行下一步的深化讨论,设计了诸多的表达方式。然而,在剧情的呈现效果上,这些设计往往显得不够圆润平滑,无法完全让观众信服其合理性。杰克与第一部完全反差的步步退让,表现出他不想与人类接触的心态,同时也是为了让他去与海洋族相遇,从而展现二者的不融,过程却不够圆润。奈提莉对斯派德几乎是“翻脸不认人”地否定往日情分与果断拔刀,都显得有些突然。甚至,作为“族群对立”另一面表现者的上校,也遇到了这样的问题。从剧情上看,第一部里,他具备合理的动机,会为了自己从财团处获得的利益而攻击纳美人,但第二部里,他则几乎是完全出于私愤地报复。而更典型的一处“主题表达与剧情逻辑相悖”案例,则是高潮的大战:人类和森林纳美人这两个极端异族的对决,凸显双方两代人的不同思想,卡梅隆为此让“弱化的异族”海洋族提前退场,但这就造成了“海洋族怎么打着打着就没了”的匪夷所思。

可以发现,卡梅隆在第二部的主题表达层次更丰富。“上一代”发自于前作的理念展示,其理念在第二部里的局限性,“下一代”的自有理念展示,成为了三个叙事阶段中的各自重点。并且,为了完成对“种族跨越”的表达,人类一方以“内心人类”的上校为重点,承担任务非常艰巨,要与杰克完成“躯体一致,归属相反“的生理差异模糊化,还要与儿子产生种族内部的亲情。而这样一个角色,却是在前作里被广泛认知为“纯纯是工具人反派”的存在,以这样丰富立体的状态出现在第二部,形象扭转艰难,而又让观众产生“反派到底干了什么坏事”的疑惑,以类型片而言效果大大削弱。这种既定认知与表层行为不符的违和感,也出现在了杰克和奈提莉的身上。并且,在表层上似乎“更听话懂事”的大儿子,被似乎“惹是生非”的二儿子害死,也让二儿子的形象看上去不美好了许多,似乎成为了一个熊孩子。

最终,这样复杂的多角度多层次多阶段表达,以及几个关键人物的违和感,即使在三个小时的容量里也依然显得不够用,更何况关键的第二阶段,还要有大量的水下遨游段落,去表现下一代对海洋这一陌生的“异族”环境的迅速融入过程,延续第一部里的森林部分表达方式,也给出最重要的特效环节。这让这部作品的每一处表达都比较“概念化”,没有更细致的空间去展示。以一部“情感共融”为主题的电影而言,不够细致地打动人,显然是巨大的缺陷。

这样的不足之处,或许不能完全用“还有续集,无法讲完”来一言避之。上述的很多主题表达用意与剧情推进逻辑的冲突,其实并非不可以通过一些情节的设计与交代去改善。当然这也会让影片的片长变得更加夸张。仅以第二部而言,当吉莉成为了新的海洋“魅影骑士",象征下一代的希望降临,“跨种族的心灵情感共融的重要性”这一主题已然非常完整,可以作为一个阶段性的收尾。到了下一部,卡梅隆可以给出新的主题延伸层次,也可以给出现有主题层次的另一个侧面再做表现,但却不是本阶段主题表达欠缺的理由,而只是一个纯粹的“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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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优秀的电影系列,应该是在各阶段拥有独立主题,而整体主题则是各局部的组合与递进得出。如《教父》和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相比之下,《阿凡达2》显然没有完全处理好独立主题表达的部分。但是,它的内容本身,依旧是相对于第一部的一种发展与延伸,弄不像表层剧情甚至特效水平所表现出的那般“原地踏步“。它折射到现实意义,显然指向了民族隔阂消除的“天下大同”愿望,也是本作相对于第一部的不同创作时点带来的世界环境差异所致。它比第一部的“种族内部一统”来得更加深远,这也体现在了卡梅隆对电影段落的设计中---作为境况的转折关键,主角进入了海洋世界,从深邃的海底获得了胜利的力量。

这样的“深入”,无疑说明了思想主题上的发展。卡梅隆将引领着观众,向着命题的更深处探索,并从中获得比前作更加接近“融入文明”与“情感作用”之根源本质的解答。而就特效来说,观众期待的“革命性”,包括卡梅隆自身在“利用特效而成的电影内容表达方式”上的“革新性”,其实都是很难完成的任务。第一部是应运时代红利而生的风云际会之作,技术达到了一个节点,卡梅隆则适时地用它开发出了电影表达的新形式。技术能力不到,无法给卡梅隆以条件,创造能力不足,则无法活用技术到电影体系中。

第一部的成功,是“特效本身之于观众”与“特效表达方式之于创作“的共同革新,是此前根本无法设想的道路。它就像苹果公司推出的iPhone,直接改变了人们对手机运行与电影表达的某些根本认知,从而以之为基础再做设计与创造。李安的《少年派》与《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正是如此。前者用壮阔夕阳与无垠海面表现出的神之力,在特效加持下极其震撼,直观地让观众看到了可信服的上帝存在。而此前的《宾虚》,对于给出可信服上帝的任务,则停留在“耶稣不露脸的全程背影”这种较为简单的视觉表达方法上。而后者用高清摄像机呈现出人物面庞细节的细微变化,以及极度绚烂的超级碗中场演出和烟花,也直观地将战死的恐惧与庆祝的喧腾进行了观感上的对比,从而反衬出了林恩感受到的战争幻灭,而《全金属外壳》之类的老反战电影,则需要用“敌人只是小女孩“这样的文本设计。

可以说,如果没有《阿凡达一》,我们根本没有条件去构思“可以这样表达“的问题。可谓是先天时运与后天才能的合力之作。而第二部,显然没有站在这样的风口之上。卡梅隆的“另辟道路”,也是必然的选择。如果说第一部的卡梅隆把重心放在了特效的发展上,那么第二部的他则更多关注到了文本主题的部分。当然,这也是受到近年来特效技术缺乏革命性飞跃的客观条件所致,让卡梅隆不得不转移开创作的注意力。这也成为了第二部评价不那么完美的原因。毕竟,对于《阿凡达》,绝大部分人的看点都不在文本主题上,而它在第一部中打下定调基础的内容本身,也确实不如特效来得那么“天崩地裂“。

最后,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对于所谓的“天下大同”,是否只是单纯的理想化“正确”言辞?以第二部的结尾而言,这甚至很可能是五部曲讨论的一个话题。因此,对于它本身的现实角度认可度,便是由观众的价值观去“先入为主”的事情了。当然,它也可以是---至少在作品范畴内---被证明的。电影给予的表达,其完成度便构成了对观众的说服力强弱。

只是从第二部而言,这似乎还不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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