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爆发以前,一切都有预兆
作者:温伯陵
伯陵说:
最近两年有种说法,
现在的世界和一战前非常像。
我们今天就来盘一下,
到底像不像?
1
1913年1月的维也纳,绝对是风云际会的城市。
俄国布尔什维克党领袖列宁,命令斯大林暂时放下圣彼得堡的工作,留在波兰的克拉科夫,写一篇关于民族政策的文章,准备把斯大林培养成民族问题专家。
斯大林在克拉科夫写完初稿,寄到圣彼得堡,随后便和特罗扬诺夫斯基到了维也纳,住在美泉宫街30号的公寓里。
可能是维也纳的风景太迷人,斯大林安顿好之后,又向圣彼得堡要回初稿,想重写一篇新文章。
斯大林住在朝向街道的房间,每天大部分时间沉迷于写作,偶尔抬头,就能看到维也纳美泉宫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到了傍晚的时候,斯大林和特罗扬诺夫斯基一家下楼,穿过美泉宫街,到公园散步消食,顺便聊一些工作生活中的问题。
青年斯大林
在美泉宫公园,斯大林的身边,极有可能走过一个消瘦落魄的艺术青年,那是年仅25岁的落榜美术生希特勒。
他们是彼此人生中最大的对手,年轻时偶尔擦肩而过,他们却茫然不觉。
那时的希特勒住在布里吉特瑙区,虽然临近多瑙河,但希特勒没钱也没朋友,只能在廉价旅馆里度日。
即便生活不如意,希特勒还是愿意步行10公里,到美泉宫街走一走,在公园里逛一逛。
因为这里是维也纳的政治中心。
青年希特勒
统治奥匈帝国的弗朗茨·约瑟夫一世,每天都会乘坐8匹白马拉的镀金马车,离开居住的美泉宫,到霍夫堡宫处理国事,然后再原路返回美泉宫。
经常在附近散步的斯大林和希特勒,都亲眼见过年迈的帝国皇帝,以及皇帝那老旧浮夸的排场。
这一幕,和2100年前的中国旧事非常像。
秦朝时期,志得意满的秦始皇喜欢巡游,而尚未发迹的刘邦和项羽,在咸阳见到秦始皇的巡游车驾,刘邦脱口而出“大丈夫当如是”,项羽则说“彼可取而代也。”
现在美泉宫街的皇帝车驾旁边,同样站着两个尚未发迹的年轻人,真是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竟然如此相似。
但面对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车驾,斯大林什么都没说,希特勒感兴趣的也不是宝座,而是老皇帝代表的奥匈帝国。
当然,维也纳的猛人远不止他们。
来自克罗地亚的铁托,正在汽车厂做试车员,经常开着汽车在维也纳溜达,自然要经过老皇帝的美泉宫。多年后,铁托在战场上硬刚希特勒,在政治上不服斯大林,一路做到南斯拉夫共和国总统。
而铁托驾车经过的中央咖啡馆,里面有一个高谈阔论的知识分子,他是托洛茨基,数年后将成为世界顶尖的大佬。
1913年1月,老旧的帝国时代即将过去,革命时代的擎旗猛人头角峥嵘。
对于时代的变化,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可能有预感,但他却没有任何改变的办法。
奥匈帝国是二元制国家,由奥地利和匈牙利合并而成,正儿八经的欧洲强国,也是世界排位靠前的列强。
维也纳是奥地利首都,属于欧洲著名的享乐之都。
歌剧院、音乐厅和啤酒馆,在维也纳到处都是,人们只要花钱,就能找到想要的娱乐项目。
为了满足人们的欲望,维也纳甚至建了全天候营业的娱乐园,从喝酒到买春,只要人们能想到的项目,娱乐园里都有。
而在维也纳的街头,红白相间的电车是欧洲最先进的,沿线是各式各样的风景,人们谈论娱乐明星的八卦,聊着文化名人的最新作品,或者看着原始的电影消磨时间。
维也纳的一切,都让人迷醉。
但维也纳之外,奥匈帝国是另一番景象。
奥匈帝国有5000万人口,数量仅次于德国,却包括了德意志人、匈牙利人、捷克人、波兰人、罗马尼亚人等等,没有一个民族的人口数量,能占到总人口的50%以上。
也就是说,没有绝对优势种族的奥匈帝国,潜藏着种族分裂的危机。
在复杂的种族矛盾下,布拉格的捷克语居民和德语居民,基本上老死不相往来,他们有自己的报纸、球队和学校,种族界限泾渭分明。
而在奥匈帝国议会,由于种族语言太多,议员们不能正常交流,经常是鸡同鸭讲,最后在会场上演全武行。
