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大白话翻译找“枪手”这事有多坑？我和我家的图书编辑聊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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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谷大白话的“代翻门”事件闹的是沸沸扬扬。

谷大白话团队前员工@a土人 爆料自己代谷大白话翻译了汤姆·汉克斯所著《天才打字机》小说集绝大部分内容，但谷大白话却将自己署名为了主要译者。随后，谷大白话深夜道歉，中信出版社则回应称将暂停该书的销售。

消息一出，大家纷纷同情被前老板谷大白话“抢夺作品”的土人。但其实，这件事中值得被同情的并不只有土人，还有出版社，尤其是编辑。

熟悉我的朋友可能知道，我男朋友是个图书出版行业外版组编辑，自封“百万级滞销书编辑”。昨晚下班回来，跟我吐槽起了谷大白话。

在谷大白话的回应中，事情起因，似乎在于避免审批。

最初接下这活的时候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当时线上线下的活动忙到没时间睡觉。我觉得找别人不如找土人靠谱，于是把工作外包给她，她又找来两位朋友帮忙，我都支付了比市场价高不少的费用。首先要对署名的事情郑重道歉。我最初想得比较简单，以为还是视频翻译类型的合作，没仔细考虑，这个绝对是我的错。土人要求署名是百分之一千合理的需求。11月末她跟我沟通这事的时候，我立刻跟出版社联系，我说责任都在我，是否可以删掉我的名字，换成土人作为译者出版。已经印完的书籍费用全部由我来支付，重新印刷。我也跟土人说过，我争取让他们重新签署合同，换成跟土人签约，稿费全归土人。土人说那倒是也不用，因为没有我的名字也不好出版，所以加上她的名字就可以。不过由于美国和中国的审批流程已经走完，没法这样操作。所以最后只能以“助理译者”的形式补充上去。

但是男朋友给我科普了一下图书出版的流程。

一本书，出版社与出版公司购买到版权后，首先会与版权所有方签订版权合同，也就是美国那一边。版权合同中并不涉及译者。谷大白话所指的美国审批流程，大概就是这份版权合同。

签好版权合同后，出版社与出版公司会开始找译者，与译者签订合同，译者对原稿进行翻译。

按照我男朋友公司的翻译合同，一本书如果有多个译者的情况下，会与所有译者一起签署一个有多个名字的合同。所有译者都有署名的权力，但合同签署后，明确了译者的情况下，私自找外包是违约的。

在只有合同的情况下，可以先报图字号，也就是著作版权合同登记号，但这登记的是版权合同，并不涉及译者。拿到译稿之后，要开始“三审三校”，甚至“三审五校”，在拿到复审稿之后才可以开始报书号，也就是ISBN与CIP。ISBN相当于书的身份证号码，CIP相当于书的身份证。以上，就是谷大口中的国内审批流程。

这需要多久呢？《天才打字机》是一本20万字的小说，出版公司通常会给译者四个月的时间进行翻译。拿到译稿后，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完成复审大约需要3周。而ISBN与CIP审核则大约需要2到3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美国的审批并管不到译者是谁，而中国的审批流程，在译稿完成后，谷大白话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主要译者，而此时，国内的审批尚未开始。

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谷大白话并未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合理。中信的声明中也透露，出版前，谷大白话还对这署名进行了认可。

直至与土人闹翻，他才惊觉要进行弥补，晚了。

有朋友说：

其实这话对，也不对。

确实，谷大白话是一个明星译者，但为这样一位明星译者承担起毁掉一本重点书的风险，并不划算。况且，若是早知道谷大私夹了这些“骚操作”，作为大型出版社，中信与负责编辑本该会提前采取各种方法规避风险。

但现在来看，中信无疑承担了相当大的损失。

男朋友给我算了一笔账。

《天才打字机》的作者是汤姆·汉克斯，一位著名的演员，制片人，导演，编剧。即使不是一名典型的作家，但这位作者本身对于这本书而言，就是一个极好的营销噱头。中信又邀请了谷大白话这样一位明星译者来翻译，无疑是将这本书当做了一本重点书来做。

购买一本书版权，要付的钱包括两部分——预付金与版税率。版税率指在销售过程中让渡百分之几的利润给权利人。但一本书的销售好坏，在报价之初是无法确定的。因此，就需要先付一笔预付金，之后版税率会从中扣出。若是版权周期内，版税率最终高于预付金，出版社需要将差额再补给版权所有人，也就是外方；若是版税率低于预付金，外方是不会退钱的。

因此，各大图书出版公司、出版社的竞争力，就主要体现在了预付金上。预付金，体现的是出版社自身的实力与对这本书销售业绩的信心与决心。

比起财大气粗的中信，我男朋友的出版公司小，报价上实在没有竞争力。在他们公司，这样一本重点书，预付金保守估计在1万美金，普通的一本书报价则是5000-8000美金。而中信的报价比这只会高不会低。

这样一本重点书，中信作为一个大出版社，印量也是不会少，最起码一万册起。一本书的成本通常是定价的10%~15%，而《天才打字机》现在定价43.5元，也就是说单本成本在4元钱。

这还只是印刷与纸张的成本。

《天才打字机》的销售虽然中止，但版权已经签订，版权周期仍在存续期间，为了赚回预付金，中信怕是只能再版。

已经胶钉起了的书只能销毁重印，还未胶钉起的书可以撕毁封面、扉页、版权页重新印刷胶钉。

若是中信想彻底消除此事影响，怕是得彻底重新包装，但重制封面之后，又要重新报书号，而书号，可以说是这几年出版行业最紧俏的东西了。

原成本，重制成本，再加上仓储成本、运输成本、回收成本，再加上浪费的版权周期（一般为五到六年）里少卖的书，与很有可能赚不回来的预付金。

谷大白话负担的召回费用，可以说……

一本重点书从报价到上市，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责任编辑要花上半年的时间与精力在上面。图书编辑的升职，则主要靠码洋。所谓码洋，就是全部图书定价总额，定价×出版印刷量。拿到一本重点书，对于编辑而言，像是农民买到了好种子正等收成，如今这位图书编辑，怕是半年业绩没了。

如今，大家纷纷心疼汤姆·汉克斯与a土人，作为出版行业的家属，看着这评分，可以看到编辑的心在滴血。

也许再版后，会有人因为想声援土人而购买这本书？但大多数情况下，付给译者的钱是定量且一次性付清的。购买再多，钱也不会到土人手里。但还是可以声援一下这位可怜的编辑的（如果他没被打击到改行的话）。

出版业本就日益难做，却还遇上谷大白话这样的译者，真是让人心疼。

写到这里，我忍不住担心起了男朋友：“你们当编辑的，就没啥办法自保吗？”

男朋友：“总编辑给我们开了个会。”

我：“说了什么？”

男朋友：“避开李继宏和谷大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