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简史:百万无名英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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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新生:解放战争(1949-1950)和解放军中许许多多的特种部队一样,铁道兵诞生于解放军最需要的时候。
1948年夏天,解放战争来到一个关键转折点:经过4年艰苦奋斗,林彪的东北野战军已经发展到75万,从数量还是质量上都全面碾压东北的50万国军。
因此,我军决定在东北首先打响最终决战,这就是后来大家熟知的辽沈战役。
尽管拥有数量上的优势,林彪的担子却一点也不轻松:打赢很轻松,但是不能放这50万国军逃离东北,否则,很有可能导致全国解放陷入僵局。
为了保证解放战争的进程,东野必须把50万国军在东北就地全歼。
由于东北特殊的地理环境,想要完成这个任务比想象中稍微容易一点:自古以来,大军想要从陆地进出东北,只能从锦州经过,东野只要拿下锦州,东北国军就插翅难飞。
问题是,国军一旦发现东北野战军的意图,就会派兵加强锦州的守备,同时让其他国军拼命开跑,这样一来,东野是无论如何拦不住的。
想要拿下锦州,就必须绝对保密。
正是在这里,东北野战军遇上了最大的问题:只要东野大军一出动,是没办法不被国军发现的。
那个时候,东北野战军部署基本靠走,而东野的主要基地又远在松花江以北,距离锦州直线距离接近700公里。

这个距离意味着,如果单靠步兵用脚走,最快最快也必须要20天以上。
几十万大军在东北大平原上奔跑整整20天,这还保密个啥啊,就算全东北的老百姓都装作看不见,天上飞来飞去的国军飞机也不可能看不见。
老革命遇上了新问题,得想新办法。
其实,世界战争中,对于这个问题是有现成答案的。
想要隐蔽而快速部署数十万大军,最好的办法就是用铁路。
早在1900年左右,欧洲各国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铁路运输部队。
一个典型的例子就是俄罗斯的西伯利亚大铁路,这条铁路西起莫斯科,东接西伯利亚,是俄罗斯控制西伯利亚地区的关键所在。

由于西伯利亚气候苦寒,地广人稀,养不起大量驻军,一旦被人进攻必须靠莫斯科派援军。
如果没有铁路,俄军从莫斯科到西伯利亚需要整整1年,那时候侵略军搞不好连娃都有了;而西伯利亚大铁路修通后,援军只需要半个月就能赶到前线,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1904年,日本人眼看着毛子在修西伯利亚大铁路,知道这是自己的最后机会,于是抢抓时机对西伯利亚发起总攻,西伯利亚薄弱的俄军果然抵挡不住。
而毛子的应对策略非常简单粗暴,他们埋头继续疯狂修路:你等着,把铁路修好了我就摇人!
这个粗暴的策略最终被证明有效,铁路修好后,毛熊一车皮一车皮地从莫斯科向远东运来,日本人见好就收,立刻放下枪开口和谈。
可见在现代战争中,铁路的使用有时可能影响战争的胜负。
然而,在1948年之前,解放军不仅几乎没有用过铁路,还把铁路当成了主要的破坏对象——因为用铁路的主要是国军,只要拆坏铁路,就能有效阻止国军的兵力调动。
随着东北解放战争不断发展,东北国军一茬一茬地被割掉,主席在1948年初果断意识到马上要变天,及时向东野发来命令:
东北与华北敌人越打越少,几个月后,形势将起变化,请考虑某些铁路不破坏或只做战术性破坏,而不彻底破坏,以利我军尔后使用。
主席所料果然没错,就在辽沈决战即将开打的关键时刻,解放军终于开始要学习“铁路”这门课程了。
这个时候东北的铁路状态非常差,不是这里断一节,就是那里少一段——解放军之前打得越好,铁路的情况就越糟糕——整个东北,几乎没有一段可以完整通车的线路。
于是,想要打好辽沈战役,就得打锦州,想要打锦州,就得修铁路。
搞破坏简单,修东西可没那么容易。
想要修铁路,就得有专门的队伍。
1948年7月5日,东北野战军铁道纵队成立,下辖四个支队,由26000多干部、战士、铁路工程技术人员组成。
这支部队的使命很简单:修路。
土八路和国民党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国民党除了搞破坏,就不会干别的;而土八路虽然搞破坏一流,搞生产同样是一把好手。
国民党在东北几年都修不好的铁路,仅仅1个月就被铁道纵队给修好了。
1948年9月,通往锦州前沿重镇义县的铁路已经顺利通车。东野3纵、2纵5师、6纵17师和炮兵纵队,连同7000万斤粮食、11000吨油料、1000万发子弹、15万枚手榴弹、20万发炮弹、5万斤炸药、100万套棉衣、棉帽和棉鞋以及大量的医疗和通讯器材在四平、梅河口等车站秘密装车。
为了绝对保密,运送部队的列车全用棚车,开车前车门加锁,贴上封条。列车运行时看不到部队人影,听不到说话声音,就连铁路员工也不知道运的是什么。

9天之内,整整10万大军和无数战略物资被迅速、隐秘地运到锦州前沿的义县。
东野的隐蔽工作最终被证明完成成功,在国民党所有的资料中,没有任何一份资料显示国军察觉到了东野大军南下的行动。
辽沈战役的第一炮在义县顺利打响,一直到义县被东野拿下,国军还是不知道这都是哪里跑来的天兵天将。
有俘虏不停地问东野战士:
“贵军是从哪里上来的,怎么上来的,怎么这么快?”
由于对东野的突然袭击毫无心理准备,东北国军陷入一片混乱,老蒋亲自飞来东北调兵也没用,锦州在一个月后陷落,整个辽沈战役仅仅用了不到2个月就胜利结束,东北50万国军被歼灭了47万,其中有41万人是眼看没戏了当场起义或者投降的。
辽沈战役让解放军彻底意识到铁路对于现代战争的重要意义,于是,东野刚刚成立的铁道纵队一下就变成了成了全国解放军的香饽饽,哪里要开战,铁道纵队就先赶去哪里。

