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二流子形成巨大的美国社会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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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议员在2019年主张扩大投票权保护。

By | Eric

周二(1月18日),美国参议院的民主党人就两项关于选举的新立法进行了辩论。我来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战场的情况。

这两项立法分别叫《投票自由法》(Freedom to Vote Act )和《刘易斯投票权促进法》(John Lewis Voting Rights Advancement Act)。其具体的法律条文和一些背景情况,我这里就不多介绍了。简单来说,“投票自由法” 就是规定一些投票的具体措施,方便民众投票;对选举资金的管理做出一些规定,减少选举受到大财团政治献金的影响;同时立法禁止执政党用划分选区的方式来进行选举舞弊,也就是我们一般说的杰利蝾螈(Gerrymandering,详细的内容请参阅:民主党人最想干的事 ;《民享法案》到底有哪些内容?);而“刘易斯投票权促进法” 则目的在于限制各州修改各自选举法的权力,州如果要修改自己的选举法,必须报联邦批准,以确保不会有破坏民主投票的倾向。(其历史背景请参见:人口普查数据将引发美国政治动荡。)刘易斯投票权促进法实际上是为了纠正最高法院的一个判决造成的法律漏洞。

很明显这两项立法都是有利于更多的选民,更方便地参与选举,以及更廉洁的选举程序。这些都是有利于民主党的。在美国的政治常规中,投票人数越多,民主党的赢面就越大;而投票人数越少,白人选民或者社会中上层选民的比例就会越高,共和党的赢面就会越大。从人口结构上来看,支持民主党的人口比例越来越高,因此共和党必须坚守 Gerrymandering,通过选区的有目的的划分,来达到获得最多选票的目的。因此这两项法案的情况是,民主党一边倒地支持,而共和党一个支持的人都没有。共和党人反对的表面理由是:这会增加大选舞弊的发生,会威胁到大选投票的安全性。但我们知道,这一指控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2020 年的大选,被川普自己选定的官员认为是“史上最安全的一次大选”。任何还能保持客观中立的人都明白,这仅仅是共和党的一个借口。

因此这两项立法都已经在民主党占优势的众议院得到通过。但参议院因为有 Filibuster,也就是冗长议事的阻挠,能够得到通过的可能性非常小。但即使如此,参议院的民主党人依然没有放弃努力。现在来看,他们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参议院多数党领袖舒默(Chuck Schumer)利用了一项过去的规定,使得众议院递交的法案必须在参议院至少得到辩论的机会。请注意,这是共和党人非常害怕的一个做法。共和党领袖麦康纳一直在避免这一类的法案可以公开辩论。因为只要开始公开辩论,共和党在说理上就会自然理亏。你说防止大选有舞弊,那么舞弊在哪里呢?他们说不出来。而民主党则可以通过公开辩论来向民众说明参与民主投票的重要性,这有助于拉升民主党阵营的投票率。所以,从政治上来说,公开辩论对共和党不利。但强迫他们参与辩论,舒默已经开始在做了。

舒默的第二步,就是威胁要修改Filibuster规则。完全推翻 Filibuster 目前还不现实,因为有两名民主党参议员认为保留这一规则将来民主党成为少数党的时候,也一样可以阻挠共和党的立法。这两位参议员没有意识到的是,这一做法使得美国的参议院效率奇低。在飞速变化的现代社会里,大家拼的不是谁更稳,而是谁更快。但这个道理,并非每个人都能认同。所以我们只能接受现实。舒默要推行的,是恢复真正的 Filibuster。

什么叫真正的 Filibuster 呢?传统上的 Filibuster 是你真的要去讲台上滔滔不绝连讲十几个小时,用自己的体力去拖时间。那么这种 Filibuster 就是有时间上限的。而现在所谓的 Filibuster 只是一种口头声明。就是说只要少数党说我们开始 Filibuster了,这个议案就被搁置,然后必须要 60 票才能通过。所以只要这种名义上的 Filibuster 存在,在参议院要通过任何法案,就必须是 60 票。在两党严重分裂的今天,这等于是说参议院基本上是一个瘫痪的机构,大家只能拿各种法案当砖头去砸对方,争取自己的选票,但通过任何法案,难上加难。

舒默就是要推动改革 Filibuster 的形式,从名义上的 Filibuster,变成你真的要去冗长发言的 Filibuster。这一招,又是共和党所痛恨的。请注意,Filibuster 规则在历史上是一改再改的,这倒不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比如反对完全取消 Filibuster的那位民主党顽固派参议院曼钦,他也在修改 Filibuster 规则以通过预算法案中,投票支持了那一次的修改。所以这值得我们继续观察。

在这一新选举法的争夺中,我不能说民主党是没有私心的。他们可能也是为了更有利于自己胜选。但问题是,他们的主张站住了道德制高点。这使得共和党无法反驳。共和党总不能说:“我们就是不想让那些低端民众参加投票。” 这个话,在南北战争之后的美国南方州,还有人敢于直接喊出:“黑人投票会毁了我们的国家。” 这种直白的口号。但在今天的文明程度下,共和党喊不出这种口号来,他们只能借口选举安全。这显然使得共和党处于不利的位置上。

