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大疫不过三”吗?
文 | 北方朔风
最近有一个流行的说法,叫做“大疫不过三”,这个说法反映了人民群众希望疫情早日结束的情绪,应该说,全球人民群众对于疫情都感到了极度的疲倦,大家都希望疫情早日结束,但是现实很多时候,总是比想象之中复杂很多。而“大疫不过三”这个说法,也与现实之中的情况,不太一样。
如果回顾一下人类,虽然1918年大流感持续的时间确实没有超过三年,而非典型肺炎,也没有持续太久。但是在20世纪末起源的另一场流行病可是持续至今,那就是艾滋病,艾滋病从八十年代发现到现在,依然在肆虐,并且艾滋病杀死的人数,不仅比新冠的死亡人数多,还比新冠流行时期的超额死亡人数还高,目前为止已经杀死了三千多万人,这就是个很典型的反例。同时,在我国造成长期健康负担的乙肝,即使在疫苗进入基础免疫的时代,也依然保持着高度的流行。这都和三年没什么关系。
当然,有人可以说这些是慢性的传染病,不具有代表性(在鸡尾酒疗法发明之前,艾滋病发病十分迅速,其实并不是典型的慢性病)。但是如果把时间放到更长的时间段,流行超过三年的传染病那就更多了。
比如说历史上几次鼠疫大流行,都持续了很长的时间。第一次鼠疫大流行的标志性事件,是查士丁尼瘟疫,从当时拜占庭帝国的历史记载来看,鼠疫疫情反反复复了几十年,对于拜占庭的国力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第二次鼠疫大流行最为熟知的,是欧洲黑死病,黑死病的高峰时期,持续了差不多五六年,而第二次鼠疫大流行的反反复复,在欧洲大陆足足持续了几百年,总共杀死的人数,有可能接近一亿。第三次鼠疫大流行,也持续了足足几十年,并且因为交通工具的进步,传播到其他地区的速度变得更快。
同样适合作为例子的是,还有七次霍乱大的流行,总共杀死了数以千万计的生命,每一次的流行时间都在十几年以上,现在全球依然处在第七次流行之中,即使在补液技术使得霍乱的死亡率降低到了极低的水平,每年霍乱依然都会收割数以万计的生命。
再回忆一下历史上的其他瘟疫,结核病,梅毒还有天花等等,他们都在历史上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收割了难以计数的生命。这些流行病的持续时间都以数百上千年来计算,之所以它们的流行被限制了起来,并不是等够了多少年,而是医疗与公共卫生进步之后的结果,实际上,大多数远离了我们生活之中。这些例子都告诉我们,“大疫不过三”这个说法,并不能概括流行病的一般规律,指望一场大流行病在一定时间之后突然消失,是不符合现实的情况。
但是不可否认,流行病确实会因为时间的推移,发生流行态势的变化,无论是哪种传染病都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具体变化的方向和原因都是不一样的,这些变化的起源,并不是时间本身,而是一些关于传染病的其他要素带来的。从这些要素去分析,我们可以得到很多有意思的结论,也可以对于新冠疫情的未来,进行一点推测。
首先影响流行病的因素,就是人群之中免疫力水平的改变,这个水平可以来自自然,也可以来自于疫苗接种。在人群之中都有了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之后,流行病的传播速度会出现明显的降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一个传染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定变得相对无害,这要取决于免疫力持续的时间和变种的可能性。类似天花,脊髓灰质炎这种有几乎终身免疫的传染病,在形成了免疫力屏障之后,可以确实可以比较快的阻挡流行病的传播,但是这类传染病终究只是少数,大多数传染病的情况,更加复杂。
比如说在之前的研究之中,科学家从1918年大流感幸存者的血液里边分离出来长寿命浆细胞,跨越了九十多年的时光,这些细胞产生的抗体依然对于特定流感毒株有极强的中和效应,这也是科学家认为为什么1918年大流感为什么会结束的原因,因为它感染之后,会产生相对持久的免疫力,但是这些抗体对于其他形态的流感病毒,就显得束手无策了。
