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重贴】雪茄革命

说到古巴人的生活水平,竟然引起很多人的热议。那就把以前写的关于古巴的东西再贴一遍。一切现实都来自于历史的汇聚。要理解今天的古巴,需要理解古巴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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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美国对于鼻子底下的古巴革命还不以为然。1月7日,在卡斯特罗进城前一天,美国就承认了古巴新政权,并派遣新大使,取代和巴蒂斯塔关系密切的前大使。艾森豪威尔信心满满地认定容易搞定古巴,卡斯特罗要是不听话,除掉就是。但意外的是,卡斯特罗不信邪,坚定地在国内推行社会主义改革。美国资本和欧洲资本试图通过操纵古巴经济命脉迫使卡斯特罗就范,但卡斯特罗反手把外资国有化,粉碎了干涉企图。1961年1月3日,美国中止和古巴的外交关系;1962年2月3日,美国宣布实施全面禁运,从此美国人和古巴人不得往来。

古巴不是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也不是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但古巴是美国最仇恨的社会主义国家,美国对古巴显示了不成比例的愤怒,这是为什么呢?从门罗主义时代开始,“美洲人的美洲”就是美国的既定国策。但与其说“美洲人的美洲”,不如说“美国人的美洲”,美国把整个美洲都看成美国的势力范围。美西战争与其说是为了帮助古巴人民获得独立,不如说是取代西班牙而成为美洲(和其他西班牙殖民地)的新主人。古巴由于近便,不仅被看作美国利益,简直就是美国的二等国土,好像大地主家的得意丫鬟一样。

古巴革命胜利的1959年正是美国在世界上风头最健的时候,美国狭二战胜利的余威,乘着英法为代表的老欧洲衰落的东风,作为西方反苏联合战线的当然中流砥柱,俨然成为世界新霸主。美国不仅是“自由世界”的政治、经济、军事核心所在,也是文化、道义核心所在。50年代是美国人对美国优越性最为信心满满的时代,也是向古巴投资最大的时代。由于美国的绝对优势地位,美国根本没有想过一个不听话的古巴。古巴革命不仅蔑视美国利益,还剥夺了美国在古巴的财产,加入社会主义阵营更是平添了潜在军事威胁。这是在太上皇眼睛里戳了一下,但碍于道上的规矩,美国一时还不好拿冒犯的小子古巴怎么办。

美国没有像普拉特修正案时代那样,直接出兵干涉古巴,但CIA一直很忙活,试图通过秘密手段推翻古巴新政权,甚至组织雇佣军武装颠覆,其中以1961年4月17-19日的猪湾事件为顶峰,今年恰好是猪湾事件50周年,古巴在哈瓦那的革命广场举行了盛大阅兵和庆典。

革命广场在哈瓦那的瓦达多区。哈瓦那分为四大片:老城、中区、瓦达多和米拉玛。老城体现了殖民地时代,这是一片拥挤、老旧但充满人情味的地方,这里也是海明威曾经倘佯的地方;中区代表了共和国时代,这里是20世纪初按照欧洲时尚的城市规划概念兴建的,林荫大道、街心花园、恢宏建筑体现了古巴人向往和欧洲最辉煌的首都看齐的心愿;米拉玛曾经是荒僻的远郊,是冒险家避人耳目寻欢作乐或者寻求清静的地方,著名的Tropicana辣舞秀和众多如今成为各国大使馆的豪宅在这里,卡斯特罗的住所据说也在米拉玛,不过没人知道确切的地方。

瓦达多是介于中区和米拉玛之间的地区,这里曾经是郊外,在殖民地时代不准有任何建筑,以便于老城的海防要塞观察,和不让海盗有藏身之地。在共和国时代,这里成为清静的近郊,是有钱人的时髦豪宅所在。美国人来后,沿海滨建造了玛勒康大道,如果不是古巴革命,只差一步就会成为加勒比海之滨的拉斯维加斯。如今的美国代办处也在这里。帕赛奥大道是哈瓦那最宽阔的大道,直通革命广场,革命广场周围则聚集了革命后的政府机关。看到一队带着红领巾的小学生,在老师的带领下,唱着歌在人行道的树荫下走着;街上一辆苏制敞篷吉尔卡车轰鸣着慢吞吞地开过,车斗里三五个工人在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路边树荫下,更多的人默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并不热闹的街上,似乎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好打破他们沉闷的生活。不远处,就是革命广场。

