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人办葬礼,真相只有一个

作者|  小飚

来源 |  视觉志

  在北京郊区的某追思堂内,举行了一场特别的「葬礼」。

  仪式庄严肃穆、来宾身穿深色服装,只有躺在棺材里的主角,还在一起一伏地呼吸。

  这场「葬礼」的主角叫路桂军,是清华长庚医院资深的疼痛科医生,在临终关怀领域工作了数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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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桂军医生   

  在他的安宁病房科室,患者的死亡率是百分之百。

  每天和临终病人谈论生死是他的工作。

  他不止一次受到过这样的质问,你又没死过,你凭什么和我讲生死?

  于是,在 48 岁那年,路桂军在有生之年为自己办了一场「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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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自送走了很多病患,可当路桂军自己躺进棺材时,却感觉到了与送别他人完全不同的感受。

  当入殓师柔和擦洗他的身体时,路桂军内心充满自责:“我并没有善待跟随了自己四五十年的躯体,也没用心内观过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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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面对生死,会比别人多了一些勇气,而在最后的「血亲诀别」环节,当妻子俯下身,双手捧住路桂军的脸,当儿女的眼泪滴在他的身上时,路桂军再也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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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是路桂军葬礼的意义:

  我们可以谈论生死,但永远会定格在第三人称,没有人习惯于在“你”“我”之间谈死。好像死跟我们没关系。世界上谁都会死,唯独我不会一样。

  路桂军用葬礼把“他死”,拉近成“我死”。因为死亡和每个人都有密切关系,它可能随时来找你。直面死亡,讨论死亡,一旦遇到突发事件,会多一份理性少一分惶恐。

  而作为安宁医护工作者,路桂军又用“葬礼”把“我死”推延到“他死”。

  路桂军希望,他的同事们都能设身处地的想到病人所处的情况——虽然没真正死过,但死亡是有共性的,这样才能有勇气和临终者一起直面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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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的安宁疗护,一直不容乐观。

  2019年中国全年死亡人口是998万,但是真正得到安宁照顾的只有0.3%。

  一个原因是,中国人忌讳谈生死,面对重病的亲人,我们习惯性说,一定会好起来的。

  然后砸锅卖铁也要治病。大家都没有勇气问问患者本人,如果生命真的来到了终点,最想怎么过,最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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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原因就是传统的医疗模式,医务人员的职责是救死扶伤,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全力以赴。那如果患者连一线生机都没有了,到底该怎么办,其实医生也是茫然的。

  路桂军见过太多晚期病人,尤其癌症晚期那种痛不欲生的惨状,恐怖如魇。他听过很多这样的哀求:“大夫你行行好吧,让我安乐死吧!”

  路桂军也见过崩溃的医生。

  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呼吸困难,一直在用笔写给大夫:救我,救我,我不想死,求你救救我!

  大夫当即崩溃,打电话给路桂军:“老路,你到病房来一趟,我实在受不了了!”

  学医8年,临床工作7年,所有的老师都教给医学生要救死扶伤,却很少教过他们如何对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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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桂军说,其实让人欣慰的是,随着医学发展,控制身体的疼痛和不舒适,难度并不大。现在早已有了比吗啡更好的止疼药,效果更好,成瘾性更轻,患者已经完全不用担心。

  每当病人的疼痛被控制住了以后,他们都不再想安乐死了。谁不想多看世界两眼,跟老婆孩子在一起……所以说,安乐死是不知道安宁疗护时的一种无奈选择。

  在路桂军的病房里,他最不鼓励的就是病人坚强。

  中华民族认为忍疼是一种美德,会褒奖那些隐忍的人。他就见过非常坚强的患者,豆大的汗珠掉下来就是不喊疼,也不肯用止痛药,好像用了药,自己就输了一样。

  路桂军曾经疗护过一位老人,这位老前辈有过很多了不起的事迹,一直都是被人敬仰。他的子女、同事,都说他是非常坚韧又闪光的人。

  在他生命的后期,单位安排他住进了安宁疗护病房。

  每当医生问他最近感觉怎么样时,他都会很坚强地点点头,从来不说自己的疼痛和不适。

  有时候,医生只能通过老人的面部表情来判断是否疼痛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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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桂军觉得,老人的儿女或单位可能需要他正面而坚强的形象,但是作为医生,他只希望老人这个阶段心里是平静平安的。他想探究老人身体和内心真正感受以及生病以后都产生过什么念头?