另一个例子则是鼠疫,不管是查士丁尼瘟疫还是黑死病,按照历史的记载,都发生了好几轮,这也符合人们在鼠疫疫苗实验之中的结果,鼠疫疫苗可以降低鼠疫的死亡率,但是不能完全防止传播,需要多次接种才能保持一段时间的免疫力,且并不持久。自然,黑死病反反复复五六轮,也是十分合理的。
那么,如果我们从这个要素去考虑的话,新冠疫情会不会突然终结呢?结论显然是显而易见的。前几天笔者在《新冠疫苗什么时候才能拯救人类?》一文中对目前世界上疫苗研发的进展情况做了介绍.新冠突变株推陈出新的速度,几乎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并且这些变种,大多数都有十分优秀的免疫逃避能力,造成了一波又一波的传播高峰,无论是自然免疫还是疫苗,目前对这些毒株都显得十分无力。
至于新冠病毒的免疫力持久性,也不是十分乐观,不管是哪家的疫苗,六个月之后血液之中的中和抗体滴度都会出现明显下降,显然这也不是十分持久的表现,至于作为长期免疫力标志之一的长寿命浆细胞,新冠能否诱导出这方面的细胞,学界也有部分学者保持着悲观的态度。至于更好用的疫苗未来肯定是会有的,但是未来是多久,实在是个难以确定的数据,而更好用的疫苗面对未来的毒株,表现如何,也实在是个未知数,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实在是看不到新冠很快就终结的希望。
另外一个被有些人拿来给“大疫不过三”佐证的理论,是认为新冠的毒力会适应性下降。应该说自然环境之下,病原体的毒力确实会因为传播发生变化,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19世纪末的俄罗斯流感,现在很多研究认为,其实当时并不是一次流感流行,而也是一次冠状病毒的流行,随着毒力的降低,最终成为了普通感冒的强度,自然,有人会因为这个研究,认为新冠最终会退化成为普通感冒的强度。
不过老实说,这个结论依然缺乏足够的证据,毕竟时间太过久远,等各种抗体与细胞免疫研究技术进步的时候,已经当年经历过这场疾病的人已经都离开了这个世界了。此外,还有一些疾病,在传播过程之中虽然会发生一些变化,但是毒力并没有产生什么改变,甚至有少部分疾病,在传播的过程之中,毒力可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提高,这都是各不相同的,无法一概而论。
此外,就算毒力退化,很多时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情,梅毒的毒力退化,经过了数百年的时间;天花分裂出来毒力更低的小天花毒株,也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时间。虽然具体经历了多久有些难以计算,但是显然和三年这种超短的时间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如果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一个疾病在传播的过程之中,毒力是增长还是降低,取决于毒力相关的表达,是否能适应环境压力,而不是靠着人类主观的什么“共存意愿”。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某个突变使得病毒复制速度加快,传染性增强,这在很多条件之下,是一个适应环境的突变,这并不是针对人类的,但是复制速度加快,会导致病毒载量提高,大多数病毒的载量提高,会导致患者的症状更加严重,这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毒力提高形式;再比如说,为了规避人群之中已经存在的免疫力,病毒会产生一些突变,这些突变有时候可能会导致症状的减弱,这就是毒力的降低。