这是一片很大的广场,周围是中国人并不陌生的混凝土板砖式的现代建筑,一侧建筑上有著名的格瓦拉像,下面是格瓦拉的名言:“不断革命,直到胜利”;另一侧建筑上则是菲德尔·卡斯特罗的像。圆圆的、鲜黄的三轮摩的在大道上“嘣嘣嘣”地开过,古巴人称这为“椰子的士”,因为样子像滚动的椰子;粉红、翠绿、艳蓝的50年代老式美国轿车冒着可以当烟幕弹的黑烟在大道上开过,这些大多是出租车;格瓦拉和卡斯特罗在建筑立面上充满自信地看着芸芸众生,这一切都非常地古巴。广场上横七竖八地拉着电线,周围有很多高音喇叭。广场面对高大的纪念塔和何塞·马蒂坐像,在骄阳之下,光秃秃的广场上没有多少不怕晒出油的游客,但不难想象,这里就是纪念猪湾胜利50周年检阅的地方。

猪湾也可以音译为吉隆滩,在哈瓦那东南150多公里处,如今只是加勒比海之滨的又一个寂静的蓝天碧水白沙滩。但50年前,CIA选中这里,作为武装颠覆新生古巴革命政权的登陆点。CIA局长艾伦·杜勒斯在1954年就策划过危地马拉政变,自以为拿下古巴也是轻而易举。最初的登陆点选在更加东南的特立尼达,这里在西班牙殖民地时代就是重镇,远离哈瓦那,而且埃斯坎布雷山就在附近,容易在进军受阻时进山打游击。但美国国务院否决了这一选择,担心在人烟密集地区大动刀兵影响不好,而且动静太大了,万一失手不好抵赖。CIA接下来选择了猪湾,因为附近有一个机场,便于得手后运进人员和物资,甚至作为轰炸机的前进基地。肯尼迪总统批准了这个计划。革命后的古巴依然存在反革命武装的零星活动,尤其在埃斯坎布雷山区,剿匪直到1965年才完成,但为了不走漏风声,登陆计划没有向他们透露。

CIA对入侵可谓不遗余力,不仅在佛罗里达、危地马拉、巴拿马、波多黎各等地秘密训练雇佣军,还动用美军的诺克斯堡和本宁堡基地作坦克训练。雇佣军还得到了至少26架B-26轰炸机和各种船艇、车辆。4月9日,雇佣军开始向尼加拉瓜的波多卡贝扎斯集结,与此同时,古巴方面也察觉到CIA和前朝余孽的企图,厉兵秣马,整军备战。

4月15日,雇佣军出动8架B-26,分三路攻击古巴的主要空军基地,造成一定的损失。4月16日,CIA按照脚本,导演了古巴空军B-26的假叛逃,把前一天的轰炸说成古巴军民起义。与此同时,雇佣军的登陆船队在美国海军舰艇的护航下,抵达登陆海域。4月17日凌晨,雇佣军分两路登陆,但民兵及时发出了警报。

天一亮,古巴空军的英制“海怒”战斗机、美制B-26轰炸机和T-33教练机都挂上机枪,飞临海滩,扫射还在向海滩上运送人员、物资的雇佣军船队。地面上,卡斯特罗也亲率增援部队赶到了。卡斯特罗甚至跳进一辆T-34坦克,亲自向海上正在卸下人员和物资的“休斯敦”号货船轰击,重创“休斯敦”号,这辆坦克现在就在哈瓦那的革命博物馆里,炮口依然骄傲地高高扬起。雇佣军在远离海滩的内地还空投了一些伞兵,但显然阻击战没有成功。更糟糕的是,到中午时分,战场上大势已定,古巴军队的坦克、大炮和机枪火力使已经登陆的雇佣军生不如死,雇佣军的船队开始后撤至公海。

雇佣军的飞机也开始受到古巴空军T-33的攻击,3架B-26被击落。CIA显然没有料到喷气式教练机T-33挂上机枪后,可以成为有效的作战飞机,对付高性能战斗机不行,但打打B-26这样的二战时代螺旋桨轰炸机还是绰绰有余。

战斗直到4月19日才结束,但17日之后地面的雇佣军已经在作鸟兽散,只有零星的空袭和无望的空投支援,一架CIA的C-47运输机甚至夜间冒险在简易跑道上降落,卸下一些物资,接走一个被击落的飞行员。但两架CIA的B-26被击落,4名美国飞行员丧生。古巴政府一直保存着美国飞行员的遗骸,只要美国要求就准备归还。但美国一直拒绝承认有任何美国人参加行动,直到1979年才被迫承认美国人参加了行动,这才使遗体归还得以进行。CIA直到90年代才承认死亡人员的衔级,并追授勋章。