重要性上去了,地位当然也要随之提高。
1949年4月,铁道纵队正式扩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团,由军委铁道部直接领导。
铁道兵团的使命简洁而明了:
“野战军打到哪里,就把铁路修到哪里。”
跟随着解放军的脚步,铁道兵团走遍了中国的大江南北。
这支部队最大的特点是,他们从来没有“修复”这样的任务,每一次任务都是“抢修”,在有限时间之内必须完成通车,不通车不行,大军就在后面等着。
因此,尽管手上并没有枪,但是铁道兵同样在战斗,时间就是他们的敌人,铁路就是他们的战场。
在一次次急难险重的抢修当中,铁道兵涌现出了大量的战斗英雄。
在陇海线的抢修中,为了修复一座被彻底摧毁的铁路桥,技术工人杨连第赤手空拳爬上了45米高的桥墩,成功搭好了脚手架,克服了修桥的最大障碍。
45米这个数字大家可能没有感觉,给大家看一眼这座桥现在的照片就知道了:

那个年代,爬高哪有什么防护措施?手一滑,命就没了。
要知道,国民党为了修复这座桥,专门请来美国人帮忙,花了整整两年时间也没把桥修复,主要问题就是以当年的技术,没人敢去爬这么高的桥墩。
而铁道兵和国民党最大的区别就是:国民党就算拿枪逼着也没人去爬,而杨连第自己主动申请去爬。
准确说,不让他爬,他还有意见。
正是这显而易见的差距,导致了天差地别的结局——这座国民党用了2年都没有修好的桥,铁道兵修通只用了2个月。
“登高英雄”杨连第的威名,也从此传遍了大江南北。

有这样的精神,就没有什么可以阻止铁道兵的脚步。
在南方,白崇禧亲自部署破坏的,号称没有3年无法修复的粤汉、湘桂铁路,铁道兵只用了5个月就全部修好了。
1949年,铁道兵的脚步跑遍了全国每一个主要战场,在这群铁打的汉子面前,没有修不好的路,没有架不起的桥。
随着铁道兵团一次又一次提前攻克难关,全国解放的进度也在一次次地加速、加速、再加速。
从某种意义上说,铁道兵,是解放军真正的“开路先锋”。
二、成长:抗美援朝(1951-1953年)尽管在解放战争中大放异彩,然而,铁道兵还是很快遭遇了自己第一次“危机”。
1950年,新中国军队开始进行复员工作,在确认裁军名单时,中央财经委员会考虑到铁道兵的特殊性质,建议铁道兵团集体复员,改为企业化进行管理。
铁道兵团司令滕代远表示不能接受,他直接找到主席,表示铁道兵团在战争时期能够抢修铁路,是可以直接影响战局的重要部队。
主席非常重视滕代远的意见,在和其他高层认真讨论之后,决定留下铁道兵团。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那是1950年5月,主席知道朝鲜战争已经不远了。
1950年6月25日,朝鲜战争爆发,同年10月25日,志愿军入朝参战。
首批志愿军参战后不到半个月,铁道兵团就收到了入朝的命令,他们紧跟着第一批志愿军的脚步,雄赳赳气昂昂跨过了鸭绿江。
铁道兵很快发现,这次任务的难度是地狱级。
跟在国内偶尔出现的国军飞机完全不同,美军空军把破坏后勤线路作为他们的战略任务来执行。
铺天盖地的大当量炸弹,几乎从未间断过的轰炸,以及可以用米来作为单位的射击精准度——铁道兵面对的,是闻所未闻的强大敌人。
在铁道兵入朝之前,朝鲜对美军的轰炸毫无办法,整个铁路线被炸得粉碎,原先960公里长的铁路能够通车的剩下不到300公里,而且头尾全断,只有中间一段可以使用,基本就是瘫痪状态。
铁道兵入朝之后,美军空军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很快,美军空军就发现,北朝鲜炸毁的铁道开始超常的速度恢复,有时甚至今天刚炸的桥,第二天就已经被人修好;有时候这边显眼的桥没修,可是仔细一看,旁边不显眼的地方冒出了一条新桥。
经验丰富的美军知道,这意味着志愿军有个靠谱的后勤部队也已经入朝。
于是,美军飞机开始投放后方维修部队的噩梦——定时炸弹。
顾名思义,定时炸弹刚扔下时不会引爆,具体什么时候引爆没人知道,这就意味着拆弹非常危险。
而不拆弹,又将极大的拖慢维修进程。
金刚川里有这个镜头:桥修好了,步兵上桥了,暗藏的延时炸弹才引爆
然而,美军空军很快发现,这些定时炸弹效果远比想象中要差,那些该死的铁路还是在不断地复原,这让他们着实迷茫了好一阵子。
这些美军少爷可能不会想到,铁道兵对付定时炸弹的办法非常纯朴:
搬走。
铁道兵的战史中,清楚地记载了这些勇士的壮举:
第1师第1团3连排长仇奉章带领班长张家兴、战士吴同宣、刘继可、卫生员张杰等,冒着生命危险将敌机投到隧道口的2枚重磅定时炸弹搬下路基,拴上绳子拉出500米以外,排除了隐患;第3师第23线路团4连班长王国章,寒夜潜水,将敌机投在价川线35公里桥下2米多深冰水中的定时炸弹拴上绳子拉上岸边移走,排除了险情...
并不是每个战士都这么幸运,很多炸弹在搬运时爆炸了,搬运炸弹的勇士英勇牺牲。
然而,铁道兵从来没有怕过。
后来,一位叫李云龙的勇敢铁道兵更进一步——他直接动手拆弹。
这玩意我就没法形容了,且看李云龙老前辈自己的回忆:
…我慢慢稳下心来,仔细地把定时弹浑身打量一番:一头大,一头小,腰间还挂着两个铁耳环。根据从前装地雷的经验,引火帽、撞针什么的都是藏在大头这边。我一边估量着,一边暗暗对自已说:“别慌,找准了门路再下手。”我卷起袖子,抢起小锤,对着大头当当地敲起来。我敲几下就停下来听听有什么动静。锤头敲着定时弹迸出点点火星,左敲右敲,定时弹大头的螺丝盖子给敲松了,我马上把它拧开,里面便露出一个螺丝扣,我用手按了按,没有什么动静,便从里面慢慢掏出弹簧,拆掉撞针。到底卸开了,只剩下一个铁壳子,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面前,我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天,已是卸到第九颗了。这颗定时弹又落在山洞附近,但模样和前几个却不一样,又大又粗,足有一千磅,脑袋上还带着个风翅。我心里想:这家伙怪头怪脑的,可要小心对付它!我用手紧拧风翅,可是拧出一脑袋汗,还是拧不动它。这时,我真有点火了,想不到七八颗定时弹都卸开了,就这家伙费劲!于是,我双腿夹住定时弹,抡起小锤,照着风翅敲打了一下。只听得“刺”一声,风翅突然鸣鸣地转起来,我连忙用手去挡,哪能挡得住,眼看风翅带动撞针,撞针直往后缩,我一看不好,撞针碰到引火帽上便要爆炸了!赶快跑吧,不行,那边就是山洞,山洞里面还有火车,我不能走……就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一旦把生死丢在一边,人反倒镇静下来了,我向周围扫视了一下,在地上拣起一块木片,往风翅空隙里猛一插,死劲地别住,风翅不转了。我趁势使劲抓住那个撞针,猛往外一拉,把它拔了出来。这颗顽固狡猾的定时弹,又被我征服了。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连续卸了三十五枚定时弹……要知道,土八路李云龙动手拆的,可是威力巨大的定时航空炸弹,在完全不知道构造的情况下,李云龙就敢动手去敲!
可能,叫这个名字的都是胆大包天的猛人吧。
无处不在的飞机和定时炸弹无法阻止铁道兵的脚步,朝鲜的铁路一段一段地被修复。截止1951年3月,英勇的铁道兵共抢修铁路923公里,极大改善了前线运输的不利局面。
然而,即使铁道兵在入朝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恐怕他们还是不会想到,有一天,美军会拿出全部的力量来对付他们。
1951年8月,随着停战谈判的开始,双方均不再主动进行大规模战斗,前线战场基本沉寂。
趁着前线不再需要空中支援的这个时机,美军决定对志愿军的后勤系统全面开战。
这场战役名为“空中封锁交通线战役”,也被称为“绞杀战”。
绞杀战的目标是:集中美军飞行部队的全部力量,彻底摧毁中朝联军的后勤补给线,让志愿军不得不主动从三八线撤退。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美军调集了整整1350架飞机,没日没夜的对志愿军后方开始了毫无节制的轰炸。