病原体在传播之中,毒力如何变化,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环境压力的不同,病毒入侵机体方式的不同,症状与传播方式之间的联系方式的不同,存在太多我们认识还不足的变量,所以系统的预测未来,实在是个很困难的问题。不过有些因素足以给我们一些警示,告诉我们不应该过度乐观,比如说各个突变株,都可以大幅度降低中和抗体的效率,虽然细胞免疫依然可以做到高效的症状保护,但是中和抗体的效率,很可能会增加一大批轻中度症状;
其次,最近那个比较火的,美国研究机构合成出来的原始毒株和奥密克戎毒株的融合版本,有较高的小鼠死亡率这个事情,虽然从阴谋论的角度解读不太合适,但是这个研究足以证明,在保持着对于抗体逃逸能力的情况下,新冠毒株依然可以保持较高的毒力。所以,指望新冠的毒力快速降低,降低到可以忽视的程度,这在短时间之内的可能性,并不是很高的样子。
波士顿大学该实验的论文预印本
除了这两个因素之外,历史上的流行病结束或者是减弱,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传播途径受到了影响,这是个很广泛的概念,可以和很多因素有关:比如说呼吸道传染病,往往在冬季更适合传播,消化道传染病和虫媒传染病往往多见于夏日,在气候改变的时候,传染病的传染能力会出现下降;
比如说作用于宿主,在公共卫生改善,鼠类减少之后,鼠疫的发生少了很多,而用蚊帐预防疟疾,杀虫剂也减少了大量虫媒传染病也是典型的例子:再比如说,是整体社会环境的改变,霍乱在大多数国家的减少,很大程度是因为自来水供应,而结核病的减少,除了抗结核药物和卡介苗之外,人群营养状态的改善,也有很大的关系;
当然,还有最为极端的情况,在古代,烈性传染病暴发到了一定程度之后,核心区域的人口密度会出现十分明显的下降,自然,人口密度下降的情况下,传染病的传播效率必然会下降。
不过比较遗憾的是,这些情况对于新冠来说,似乎都不太通用,现在的研究证明,新冠确实在冬季的传播更有优势,但是和其他呼吸道传染病不太一样的是,就算在夏季,新冠依然可以保持很高的传染效率;至于新冠的宿主,虽然已经感染了许多种不一样的动物,但是主要的感染者,还是人类本身;至于人群之中的情况,在部分国家,新冠可能反而让公共卫生情况更糟糕了;至于上面说的那种最极端的情况,就算是对于新冠再怎么悲观的人,也不太觉得新冠破坏力会到那样的程度,更何况,如果真的严重到了那个程度,那真的还算是什么传染病的结束吗?只怕那足以算是现代文明的终结吧?
纵观人类与传染病对抗的历史,人类获得的每一次小小胜利,虽然原因各不相同,但是都不是等出来的,是依靠科学与努力所做到的。遗憾的是,现在的世界上,似乎装鸵鸟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试图让大家相信,新冠已经没什么危害了,新冠会自然降低到无害的程度。不得不说,这从道德上面来说,实在是太过于龌龊了。
不过笔者更想要进行的,并不是什么道德批判,而是更现实的问题。人类现在的社会结构,伴随着的是高度的流动性,越来越严重的老龄化,还有贯穿全球的产业链,零库存的供应链结构,新冠对于这些环节的破坏,恐怕比我们想象之中大得多。如果选择与新冠共存之后,不能把人类社会调整到适应新冠的那种模式,就算再怎么放低道德底线,再怎么幻想,情况也只会越来越尴尬。
毕竟,人类在历史上也曾经和更糟糕的传染病一起生活,只不过,转换成为那样的社会,是否是大家想要的,笔者就很怀疑了,我相信大家还是不想回到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和曼彻斯特嘛。
1854年伦敦霍乱瘟疫时期,“死神藏在水井之中”
如果更加现实一些的话,指望新冠突然消失或者是无害化,实在是不切实际,笔者能想到的最体面的停战,是靠着新的,可以有效降低传播效率的疫苗的超高接种率,加上严格的变种监测,公共卫生政策的动态调整,医院系统的改革,以及对于long covid治疗的突破,让新冠的破坏力,降低到现在的社会模式可以接受的程度,就像笔者在上一篇《新冠疫苗什么时候才能拯救人类?》中说到的那样。老实说,看看世界上目前这情况,能否做到这点,我自己也很怀疑,但是不管怎么说,想要做到这一点,最起码不应该保持太多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