19日夜间,美国驱逐舰“伊顿”号和“莫雷”号靠近海滩,开始撤运雇佣军人员,但古巴坦克和炮火很快迫使美国军舰撤退。美国海军飞机逼近猪湾,试图威吓古巴军队,并给雇佣军打气,但没有直接参与作战行动。20日之后的三天里,地面战斗已经结束,美国军舰在近海打捞跳海逃生的雇佣军人员,大概有24-30人获救,但登陆部队有1400人,至少有114人在战斗中丧生。据美国《生活杂志》报道,被捕人员中,至少有100名种植园主,67名房产主,35名工厂主,112名店主,179名吃利息的寄生虫,还有194名巴蒂斯塔政权的前官兵,不难想象他们对新生革命政权的仇恨。但还乡团不得人心,即使得到强大的美国的支持也无济于事。

1962年,卡斯特罗和美国达成协议,释放了1113名俘虏和1000多古巴亲属,换来价值5300万美元的食品和药品。猪湾事件极大地损害了肯尼迪和美国的声誉,杜勒斯也为此丢官。猪湾事件更使卡斯特罗认识到古巴地位的凶险,只有倒向苏联,才有可能抗衡美国的觊觎。如果说古巴革命最初的民族主义色彩重于共产主义,那猪湾事件改变了这一切。格瓦拉在1961年8月的美洲国家组织会议上,托肯尼迪的演说撰稿人罗伯特·古德温转交肯尼迪一个纸条,上面写道:“多亏了猪湾事件。在入侵前,革命还很脆弱。现在,革命比任何时候都强大。”

苏联当然对于赢得古巴这个前哨阵地也很热心。早在古巴革命胜利初期,就有一批苏联红军里的西班牙共产党人前往古巴。这些久经西班牙内战和卫国战争考验的军事专家对新生古巴是很大的帮助。猪湾事件后,苏古关系更加密切。此前,美国开始在英国、意大利和土耳其部署“雷神”中程导弹,射程可以涵盖莫斯科。作为反制,也作为古巴的核保护伞,苏联开始在古巴部署中程导弹。1962年8月,CIA间谍报告确认了苏联在古巴部署米格-21战斗机和伊尔-28轰炸机,U-2的侦察飞行也发现了至少8个萨姆-2防空导弹基地,共和党参议员基廷则根据古巴流亡者的情报,在国会宣称苏联已经在古巴建立导弹基地。

50年代末,苏联在航天和洲际导弹技术上领先于美国,不仅首先把宇航员送上太空,还首先研制成功并部署洲际导弹。这是美国历史上第一次本土置于潜在对手毁灭性打击之下,对美国上下是一个极大的震动。赫鲁晓夫宣称苏联在像造香肠一样大批制造洲际导弹,实际上苏联的洲际导弹数量很少,但苏联已经装备了大量中程导弹,“如果你的剑不够长,就走上前一步”,在美国鼻子底下的古巴部署中程导弹就可以事半功倍。赫鲁晓夫根据猪湾事件的经验,认定肯尼迪是一个软弱的总统,如果苏联秘密运进导弹,肯尼迪只能接受既成事实。这符合赫鲁晓夫喜欢惊人之举的风格,也满足卡斯特罗寻求保护伞的需要。

9月8日,第一批R-12(北约代号SS-4)中程导弹运抵古巴;9月16日,第二批R-12也运抵古巴。这是第一代装备热核弹头的苏联弹道导弹,采用单级火箭,机动发射,射程2000多公里,足以涵盖纽约、芝加哥一直到新墨西哥的大片美国国土。苏联修建了6个R-12的导弹基地,还有3个R-14(北约代号SS-5)中远程导弹基地,射程高达4500公里,足以覆盖夏威夷和阿拉斯加之外的美国全境,各型导弹最终包括至少40个发射装置。