更可怕的是,1951年夏天,朝鲜北部遭遇了数十年未见的巨大洪水,不仅冲垮了主要桥梁干道,还同时冲毁了大量的人行便桥、通信线路、小道和公路,以及大量抢修材料。
美军对此简直是欢天喜地,他们一边迫不及待地开始了“绞杀战”,一边欢乐地表示这是志愿军的“一场浩劫”,志愿军“无法再撑过一个冬季”。
志愿军的处境确实非常艰难。彭德怀在发给总参聂荣臻的电报中汇报了志愿军的现状:
“早晚秋风袭人,战士单着,近旬病员大增,洪水冲,敌机炸,桥断路崩,存物已空,粮食感困难,冬衣如何适时运到,在在逼人...”

面对这史无前例的巨大困境,军委决定以空军、铁道兵、高射炮兵、工兵和后勤运输人员为主要力量,全力打好这场发生在后方的关键战役——反绞杀战。
这是铁道兵有史以来面临的最艰巨的一战。
为了打好这一仗,铁道兵团找军委提出了最最主要的需求:要人。
军委回复:给。
不到1个月时间,军委从国内补训部队中抽出近3万人,一股脑加进了铁道兵团。
军委这么给力,那还有啥说的?铁道兵团奋不顾身地投入了和美军飞机的决斗之中。
为了破坏志愿军的后勤,美军飞机不可谓不努力,在1951年9月-12月之间,最多的一个月出动了8300架次,最少的一个月也出动3000余架次,几乎是遮天蔽日的对朝鲜北部的铁路线进行破坏。
美军有多疯狂,铁道兵就有多勇敢。
面对占尽了一切优势的敌人,铁道兵最大的优势是他们大无畏的勇气。
白天是敌人的,夜晚就是我们的,每当太阳下山之后,残破的铁路上立刻布满了铁道兵的身影,而在工程最紧急的时刻,铁道兵多次冒死在白天进行抢修,即使伤亡也在所不惜。
“登高英雄”杨连第由于过度疲劳,在一次抢修中不慎落水,完全不懂水性的他几乎淹死在河中,等战友把他从冰水中救出时,才发现他手中仍然死死握着抢修用的钳子。
战友们问他怎么还拿着这玩意,冷得浑身颤抖的杨连弟反问:“就剩这么点工具了,扔了怎么工作啊?”
铁道兵1师21线路团在抢修满浦线33公里桥钉最后一条钢轨时,由于钢轨型号不对无法连接,眼看火车要被迫滞留在这个危险地区,5连班长史阜民毅然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抵住扳手,以血肉之躯化身为钢铁螺钉,硬是送整整18辆火车脱离险境。

等到史阜民被战友们扶下铁轨时,满脸鼻血的他已经在铁轨上站了一个半小时,火车划破的衣服飞出了漫天的棉絮。
后来,史阜民自己是这么说的:
“当时中国的生产力不能强,党和人民凑齐这么多物资不容易,我们铁道兵必须用生命去捍卫它们。”