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的每道命令,都要翻译成多种语言发布,才能保证政令畅通,以至于他的头衔是——受上帝护佑的奥地利皇帝、匈牙利和波西米亚、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国王等等一长串,看着都头大。
所以别看奥匈帝国是欧洲大国,其实就是哈布斯堡家族领土,拼凑起来的中世纪国家。
在奉行种族主义的欧洲,这种国家已经落伍了。
那些奥匈帝国里的种族,一旦感觉不到温暖,就有可能出来挑战帝国的权威,然后另起炉灶独立建国。
老皇帝对此心知肚明,他曾对人说过:“我的帝国是一个纸房子,只要有人使劲踹一脚,就会轰然倒塌。”
帝国到底是什么样子,地位高的老皇帝知道,斯大林和希特勒等猛人知道,但大部分身处其中的人不知道。
茨威格晚年回想往事,在书里写道:
“我们知道这个安全的世界,只不过是空中楼阁。然而,我父母曾经以为那是一所石头房子,从来没有风暴或者穿堂风,能打扰他们温暖舒服的生活。”
不是每个人,都能感知自己所处的历史进程。
弗朗茨·约瑟夫一世
2
1913年2月,斯大林回到克拉科夫,把重新写好的文章交给列宁。
列宁仔细读完文章,感觉斯大林同志写的非常好,决定用原文作为布尔什维克党的政策,并且称他为“神奇的格鲁吉亚人。”
不过历史的舞台,暂时不属于斯大林,刚回圣彼得堡,他就被沙皇政府逮捕,然后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北极圈里。
此后4年,斯大林都在与世隔绝的荒原度过,流放到那里的人大部分都死了,斯大林是少数幸存下来的人,生命力特别顽强。
等他重新回到舞台中央的时候,世界已经天翻地覆。
因为沙皇政府能逮捕俄国革命者,却浇不灭革命的火种,20世纪初期的俄国社会,就是源源不断培养革命者的沃土。
随着两次工业革命的爆发,俄国和英法等国一样,也出现不同程度的工业垄断资本集团,如钢轨同盟、车厢辛迪加、银行同盟等等。
这些工业垄断资本集团,逐渐成为俄国经济的支柱,那么为了保护国家经济,俄国政府必须保护工业垄断资本集团,让他们继续给俄国发光发热。
于是在20世纪初期,俄国政府和工业垄断资本集团达成妥协,放弃征收累进税的计划,按照非累进税率征收个人所得税。
这样一来,数量少但收入丰厚的资本家,只给政府财政贡献少量税收,沉重的赋税压力,落在占人口多数的工人和农民身上。
此外,工业垄断资本集团还享受免税和补贴的福利,比如出口1普特糖可以得到1卢布的补贴,出口1普特纺织品是5—6卢布的补贴。
而在军工方面,俄国政府的军事开支从1900年的4.2亿卢布,增长到1913年的9.6亿卢布,长期享受政府订单的普季洛夫斯基、布良斯基等军事工厂,逐渐形成四大军事工业联盟,垄断政府的军工产业。
这些军工资本集团和政府官员沆瀣一气,一起抬高产品报价,薅俄国政府的羊毛。
按照市场价来算,俄国政府买一台蒸汽机车要多花3000卢布,买一节车厢多花300卢布,买一普特钢轨多花23戈比。
资本家赚的盆满钵满之时,占俄国人口80%的农民,几乎都住在低矮的小木屋里,吃着发霉的土豆,和蟑螂细菌一起生活,和中世纪的奴隶没什么区别。
即便是城市工人,也享受不到俄国的福利。
男人基本住在贫民窟或者工厂宿舍,这些房间没有自来水和厕所,甚至没有供暖设备,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工人临时睡觉的地方。
而在工厂上班的妇女,每天也要工作13个小时,住宿条件和男人差不多。
如果忍受不了,妇女们便上街卖淫,赚一些快钱。由于卖淫的妇女实在太多,为了拉到客人,很多妇女便在大街上脱衣服,裸体拉客。
不管工作或者卖淫,俄国妇女对人生的最大期待,就是晚年能在城市做厕所服务员,保证每天有口饭吃。
俄国人穷的越穷,富的越富,非累进税制属于典型的反动政策。
俄国农民
工业资本垄断集团发财了,俄国的旧贵族非常不满。
贵族是俄国政府的统治者,他们在农村占有大量土地,有世袭数百年的爵位,不用费太大的力气,便能得到显赫的政府官职。
贵族们觉得,自己才是俄国的主人,凭什么要把利益让给新崛起的资本家?