8月30日,一架美国U-2飞越远东的萨哈林岛,苏联提出抗议,美国被迫道歉。9月8日,一架台湾U-2在大陆被击落。美国很担心U-2飞越古巴的话,也会被萨姆-2导弹击落。美国只得暂停U-2对古巴的侦察。10月12日,美国决定恢复U-2侦察飞行,但由美国空军而不是CIA飞行,万一被击落,也“光明正大”一点,毕竟CIA的名声不好。10月14日的U-2侦察飞行中,航拍照片清楚地显示了一个正在施工的R-12导弹基地。10月15日,CIA对照片的判读确认了导弹基地。午夜,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接到通报;次日早晨,肯尼迪总统接到通报。10月19日,进一步U-2侦察飞行确认了至少有4个R-12导弹基地已经投入实战使用。

美国军方强烈要求入侵古巴,一举解决苏联导弹威胁,但肯尼迪否决了,这将迫使苏联强烈反应,不是在古巴,就是在柏林。肯尼迪并不想迫使苏联武力升级,最后决定采用海上封锁。肯尼迪在公开讲话之前,不仅照会西方盟国领袖,获得一致支持,还照会了赫鲁晓夫,避免惊讶导致误判。10月22日,肯尼迪在无线电广播里公开宣布苏联在古巴部署导弹和美国的海上封锁决定,禁运只涉及进攻性武器,不包括民生物资。

在海上行动的同时,美国空军的B-52轰炸机疏散到前进基地,部分直接升空待命;战斗机加强巡逻。与此同时,苏联船只受命闯关,拒绝美国海军检查,但还是有14艘苏联船只掉头返航。在古巴的导弹基地施工则加速进行。

就在美苏似乎无可挽回地走向冲突的时候,10月26日,赫鲁晓夫致信肯尼迪,提议苏联在联合国核查下公开撤走导弹,卡斯特罗公开宣布不再寻求在古巴部署进攻性武器,美国则公开承诺不会入侵古巴,并且承诺不再支持武装颠覆古巴。10月27日,赫鲁晓夫再次致信肯尼迪,建议以美国撤出在土耳其的“雷神”导弹为条件,换取苏联在古巴撤出导弹。

10月27日,一架美国海军的RF-8A侦察机在低空遭到古巴防空炮火的攻击,飞机受伤但安全返航。但同一天早些时候,美国空军安德森少校驾驶的U-2在古巴上空被萨姆-2导弹击落,安德森丧生。这险些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肯尼迪曾指令军方,如果U-2被击落,那只能是苏联人干的,那就是清楚的信号:苏联不惜武力升级,美国只有奉陪,开始全面攻击。但在最后关头,肯尼迪决定再等等,如果再有U-2被击落,才开始攻击。历史证明,赫鲁晓夫想的是同一件事,命令古巴苏军总指挥普利耶夫将军,不得向美国U-2开火。下令击落安德森的是一个自作主张的苏军下级指挥官。发射那枚致命导弹的萨姆-2发射架如今也在哈瓦那的革命博物馆,与卡斯特罗在猪湾向“休斯敦”号开火的T-34坦克和安德森的U-2的发动机作伴,与车水马龙咫尺之隔,但由身着绿色战斗服和红色贝雷帽的士兵则日夜警卫。看着一男一女两个警卫很精神地齐步从萨姆-2导弹向革命学生冲击巴蒂斯塔总统府曾使用的红色送货车走去,不难看到古巴革命的足迹。

幸好美苏密谈还在进行。“雷神”导弹其实已经落后,美国在部署“北极星”潜射导弹后,已经萌生撤走“雷神”的想法,所以和苏联做交换并无障碍。但土耳其强烈反对,所以美国提议不要提及在土耳其的“雷神”导弹,留待以后“主动”撤走。

10月27日,在美苏密谈的同时,军事准备还在继续。苏联潜艇B-59号在海上封锁线遭到美国海军的拦截,美国海军用非杀伤的训练深弹示警,全然不知B-59号有命令,要是受到深弹攻击造成艇壳损坏,可以用核鱼雷自卫反击。B-59号是常规柴电潜艇,氧气和电池已经用光了,在美国海军的围追堵截中,艇长几乎破罐子破摔,准备发射核鱼雷,幸好在最后一秒钟被副艇长制止。与此同时,一架U-2在远东“意外”深入苏联领空,作90分钟的侦察飞行,苏联空军出动米格战斗机拦截,阿拉斯加的美国空军则出动挂载核空空导弹的F-102战斗机作为响应,在空中对峙。核大战一触即发,但在最后关头,扣扳机的手指没有勾下去。