跟美军飞机打交道久了,铁道兵也摸清楚了敌人的路数:美国佬毕竟是在天上飞,看下面的东西,看不那么清楚。
自古以来,中国人就明白一个“兵不厌诈”的道理。既然是近视眼,那就骗骗他们呗?
在抢修清川江、东大同江的桥梁时,铁道兵用了一个妙招:他们在维修时设好“机关”,白天主动把几段桥梁拆了下来,等到晚上,他们再快速地把那几段桥给安回去。
也就是说,白天美军飞机来的时候,这桥看起来就是断的。等到晚上美军飞机不来了,铁道兵又麻利地把桥安好,志愿军的火车畅通无阻。
后来,志愿军的战士甚至还不满足,他们仔细研究了清川江的潮汐规律之后,提出了一个神奇的想法:咱们在水下盖个桥吧!
由于清川江的潮汐落差很大,志愿军按照潮汐低点水位把桥建起来,到了涨潮的时候,这座桥完全就在水面以下,不要说从空中了,在地面上都看不到。
这些神奇的发明让美军完全摸不着头脑,美军在自己的战史中如此写到:
“共军事实上一直在使用位于顺川的便线桥,这座桥以前一直被认为是无法使用的。从昼间拍摄的照片看,该桥的中部缺少两节桥身。但……从夜间拍摄的照片中看出,共军在桥上安装了活动桥身,并通夜使用着这座桥梁。”
一直到打完仗之后,美军才终于搞明白了铁道兵的一部分“花招”。
至于水下桥嘛,从现在的资料来看,美军直到撤离朝鲜都不知道,清川江的江面下一直藏着一座始终可以通车的大桥。

然而,战争并不是简单的游戏。也许有些时候可以取巧,但大部分时候只有残酷的硬碰硬。
和前线的志愿军战士们相比,铁道兵尽管身处“安全”的后方,为了能够让铁路通车再早那么一点点,物资送到前线的时间能够再快那么一点点,无数的铁道兵付出了自己的鲜血和生命。
铁道兵最惨烈的战斗之一,发生在满浦线上的百岭川桥。
百岭川桥是整个满浦线的咽喉所在,这座桥一边是峭壁,另一边是江水,又有整整500米的弯道,一旦被炸断则线路全断,无法另行架桥绕过。
对于这个咽喉要道,美军的轰炸尤其丧心病狂。仅仅在4月到6月期间,美军对百岭川桥光是集中轰炸就达到26次,日常轰炸破坏难以计数。
而为了守住这条关键要道,铁道兵派出了手上可能是最彪的一支部队:第1师第1桥梁团9连。
来到百岭川桥的第一天,9连喊出的口号是:
人在桥就在,
人在桥就通!
把光荣的名字留在百岭川桥上!
而在接下来76个日夜里,9连只干了一件事:实践自己的誓言。
9连的战斗方式很简单、也很残酷:敌人什么时候炸,他们就什么时候修。
为了保住这条关键要道,9连的抢修从来没有停止过。美军飞机刚刚飞走,他们立刻就扑上铁路。随炸随修,再炸再修。
76个日夜,美军的轰炸从未间断,而百岭川桥从来没有一天停止通车。
百岭川桥就是9连的阵地。当9连终于撤出阵地时,150位兄弟,仅仅只剩下40人。