虽然美国的共和党喊不出这种“低端人口不得投票”的口号,但一些华裔知识分子,却依然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中。他们中间真的有不少人提出:参选投票,应该有个门槛。比如你交税了吗?没交税吃福利的,取消投票权;或者,你投票态度积极吗?让你出门排队投票你都懒得,你都要邮寄选票,显然你对国家大事不上心啊,取消投票权!他们会经常举出罗马历史上的卡拉卡拉敕令,普发罗马公民权来作为例子,说一旦普发公民权,人人都有投票权了,那投票权就不值钱了。所以,投票这件事,是党国大事,是需要严肃对待的,是需要有门槛的。

我为什么说这些华裔知识分子还活在另一个时代呢?这是因为这些人从根子上不理解投票权是怎么来的。他们把公民投票看作是一种治国方略。他们认为公民投票这件事,是有一个目的的,这个目的,就是要达到河清海晏,国家强盛。你们公民投票应该选出一个最好的领导人,或者制定一个最好的政策。那么既然有这样一个目的,当然需要选择优秀的参与者。这种观念,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英治国是一脉相承的。中国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的官员,都不是选举产生,而是选拔产生。这里的区别是,选举产生的官员,需要说服普通民众;而选拔产生的官员,需要说服的是上一级的精英。两种制度在治国上孰优孰劣,我今天没有时间来分析了。总的来说,各有输赢,选举产生领导者的民主制赢面大一些。

但我今天想说的是,这种投票权的根基,和这些华裔知识分子的理解,是完全不同的。公民投票,这是天赋人权的一部分。这一点的提出和确立,经历了西方启蒙时代一系列的思想家,霍布斯、洛克、密尔、卢梭 等等,最终确立了“主权在民” 这个原则。这一原则是西方政治伦理的根基,西方政治历史的整个发展史,就是不断在实践这个原则的历史。从最初有极高的投票门槛,逐渐真正实现每一个公民都有投票权。

请注意,这是一个基本的权利,这是不能被剥夺或者谈判的。我打个比方,比如我们家如果有三个兄弟,两个都好吃懒做,只有我一个人努力为这个家奔忙。但这个家属于我们三个人,这个主权问题,是固定的。如果每次投票我都输了,最后这个家败掉了,那么这只能是这个家的宿命,因为这个家有两个败家子。但我依然无权去剥夺那两个兄弟的投票权。说既然你们不能为这个家好,那么你们就没有投票权了。如果这样做,那么家本身,就变成了目的,而这两个兄弟,包括我在内,都成了实现“家族再次伟大”的手段。

我们知道,现代伦理学中,人只能是目的,不能成为实现某种群体目标的手段,不能变成螺丝钉。理解了这一层原理,你才能理解为什么投票权是一种基本权利,无论人家交税不交税,无论他们的学识如何品行如何,只要他们是合法的选民,他们就自然拥有投票权。不能以任何理由包括安全理由,去剥夺他们投票的权利。哪怕他投票的决定是用骰子投出来的玩闹,我们依然无权剥夺他的投票权。

从功利的角度来说,如果我们反过来。剥夺他们的选择权,施行精英选拔制治国,就会很快出现一个现象,就是这个精英的选拔会越来越主观化,甚至意识形态化。谁是更好的精英?因为公众没有了选择权,谁是更好的精英必然最终会由上一级精英来选出。这就回到了古代,回到中国,我相信这是那些甚至被认为是民主斗士的华裔知识分子自己也不愿意看到的。他们之所以做出和自己初衷相反的选择,根本原因还是因为中国传统文化强大的影响。

所以,一个国家谁说了算,这本质上是一个主权问题。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属于谁的问题。如果这个国家的一小部分就属于一个二流子,那么对不起,我们还是得听这个二流子说什么,在现实中,就是必须让这个二流子投票。但精英们需要为此恐慌吗?这个国家会不会就被大多数二流子劫持了呢?这倒是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

一般来说,不会。即使会,我前面说了,两个兄弟刻意要毁了这个家,这就是宿命,我拦不住,也无权去拦。为什么一般情况下不会呢?这是因为精英有足够的渠道和资源,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使得更多的人来同意自己。换句话说,因为我对这个家的贡献,我就更有可能说服这两个兄弟。精英不是发明了什么更大的利益,而是发现了更多人的共同利益,这使得他们更有可能来说服那些二流子,即使为了自己的利益,也应该做出理性的选择。所以一般情况下,投票选举出来的人,也会是比较有能力有见识的人。但是,当民众的大多数都处于一种不理性的状态下,就有可能选出希特勒和川普这样的人,给自己的国家造成巨大伤害。这里,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今天没有时间了,我只能简单提一下。这就是社交媒体的出现。

在没有社交媒体的时候,二流子们是相互分散的,他们很难形成一股力量。但在有了社交媒体之后,他们会突然发现了对方,形成一股巨大的社会力量。这样,之前精英发表意见的渠道优势就没有了。明白了这个道理,你就知道为什么川普会使用推特这种社交媒体来进行宣传,为什么脸书可以显著地影响大选结果了吧。

如何解决在现代社交媒体的环境下,即保证这个家的主权确实在每一个兄弟每一个公民的手中,又要避免公众的不理性做出伤害所有人举动,这是现代政治中的一个难题,这需要我们共同的努力。

《纽约时间》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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