10月28日,赫鲁晓夫在莫斯科广播电台宣布撤出在古巴的导弹,紧接着,肯尼迪也宣布美国永不入侵古巴,也不再支持武装颠覆古巴。11月5-9日,苏联导弹开始装船运回,美国的海上封锁在11月20日结束。12月5-6日,伊尔-28轰炸机也装船回国。1963年4月24日,最后一枚在土耳其的“雷神”导弹拆除。至此,古巴导弹危机结束。这是冷战年代最接近热战的一次,1948-49年的柏林空运时热战也是一触即发,但古巴导弹危机才谈得上“互相确保摧毁”。古巴导弹危机后,美苏建立热线,理顺危机管理机制。

一般认为,赫鲁晓夫使苏联受到羞辱,是古巴导弹危机的输家,但他实际上为苏联赢得了美国撤出在土耳其的“雷神”导弹,只是苏联当时并不清楚这些导弹的实战价值已经过时。对赫鲁晓夫尤其不利的是,美国撤出“雷神”导弹是秘密进行的,加深了苏联在公众面前的羞辱。赫鲁晓夫为此付出代价,两年后被赶下了台。肯尼迪是古巴导弹危机的赢家,和平地逼退了赫鲁晓夫的机会主义举措。卡斯特罗对苏联的背叛深感愤怒,尤其对美苏密谈完全不考虑古巴利益(如关塔那摩)极其不满,但卡斯特罗才是古巴导弹危机最大的赢家,赢得了美国永不入侵和不支持武装颠覆的承诺。

赢得和平的古巴马上投入社会主义建设,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建立全民教育和公费医疗,至今古巴在教育和医疗方面的成就依然是第三世界最高水平,甚至足以傲视发达国家,是古巴人民的骄傲。古巴的革命者们不满足于古巴革命胜利,格瓦拉放弃高官,只身到玻利维亚打游击,但革命失败,亡命异乡。但卡斯特罗有更大的一盘棋,他的国际主义理念使古巴深深地卷入了70-80年代的非洲战争。

70年代的非洲是一个动荡的地方。老牌殖民主义加速式微,民族解放运动风起云涌。葡萄牙在1974年左翼军事政变后,将葡属非洲最后两块殖民地撒手不管了,其中莫桑比克顺利独立,安哥拉的独立定于1975年11月,但安哥拉却打起了三方内战。安哥拉解放人民运动(MPLA)获得苏联支持,安哥拉解放民族阵线(FNLA)得到欧洲、扎伊尔的支持,安哥拉独立民族联盟(UNITA)得到南非、美国的支持。

种族主义的南非对于保存和黑非洲之间的缓冲国有天然的热情。南非从60年代就开始和残存的白人政权配合,与周边已经独立的南部非洲前线国家摩擦,力图扑灭民族独立的草原烈火。1975年8月9日,一支南非巡逻队越境50公里,以保护国际共享的水电设施为名,占领了安哥拉境内的卢阿卡纳-卡鲁埃克水电站。但南非支持的UNITA节节败退,MPLA眼看就要控制首都卢安达,可能事实执政。10月14日,在美国的默许下,南非军队从西南非洲(今纳米比亚)进入安哥拉,极大地压缩了MPLA本来已经到手的地盘。在北方,在法国和美国雇佣军的支援下,扎伊尔出动两个突击队营,支援FNLA作战。MPLA情势危急。

​古巴的介入和卡斯特罗的政治理念有关,南部非洲是殖民主义的最后盘踞地,古巴作为殖民主义的受害者,卡斯特罗把解放古巴黑人故土看作古巴的国际主义义务。另外,古巴使用西班牙语,和安哥拉通行的葡萄牙语很接近,容易交流。古巴和MPLA的接触开始与60年代,1963年,格瓦拉和MPLA领导人奈托在刚果首都布拉扎维尔就有接触。古巴大规模介入安哥拉内战是在1972年卡斯特罗访问非洲之后,尤其是1974年葡萄牙政变后,MPLA向古巴提出援助要求。

从1975年7月起,古巴帮助MPLA训练官兵,8月底,古巴顾问达到500人,其中包括17名医疗人员和284名军官。MPLA危急的时候,古巴顾问带领MPLA新兵直接投入战斗。但安哥拉首都卢安达的危急局势使卡斯特罗做出一个惊人决定:古巴出人出钱出枪,古巴正规军直接参战。古巴先遣队于11月7日飞抵卢安达,后续部队从海路和空中相继抵达。古巴只有3架老旧的英国“不列坦尼亚”螺旋桨客机可以直达安哥拉,大部队还是需要征用古巴差不多所有的商船,首批商船在11月8日离开哈瓦那。1976年底之前,安哥拉的古巴总兵力高达35000人。