在铁道兵前仆后继的努力下,美国空军所能造成的破坏越来越小。
到了最后,铁道兵修复的铁路,比美军炸掉的还多。
在绞杀战期间,美国空军共破坏朝鲜铁路19886处次,桥梁1729座次,隧道43座次,给水站148站次。
在同一时间里,志愿军铁道兵团共抢修、新建线路20024处次,桥梁2086座次,隧道51座次,给水站187站次。
铁道兵不仅把北朝鲜所有的旧铁路全部修复了,甚至还修了好几条新的。
在绞杀战开始之前,北朝鲜全部可以运行的铁路一共是960公里,而绞杀战结束后,北朝鲜可运行的铁路增加到1200公里。
1952年6月,美军宣布“绞杀战”结束——其实没有宣布,只是默默地把绞杀战这个词从战术手册里面划掉了。
取得反绞杀战的胜利后,志愿军的后勤部队全体脱胎换骨。直到1953年停战,志愿军再也没有在后勤上遇见当初的困境。
对于铁道兵在朝鲜的工作,美军空军曾在内部演讲中给出了相当客观的总结:
“整整一年时间里,美国、南非、澳大利亚和其他盟国飞机持续轰炸共产党的运输系统,但北朝鲜仍有火车在行驶。”“共产党以不屈不挠的努力,使补给品持续在铁路上运送...他们展示出不可思议的技巧和决心,以惊人的速度完成桥梁的修复和新建。”“共军的修路和修桥人员粉碎了我们对平壤铁路线的封锁…他们为自己赢得了使用所有铁路干线的权利。”“坦白地讲,我们认为他们是世界上最坚决的建筑铁路的人。”
1953年末,脱胎换骨的铁道兵回国了。
然而,心满意足的铁道兵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在铁道兵的历史中,仅仅是一个开场罢了。
脱胎换骨的铁道兵回到了自己的祖国,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在战争中学会的这一切宝贵经验,即将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芒。
铁道兵真正的传奇,现在才刚刚开始。
三、鹰厦铁路(1954-1957年)在结束抗美援朝的历程后,就像许多部队一样,铁道兵一开始也列入了准备缩减编制的名单当中。
彭老总给军委的报告中建议,铁道兵“平时人数少,保存骨干进行技术训练,以备战时按需要扩大。”
然而,周总理对此有不同意见,他在彭老总的报告上批示:
“即使朝战停止,铁道部队在国内修路仍有极大作用,特别是内蒙、西北、东北修路更需要他们,因此,此事似应从长计议。”
主席完全赞成周总理的意见,一锤定音:
“朝战停后,(铁道兵)十一个师,须以大部修路,一部(骨干)可属参谋部管,进行技术训练,以备战时与主力合并,以应作战需要。”
很快,铁道兵迎来了建立以来的最重要改变。
1954年3月,铁道兵司令部正式成立,中国人民解放军铁道兵成为陆军兵种之一,刚从苏联养病归来的王震担任铁道兵首任司令员。
不仅没有裁撤,还大幅提高了铁道兵的地位和编制,让铁道兵正式成为一个兵种——这是因为,更加艰巨的任务要来了。
1954年,朝鲜战争虽然已经结束,不甘心失败的美国把矛头对准了中国,持续对中国进行各种破坏活动,并实施封锁禁运,对我国沿海、特别是东南沿海地区造成了巨大威胁。
为了打破海上封锁,巩固东南海防,中央决定:立刻抢建黎湛(黎塘-湛江)铁路和鹰厦(鹰潭-厦门)铁路,分别打通内陆往海南岛、台湾的关键交通。
这个光荣的任务,当然是由铁道兵来完成。
主席亲自接见了王震,强调了黎湛、鹰厦铁路的重要性,明确要求“要用抢修的精神,战斗的姿态”来完成任务,最后,主席还特别对王震强调了工作的核心:“关键是快!”
王震领命而去,很快,他就证明了自己是铁道兵司令的最佳人选。
为了加快抢建速度,王震直接把司令部搬出了北京,整个铁道兵机关搬到了广西南宁,正如以前打仗时候一般,战场在哪里,司令部就设在哪里。
首先要啃下的是黎湛铁路,由于这条铁路线的修筑条件相对较好,对于早已今非昔比的铁道兵来说,黎湛铁路成了他们展示实力的最佳舞台。
仅仅8个月时间,铁道兵就完成了这条长达300公里铁路的修建,不仅如此,铁道兵们还完成了王震司令提出的全新任务:“不论官兵,每位铁道兵要亲手在铁路边栽种10棵树。”
离开了亲手栽种的绿色长廊,铁道兵们来到福建,真正的挑战现在开始。
想要打破美国对福建东南沿海的封锁,没有铁路不行。
著名爱国华侨陈嘉庚的秘书曾回忆到:当年中央通知陈嘉庚去北京开会,必须提前10天通知,因为没有铁路,他们需要开车在山路中辗转徘徊,从厦门到北京要一个礼拜。
坐车尚且如此,其他交通工具更是寸步难行。
周总理曾经说过,解决台湾海峡封锁问题要靠“二王”,一是靠王炳南在华沙和美国谈判;一是靠王震率领10万大军抢建鹰厦铁路。
然而,福建这个地方,绝对是所有铁路修建者的噩梦。
我自己就是福建人,从小出门四处旅游时,无论是坐车还是乘火车,最大的感触就是:怎么老在过山洞?
福建的地形被称为“八山一水一分田”,在绝大多数地方,只要你放眼望去,地平线上一定是起伏不定的大小山丘。
以当年的技术条件,想要穿过这几乎难以计数的小山,是几乎无法想象的痛苦。
不仅如此,由于鹰厦铁路最终的目的是联通面对台湾的最前线厦门,终点站直接设在厦门岛内。然而,当年的厦门岛四面环海,进出只能靠渡轮小艇,铁路线必须跨海而过。
因此,王震和10万铁道兵的任务就是:
移山填海。
王震马不停蹄地把司令部搬到了南平黄金山。
经过勘察,铁道兵认为单靠人力不可能按时完成铁路修建,必须采用以前从未用过的手段:大爆破。
所谓大爆破,突出一个大字。
以前部队战斗最多也就放几百斤,1吨炸药已经是极限。而大爆破是一次要放几百吨炸药,直接把山炸平。
尽管从未操作过,王震让铁道兵仔细论证,大胆放手干。
几百吨的炸药,连箱子一起整齐地码在山头,信号兵一声响亮的:“预备,放!”
福建,从此山河变道。
116处大爆破,铁路线上所有的高大山头一扫而空,让鹰厦铁路的按时开通成为可能。
拿下了大山,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打通小山。
在那个年代,铁道兵除了人力之外,唯一能够和山石硬碰硬的,只有一种叫“风枪”的设备。
这个风枪实际上是一个几十斤重的沉甸甸的铁家伙,使用时需要3人一组,一起硬顶着震动和碎石一点一点往里钻,是完全拼体力的苦活。