  老人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口气说,那还能好吗?他的想法如果说出来会让大家大跌眼镜。

  “我的子女、我的单位、我的领导,都全心给我看病,出钱出人特别照顾我,天天来看我,都希望我能好。可我感觉我确实好不了了,我要走了,我老说这些丧气话是不是伤了人家?我干嘛给人添这个堵?”

  就在老人家终于要倾吐内心时,女儿碰巧回来了,听了老人的话,女儿感到不解,抱怨说,“唉,我天天照顾您,怎么不跟我说?想说啥您先告诉我吧。”

  自从那次被打断后,老人再没有倾诉过。

  路桂军觉得很痛心,因为这位老人家走到生命尽头,也没有一个人走进他的内心,“他被封神了,下不来了。别人可能是安祥,但他走的时候,内心一定是不安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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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桂军发现,就算医生为患者缓解了疼痛,很多患者依然处于痛苦的状态。他逐渐意识到,带来痛苦的不单单只是疾病带来的躯体疼痛,还有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对人生未尽事的遗憾……

  路桂军有一个微信群,群名叫“抱紧我”。

  他发现很多人生命末期都是孤独的,他们希望能够被至亲紧紧地拥抱……

  但是人生的末期的“拥抱”却有着各种纠结与阻力。

  一位大姐曾经也是医务工作者,后来成为了路桂军安宁病房的患者。

  她有爱人有女儿,路桂军建议家人能陪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丈夫却想找护工,他告诉路医生,妻子已经患病十一年,他也照顾了十一年,可日子还是要过,生活还是要往前走。他需要工作,女儿刚步入社会,工作也不能耽误。

  第二天路桂军查房时见到了这位大姐,她的疼痛已经好了一些,可还是非常沮丧痛苦。路桂军说,想不想你爱人躺在你身边,或者抱一抱你?

  她迟疑了片刻说,都已经不合时宜了,一会儿她又重复了一遍,都已经不合时宜了。她已经找到了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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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桂军反问,假如是你的爱人或者女儿生病,你会怎么做呢?大姐说,会放弃所有,陪到最后。

  后来路桂军把大姐的原话录音,放给了丈夫听,并问他,知道为什么你爱人说不合时宜吗?

  自从她生病之后,面容憔悴,不再美丽,尤其化疗,让她头发没剩下几根,混身插满管子,散发出各种异味。她再也没有那种自信,像健康时候一样躺在你怀里了。

  也许恋爱时候,你是她心目中的男神,但是现在她找了新的信仰,你的神位已经没有了!

  丈夫听了,眼睛红了。

  从那以后,他一直陪着妻子。七夕那天,他买了一束火红的玫瑰,拥抱了爱人。

  也是七夕当天,这位妻子永远地离开了。

  大姐走后,她的女儿告诉路桂军,七夕那天是妈妈的生日,也是她的忌日。她和父亲都非常感谢路医生,最后的陪伴让他们全家人都没有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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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梦环游记》里有一句经典台词:真正的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你。

  这也和路桂军的观念不谋而合:如果生者保存着与逝者有关的记忆,那么他们便没有完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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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桂军曾对一位病患的女儿说,你可以把妈妈留住。妈妈一定有一道拿手菜,在妈妈还能教你的时候,把它学会。

  每当想念母亲时,就给自己做这道菜,复制了母亲的味道后,孩子和母亲就没有因为死亡而彻底失散。

  病患离去时候,路桂军从不会说,“一路走好”,“天堂没有痛苦”这样的话。他习惯像送老朋友去旅行般轻盈地说,“下次见”,“好好休息”。

  “死亡并不可怕,每个人都是向死而生的,面对死亡问题时,从生的这端看向死,总是有很多不舍、悲观、窘迫、不圆满的遗憾。但如果站在死的这一头看生,则有无限的空间。”

  路桂军很感动于一位病患临走前对他说的话:“我先走一步,等你百年之后过了奈何桥,我在黄泉路边摆宴席接你。”路桂军觉得非常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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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总有一天他的假葬礼会成为真葬礼,当他面对那一天的时候,想到另一个世界很多人摆宴席接他,真的就一点点恐惧都没有了。

  如果说人生是一次航行,那么路桂军在做的事情就是“余晖下摇着橹,为生命撒下最后一网,尽可能让这个生命满载而归。”

愿我们都能坦然地谈论死亡,因为谈论死是为了更好的生。

  监制:视觉志

  编辑:小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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