但在11月11日安哥拉独立的时候,在卢安达的古巴军队只有先前的古巴教官、100名先遣队和11月8日抵达的164名特种部队人员。所有人员立刻投入战斗,配合MPLA部队,先挡住北线由150名法国和美国雇佣军指挥的FNLA和扎伊尔部队的进攻,好在先前发运军援MPLA的大炮、迫击炮和火箭炮正好运达,可供古巴官兵使用。BM21型40管122毫米火箭炮像二战前辈“喀秋莎”一样,发挥了惊人的威力,把开阔地的轻装步兵打得鬼哭狼嚎。MPLA和古巴人最终守住了首都卢安达和盛产石油的飞地卡宾达。11月11日,奈托在卢安达宣布安哥拉独立;同一天,FNLA和UNITA也在胡安波宣布独立,另立政府。

有意思的是,出兵安哥拉是卡斯特罗的自作主张,苏联并不知情,也没有提供任何支援。直到两个月后苏联才明确支持卡斯特罗,并从1976年1月8日开始提供空运,继而提供武器装备,古巴只需要出人。到2月底,北方的FNLA被消灭,扎伊尔部队和外国雇佣军也被打跑了。

在南线,南非军队曾势如破竹,11-12月间兵力规模约3000人,12月底达到3500-4000人。“狐蝠”部队曾深入安哥拉800公里,但最终无法在独立日前攻占卢安达,并一头撞上了古巴远征军的反击。随着南非战俘在报纸上出现,南非入侵安哥拉的事实终于大白于天下,国际压力剧增。美国为了安抚黑非洲的人心,也被迫公开谴责南非。战场上的失利、国际舆论压力加上美国的背叛,迫使南非撤军。1976年2月南非放弃了绝大部分占领的安哥拉国土,留守的UNITA部队被古巴远征军轻易打败,残部逃入南方的丛林。反攻中古巴首次出动空军。3月27日,在得到新生安哥拉政府承诺不让西南非洲人民组织(SWAPO)用安哥拉作为袭击西南非洲南非利益和保护南非在卢阿卡纳-卡鲁埃克水电站的利益之后,所有南非军队全部撤回西南非洲。

1976年3月14日,卡斯特罗和奈托达成协议,古巴远征军将逐步撤出。到年底,过半已经撤出,只有12000人还留在安哥拉。卡斯特罗非常关注古巴的国际主义远征军,对官兵亲自训话,到码头为每一艘船送行,还亲自驾上苏制吉普把军官送到飞机的舱门。他还每天14小时呆在总参谋部,跟踪战场的每一个动向,对安哥拉的每一个地名和地形特征都了然于胸。

卡斯特罗是想在安哥拉见好就收的,但UNITA在南非的支持下死灰复燃,安哥拉陷入旷日持久的内战。古巴的援助还涉及经济和文化,包括设立学校、培训技工和干部。在1976-1991年期间,除53000古巴军人外,先后有337000古巴外援在安哥拉工作,2/3的安哥拉医生都是古巴人,古巴几乎一手打造了安哥拉的社会服务体系。即使为了保护古巴外援,古巴远征军也不得不卷入安哥拉内战。另一方面,SWAPO在安哥拉西南重建基地,袭扰西南非洲,南非的越境报复攻击也日渐加剧,1978年5月的卡辛加空袭导致600人丧生,其中包括150人的古巴增援部队,但也包括大量妇女和儿童,使南非在国际上极端被动。1977年开始,西方力压南非在西南非洲举行大选,但南非坚决反对,因为大选结果只能是SWAPO上台。卡辛加惨案后的1978年9月,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要求南非让非法占领的西南非洲独立,南非被迫原则同意。但随着津巴布韦的穆加贝当选,南非丧失了南部非洲最后一个白人政权伙伴,只有狗急跳墙,对SWAPO和安哥拉大打出手,还不时对深远内地目标长途奔袭,扶持UNITA和MPLA对杭。从1977年到1983年底,南非已经12次入侵安哥拉。