这天,铁道兵们如往常一般在山洞里奋战,风枪手孙开冯正准备放下风枪换班时,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位中年人,这人笑着问他:“小伙子,你这风枪重不重,我能扛动么?”
孙开冯顺手就把风枪递了过去:“不重,你试试吧!”
这位中年人——王震将军本人——二话不说,拿起风枪就开始打山,飞起的粉末、碎石喷得他满脸都是,剧烈的震动也让风枪好几次差点脱手,但是王震丝毫不在乎,坚定地扛着风枪打了许久,等王震放下风枪时,已经是脚步踉跄,不得不让人搀扶着才走出山洞。
司令员都亲自下洞打风枪,其他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王震这风枪可没有白打,他出来就给中央写报告,要求提高风枪手的伙食待遇,并且要给他们多发几份工作服——都是亲身经历,句句有理有据。
这下子,整个鹰厦铁路士气高涨,战士们打洞效率从原先的日均3.6米提高到日均9.4米,有的地方甚至一天就干出34米。
1956年2月,路线上最大的拦路虎大禾山隧道被成功打通,比预计工期提前了118天。
至此,移山的难题基本解决,下一个工作是填海。
铁道兵大多没有乘船经验,一开始,晕船的战士们手脚乏力,难以把石头从船上推落。
然而,聪明的劳动人民很快有了办法,他们干脆利用船在海中的摇晃,把石头运到指定位置之后切断绳索,让巨石自己晃进海里。
就这样,广大军民开山不止,投石不断,用极其简陋的工具向大海抛下整整一百万立方米石块,一条白玉般的海堤出现在厦门的碧海蓝天之间。
1956年12月9日,鹰厦铁路正式通车,厦门岛迎来了千百年来的第一列火车,百姓们奔走欢呼,颤抖着抚摸着这从未见过的铁家伙。
鹰厦铁路的建成,对中国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意义。
铁路完工仅仅两年之后,台海局势紧张,中央一声令下,海量战略物资通过铁路源源不断地运往厦门,解放军底气十足地炮轰金门,鹰厦铁路俨然成为解放军巩固海防、威振东南的战略关键所在。
四、大三线奇迹:成昆铁路(1964-1970年)完成鹰厦铁路建设之后,铁道兵再度奔向全国各地,投身于各地铁路修建和林业工程当中,陆续完成了包兰、嫩林等重要铁路的修建。
1964年,铁道兵又一次迎来巨变,总参谋部宣布将铁道部队扩编15万,扩编完成后,铁道兵总编制来到37.2万,在短短半年时间里人数几乎翻倍。
在铁道兵短暂的历史中,有一个不成文的简单规律:每次铁道兵的编制大幅增加之日,正是国家要将最重要的任务交付他们之时。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当时要交给铁道兵的任务,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做好三线建设。
三线建设这个东西,现在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一个原因是大家从小身处一个强大国家的庇护之下,已经过习惯和平日子,不知道当年的中国经历过的苦日子。
大家都知道,新中国刚刚成立就在朝鲜跟美帝干了一架,这一仗确实打出了解放军的名气,但是从此美国和中国的关系也随之进入了冰点,仗打完后,还是穷国的我们一边谋发展,一边时刻得提防着美国这个富人哪天又来找我们麻烦。
主席曾经说过,美国人“要把三把尖刀插在中国的身上,从朝鲜一把刀插在我国的头上,从台湾一把刀插在我国的腰上,从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国的脚上”,朝鲜、台湾的路子都试过不太行,1964年,美国在越南搞事情的力度越来越大,眼看着就要亲自下场,边境危机再一次来到我们面前。
更糟糕的是,自从1956年以后,苏联和中国的关系也越来越差,到了1964年,苏联已经把百万大军放在了中苏边界,双方的摩擦不断升级。
新生不久的新中国,面临着美苏两大巨头的围攻——这个情况,光是描述都足以让人头皮发麻。
解放军总参谋部紧急就局势进行了分析,并将结论汇报给主席:真要打起来,边境铁定是守不住的,尤其是东部沿海和东北地区会很快沦陷。
这里就出了一个大问题,那时候中国的重工业主要就是在这两个地区,一旦沦陷,失去工业能力的中国会痛苦万分。
为此,在1964年5月讨论下一个五年计划的会议上,中央提出了三线建设的建议。简单来说,就是要把工业、科研机构和一些重要单位全部搬到内陆去,计划用三个五年,建立起中国的战略纵深。
而既然要在内陆建立战略纵深,铁路无疑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大三线建设的核心被称为:“两基一线”,这“一线”,指的就是成昆铁路线。
问题是,在当时的条件下,成昆铁路是一项难以完成的艰巨工程。
成昆铁路北起成都,需要跨过岷江、青衣江、大渡河,横贯大小凉山;再跨牛日河、安宁河、过金沙江,穿越龙川江峡谷、横断山脉,最终南接昆明。
整条铁路全线贯穿崎岖陡峭、地质复杂的山川河谷,其中有500多公里位于地震烈度7至9度地区,大型山体滑坡180多处,危岩落石500多处,泥石流沟240多条;有些峡谷常年刮10级大风,有些山沟常年高温四五十度,有些地方又是常年积雪的雪山;其路线上的地质情况复杂到没法想象,线路所经区域甚至有“露天地质博物馆”之称。
很多了解这个地区的外国专家直接认为这里就是“铁路禁区”,根本就不可能修筑铁路。有些人甚至断言:即使成昆铁路建成,狂暴的大自然也会使它变成一堆废铁。
尽管如此,主席坚定地认为成昆铁路是大三线建设的重中之重,他对三线建设总指挥彭德怀说:
“成昆铁路修不好,我睡不好觉。”
“没有钱,把我的工资拿出来,没有路,骑毛驴去,没有铁轨,把沿海铁路拆下来,一定要把成昆铁路打通。”
主席已经说得非常明白: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修好成昆铁路!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1964年四季度,完成扩编的30万铁道兵从全国各地陆续开向成昆铁路沿线,铁道兵史上最传奇的成昆铁路会战正式开始。
铁道兵们喊出的口号就是:“早日修通成昆路,让毛主席睡好觉!”
正如战前预测的那样,在成昆铁轮的修建中,遇上的困难根本就没办法形容——多到数不胜数。
成昆铁路根本就是全世界铁路问题大全。
涌水、塌方、流沙、高温、滑坡、漂石、泥石流这些常见的困难在成昆线成了每天都要面对的日常;战士们面对的地层有的含盐、有的含硝、有的含石膏,有些地段还得处理罕见的“成都粘土”、“昔格达层”、“龙街粉砂”、“元谋组”等听都没听过的特殊地层;再加上山体错落、岩溶、岩爆、有害瓦斯等奇葩地质现象,成昆线完全就是大自然为人类摆下的“八卦阵”。
在其他铁路修建时也会遇上或多或少的困难,而在成昆线,几乎每一座奇形怪状的大山、每一条陡峭危险的山沟,都有无数困难等着铁道兵去克服。
铁道兵们有什么?有双手,有简陋的工具,有解决问题的聪明头脑,还有对于完成任务绝对坚定不移的信心。
铁道兵们热火朝天地投入了工作当中。
发生岩爆(施工造成地下石头压力不平衡,碎石如子弹一般射出),战士们就自己做出简陋的“防弹衣”,顶着碎石砸身的疼痛继续工作;隧道渗出瓦斯,就拿混凝土封住漏洞,做好通风后继续施工;施工时渗出酸碱水,就在隧道两端设计平行导坑,通风排水。。。
只要决心足够坚定,吃苦意志足够坚强,困难最终总会被伟大的劳动人民克服,唯一的问题,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汗水、鲜血、健康、还是生命?

时间永远是铁道兵的敌人,有时,为了在复杂地形中加快进度,战士们甚至会用“干风枪”进行作业,即使飞起的尘土会对身体造成永久性的损伤,他们也在所不惜。
健康的问题对于铁道兵来说并没有办法更多考虑,因为他们始终有一个更可怕的敌人:塌方。
地质多变、地震常发、必须常用爆破手段——成昆铁路上的每一个隧道,都有着相当高的塌方风险。
铁道兵已经为此做出了自己能做的一切措施,施工时,总有一位老兵都时刻警惕地紧盯着头顶,每当有一点沙土落下,他们就立刻组织战士们全速撤离,不知道多少次,战士们刚刚跑出山洞,刚才的位置就已经被沙土掩埋。
然而,很多时候大自然并不跟你讲道理,有时甚至连一点征兆也没有,铁道兵们用木头支撑起的隧道就会轰然倒塌。
6月的一天,铁7师32团正在对漂浮隧道做最后的攻坚,由于隧道已经挖的很深,进出一趟要半个小时,排长临时决定,让孟兴石在隧道口站岗,这样如果有什么命令,一声喊就能传达到了。
孟兴石一脸不高兴地奉命站岗,作为一个刚刚加入铁道兵2年的新兵,他满心想继续打隧道立功呢。
“和大伙一起干活才高兴呢!”排里,有许多和孟兴石一样刚刚入伍不久的年轻人,在日复一日的紧张劳动中,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郁闷的孟兴石万万没想到,这天成为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日子。
孟兴石正在洞口百无聊赖,突然脚下如地震一般猛地一震,一声沉重的闷响从隧道里穿出,随后隧道里就充满了碎石和尘土。
“班长!”“排长!”隧道口被巨大的岩石堵住,可是无论怎么呼喊,再也没有人回答孟兴石了。
孟兴石疯了,他连滚带爬跑向营地,赶紧叫来了大部队,不幸的是,这次塌方规模巨大,在隧道里施工的36名战士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巨石埋在里面。
孟兴石一夜之间就老了。
等32团完成施工,要走向下一个阵地时,孟兴石选择了退伍,他在隧道边上盖了一间小屋。
他说,他想留下来永远陪着战友们。
1964年9月4日,在大桥湾隧道,铁道兵徐文科正如往常一般在隧道中奋力挖掘,突然一声巨响,支撑木轰然倒塌,隧道发生了巨大塌方,徐文科和其他几个铁道兵来不及跑出,被压在了乱石下面。
等徐文科从昏迷中醒来时,他看到连副指导员张宝祥和几位战友正在他身边拼命地挖掘,想要把徐文科从石头下挖出来。
徐文科的下半身被巨石死死压住,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他对张宝祥说:
“指导员,我要死了。”
张宝祥一边扒碎石,一边大声和徐文科说话:“别乱说,你还年轻,铁路还没修完,你不会死的!”
张宝祥和几位战士的手已经鲜血淋漓,但是他们一点也没有停手。
“指导员,你说,我们在这里修铁路,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吗?”
“当然知道了!毛主席不光知道我们在修铁路,他还说,铁路修不好,他就睡不好觉呢!”
就在这时,隧道内开始有碎石落下,铁道兵都知道,这意味着很快又要塌方了!
徐文科着急地喊张宝祥:“指导员,你们快走,很快又要塌方了!”
张宝祥头也不抬:“咱们是战友,死也要死在一起!要活着一起出去!”
这时徐文科突然大喊一句:
“战友们快走,不要再管我!”
等张宝祥抬头时,正看见徐文科拿起一块石头猛地砸向自己头部。
23岁的徐文科牺牲了,为了不让更多战友牺牲,他选择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战友情,是用文字无法描述的忘我精神。
著名数学家华罗庚也参与了成昆铁路的建设,在参与劳动时,华罗庚被铁道兵的精神深深打动,他充满感情地说到:
“无论多难的数学题我都能解出来,但铁道兵战士对党和人民的忠诚是我永远也无法解出的。”