美国出于围堵苏联和古巴在南部非洲势力的目的,开始调停,目的是以西南非洲(纳米比亚)独立和南非撤军为诱饵,驱除古巴力量。但1986年,美国开始公开支持UNITA,提供“毒刺”肩射防空导弹和TOW反坦克导弹,安哥拉内战深化,UNITA控制东南,MPLA控制首都卢安达和北方。苏联和东德军事顾问策划MPLA反击,但古巴反对反击,因为这只能导致南非的报复,所以苏联导演的MPLA反击没有包括古巴远征军。苏联顾问策划了多次反击,都以失败告终。1987年10月,MPLA受到反攻的南非和UNITA军队的重压,苏联顾问在战场即将崩溃的时候撤离,战略要地奎多·夸纳瓦莱即将失守。在美国策划下,联合国安理会再次谴责南非,要求撤军,但没有任何惩戒措施。11月15日,安哥拉向古巴远征军紧急求援,卡斯特罗当天批准,古巴再次主导战斗。

卡斯特罗再次没有事先通知苏联。卡斯特罗不能坐视南非胜利和南部非洲民族解放运动的覆亡。古巴出手后,到1988年3月,接连打败了南非6次重大进攻。奎多·夸纳瓦莱是二战之后非洲大陆最大的战斗,交战各方20000多名官兵丧生。

古巴远征军不仅驰援奎多·夸纳瓦莱,还奔袭南非进占8年的前进基地卢邦戈。经过3个月的苦战,古巴远征军建立了两个前进空军基地,古巴飞机可以深入纳米比亚作战,整个安哥拉南方也建立了雷达网和萨姆-8防空导弹体系。南非由于多年禁运,作战飞机严重老化,不敌古巴的米格-23战斗机。南非的空中优势从此不再。

1988年5月,反攻的古巴-MPLA联军进抵纳米比亚边境,古巴掌握了安哥拉南方和纳米比亚北方的制空权,南非全面撤出安哥拉,炸毁部分边境桥梁,转为据守纳米比亚。战场局势全面扭转,南非也被打回谈判桌,最终被迫同意纳米比亚独立,南非和古巴同时撤军。古巴撤军在1991年5月25日全部完成,至此结束了古巴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国际主义作战,不仅结束了南部非洲的殖民主义统治,也赢得了纳米比亚的独立。

在70年代古巴远征军征战于南部非洲草原的时候,古巴还卷入了非洲的另一场战争。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对欧加登地区的主权一直有争议。苏联原先支持索马里,美国支持埃塞俄比亚。但在门格斯图上台后,苏联改弦易张,支持埃塞俄比亚,而美国转而支持索马里。在美国支持下,西亚·巴里命令索马里军队进攻欧加登,试图实现“大索马里”的梦想。战争在1977年7月13日打响。埃塞俄比亚军队抵挡不住,到9月,90%的欧加登高地丢失。随着大批苏联装备、2000名苏联顾问连同16000名古巴军队抵达助战,埃塞俄比亚方面在10月制止了索马里攻势,2月开始反攻。但埃塞俄比亚-古巴联军不是一味正面猛攻,而是另一路纵深穿插,从侧后夹攻,索马里的防御在两天内就瓦解了,接下来几个星期里丢失了所有占领的欧加登高地。3月9日,西亚·巴里下令撤军,3月15日全部撤出欧加登,战争结束。不过埃塞俄比亚的麻烦没有结束。从60年代开始,北方的厄立特里亚就一直试图独立。在苏联支持下,门格斯图大力镇压厄立特里亚独立运动,古巴军人也卷入其中。

在非洲的国际主义作战对于古巴军队有特殊重要的意义,这是古巴军队参加的最大规模的战争,也体现了古巴军人的优良军事素质。在长达16年的非洲作战中,古巴军队共有2200多人献身,其中包括劳尔·加西亚准将。革命博物馆里有专门一个展厅,致力于展示国际主义作战期间古巴军人的事迹,可惜都是图片展示,没有实物展示。

古巴和美国直接军事对抗要数格林纳达,但那不是古巴正规军,而是退役军人和民兵组成的建筑工人。尽管格林纳达政变当局和古巴都保证美国学生的安全,事后调查也证实美国学生的安全从来没有收到威胁,但里根政府不能忍受古巴影响渗入其他加勒比国家。这是一场牛刀杀鸡的战斗,也是越南战争后美军第一次重大军事行动,指挥官正是后来在“沙漠风暴”中大出风头的斯瓦茨科普夫。格林纳达战斗集中体现了转型期间美军的洋相,但这是题外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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