1970年12月2日,全长1083公里的成昆铁路全线通车。
为了建设这条铁路,1100多名铁道兵战士付出了宝贵的生命。
这意味着,每公里铁路下面,都有一位铁道兵烈士的光荣身躯。
成昆铁路建成的意义是难以估量的。
如果说,三线建设是给中国再造一个“备用心脏”,那么成昆铁路无疑就是这个备用心脏的血管。成昆铁路的通车,意味着大三线这个心脏终于开始跳动,整个三线建设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而就在成昆铁路通车的同一年,东方红一号卫星发射成功,标致着我国拥有了通过火箭发射氢弹的能力,三线建设的成果和中国核威慑能力的出现,让已经做好进攻中国准备的苏联最终偃旗息鼓,主动向新中国表示友好,而此时的美国则仍然深陷越战泥潭,美苏联合夹击的巨大风险在此时实际上已经消失了。
当然,中国并因此就没有掉以轻心,我国仍然根据计划将大三线建设持续了下去,一直到1980年,在内地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国家科研军工生产体系后,大三线建设才真正结束。
尽管三线建设又持续了10年,但是真正的危机实际上在1970年就已经基本解除,因此,铁道兵在完成成昆铁路之后,就走出了西南的大山,再次奔赴全国各地支援铁路建设。
在1970-1980年间,铁道兵们兵分几路,继续书写着自己辉煌的历史:他们一部三上青海高原,修建了青藏铁路;一部挺进天山南北,修建了南疆铁路;一部转战长城内外,修建了京通铁路。
而在1979年,铁道兵再度奔赴战场,执行了中越自卫还击战铁路保障任务。
就在这一系列的辉煌中,铁道兵走完了自己最后的一段历史。
五、落幕,但不是结束:1982年1982年12月,国家发布了《关于铁道兵并入铁道部的决定》,铁道兵这一编制正式从陆军中取消。
要想了解铁道兵为什么撤销,首先可以反问另一个问题,铁道兵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商业化运营?
答案是,因为铁道兵不止是工人,他们同时还是有着坚定信仰的战士。
商业化修铁路,问的是修完路给多少钱。
问题是,像是成昆、鹰厦这样的铁路,在当年你就算把国家的钱掏空了也修不成,尤其是成昆铁路,不要说拿多少钱的问题,外国人根本就不相信有人能把这条路给修通。
铁道兵修铁路,问的是另一个问题:国家需不需要?国家需要,我们就修。
当年我们是真的需要,所以铁道兵真的就把它们修成了,不惜成本,不计代价。
几千名铁道兵战士生命的代价是多少,不可能有人算得清。
有人可能会问,那时技术那么落后,为什么非要在那时候修铁路?尤其是成昆铁路,时间那么赶,牺牲了多少名战士!放到今天来修,技术条件也好了,重型设备也有了,慢慢修多好!
对于这样的同志,我只希望他能够认认真真的想一个问题,一个很简单、也很复杂的问题:没有成昆铁路,没有大三线建设,中国真的会有今天么?
1969年,也就是我们启动三线建设5年之后,中苏之间已经完全撕破脸,“珍宝岛冲突”爆发,那时候苏联和我们一样全身紧绷,做好了全面开战的准备,苏军参谋部已经把中国所有重要城市排了个表,从一颗到数颗不等的安排好了投放核武器的数量。
不管从任何角度来看,那时候打起来,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苏联最终没打过来,主要是顾虑两个事情:一个是怕打起来美国人在身后捅刀子,另一个就是顾忌那时候中国已经把三线建设起来了,真打起来没有任何可能在短时间内结束,时间一长,美国人背后捅刀子的概率更大。
就在苏联犹豫的时候,短短一年之内,东方红一号升空,成昆铁路建成,苏联于是就放下屠刀跟我们握手言和了。
如果不是当年科学家们、工人们和战士们用打仗一样的精神完成了核弹和火箭的研发、完成了大三线建设,中国真的还有今天么?
就连外国人都明白铁道兵那无与伦比的贡献到底意味着什么。
1984年,成昆铁路工程和阿波罗登月、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一起,被联合国组织评为“象征20世纪人类征服自然的三大奇迹”。
一个代表着成昆铁路的象牙雕刻艺术品,至今仍然和月球岩石、卫星模型一起,成列在纽约的联合国大厦中。

明白了铁道兵的伟大意义之后,更容易理解铁道兵撤销的原因。
因为铁道兵是国家危难时需要的部队。
在八十年代,我国已经熬过建国初期的巨大危机,经济发展开始走上正轨,铁路建设不再需要和打仗一样拼命,因此,也就到了铁道兵退出的时候。
在和平年代,铁道兵以铁道部的形式继续留存下来,也能更好地为国家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有人问,未来要是再打仗了怎么办?对于这个问题,邓公给出了明确的答复:“打起仗来,铁道部都是铁道兵。”
正如邓公所说,铁道兵虽然消失了,但是铁道兵的精神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如果真有需要他们的那一天,他们随时都会响应祖国的号召,满血归来。
老旦点评铁道兵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因为这篇文章太长,之前提前把没写完的版本发了出来,结果阅读量低得让我相当吃惊。
仔细想想也能理解,铁道兵毕竟是后勤部队,“枯燥”的历史确实比不了那些有血有肉、惊心动魄的战争故事。
但是,我还是坚持把这篇文章写完了,因为我想,有些历史,总得有人去写吧。
铁道兵的故事很难写。
专门描述铁道兵的资料本来就已经很少,好不容易找到一本,里面充斥着极度乏味的数据和课本一般的文字描述:今天抢修了多少公里,明天又抢修了几座大桥——整本书下来通篇全是如此。
事实上,从这些资料的字里行间不难想象,铁道兵的故事,或者说,铁道兵们真实的人生,确实就是如此“乏味”。
一锤,又一锤,
一扳手,又一扳手,
修好了,就拿起下一个枕木。
很多铁道部队的战士可能从来都没有拿过步枪,更不要说上战场去杀敌了。
这是没有枪声、没有火光、没有硝烟的故事,是一些永远不会登上闪亮舞台的故事。
所以,他们就不是英雄了吗?
没有铁道兵,辽沈战役不可能取得那样空前辉煌的胜利,全国解放的进度可能都要改写。
而在抗美援朝结束后,彭德怀曾经说过:“朝鲜战场打胜仗,一半功劳归前方浴血奋战的同志,另一半功劳归负责维护交通、保障供给的同志。”
铁道兵可能从未扣动扳机,但他们为前线战士们扣动扳机畅快杀敌创造出了最好的机会。
在鹰厦铁路无数个穿山隧道中,有一个叫“杨树排”隧道。
这个名字,来源于一位叫杨树的铁道兵排长,他和全排的战士在修建这座隧道时,因为塌方而全体牺牲。
然而,无数飞驰而过的火车乘客中,是否真的有人能看见这个不起眼的隧道名?
曾经参与修建成昆铁路的孟兴石,再也没有离开战友牺牲的地方,他成为铁路的一名养路工人,日夜守护在战友牺牲的隧道旁。
“我在这里,就是要守着他们,我会一直守在这里...我要听火车叫,才能睡的着觉。”
又有多少人会知道,这位发须花白的普通老人,是几十年前成昆铁路那36位烈士唯一留下的战友?
在短短的35年时光中,铁道兵走遍祖国的大江南北,打通了一条又一条天堑,铺下了一道又一道康庄大道。
他们中的许多人,永远留在了那不知名的远方,长眠在自己亲手铺下的铁路旁。他们为新中国的建设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然后就安静地默默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总得有人去做没有名字的英雄。
铁道兵们就是没有名字的英雄。
文章的最后,我想用一句我最喜欢的歌词,来为铁道兵的故事做一个总结:
我把青春融进,祖国的江河。
山知道我,
江河知道我,
祖国不会忘记,不会忘记我。
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老旦聊历史”
发布于 2022-10-18 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