于是在地主贵族的影响下,俄国政府又制定了抑制资本家的政策,也就是俄国式反垄断。
1913年,地主贵族提出“国家垄断石油”的方案,以及一系列发展国有企业的计划,如在巴顿斯建立国家煤矿、阿普歇伦半岛建立国家油田、铁道部独立修建工厂等等。
在政府订货上,地主贵族和政府,也开始打压工业资本集团。
1908—1910年间,俄国交通部要采购4.88亿普特煤炭,但只有2.53亿普特的订单给了煤炭辛迪加,其他的采购份额要么来自国企,要么来自国外。
而且向辛迪加的采购份额,单价也在一路走低,从8.62戈比/普特,逐渐降到7.77戈比/普特。
总之就是一句话,工业垄断资本家要少赚点,最好把吃进去的再吐出来。
斯大林流放北极圈时期的俄国,国家和人民的矛盾、政府和资本家的矛盾、旧贵族和资本家的矛盾纠结在一起,把俄国变成火药桶,稍微遇到风吹草动,这个火药桶就炸了。
国内矛盾如此激烈,偏偏俄国还要参加国际争霸,尤其是想得到出海口和不冻港。
在西边,俄国看中了黑海出海口。
只要控制黑海的出海口,俄国军舰就能进入地中海,切断西欧列强和亚洲的联络,然后雄霸整个西亚。
想完成争霸大业,俄国需要肢解奥斯曼帝国,占领奥斯曼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堡。
但地中海是英国的命门。英国军舰横渡地中海,再经过埃及的苏伊士运河,就能进入红海和印度洋,和印度奶牛联系起来。
如果俄国控制地中海,英国岂不是完犊子了?
英俄示意图.....不标准
所以英国的诉求,便是维持奥斯曼帝国的现状,让“西亚病夫”守在君士坦丁堡,扼住俄国南下的欲望。
在东边,俄国逐渐蚕食中国15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还想直接占领蒙古和东北,如果成功的话,俄国就在远东有了不冻港,军舰直接进入太平洋。
而且英国因为人口实力的限制,对中国的领土野心没那么大,主要诉求是维持“东亚病夫”的领土完整,保证英国有完整的倾销市场。
俄国想分裂中国,那就是动了英国的利益。
于是在1904年“日俄战争”的时候,英国利用日本的野心,运来大量物资武装日本,打了一场代理人战争,暂时扼住俄国的进攻势头。
1913年的俄国,处于国内矛盾激烈、国外争霸受挫的困境。
要提高政府威望压制国内反对派,冲破世界争霸的囚笼,最好的方式是参与一场世界大战,然后成为战争的最大胜利者。
所以俄国对战争的欲望,远比世界各国想象的更强烈。
3
俄国是陆权国家的典型,英国则是海权国家的代表。
陆权国家的经济作物在大陆运输贸易,国家安全也依赖山河形成的关隘险地,于是陆权国家要占领土地,极力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
海权国家不同。这种国家的经济商品依赖海洋运输,只要有船有海,他们就能出海贸易,国家安全的威胁也来自海洋。
于是海权国家对军舰的需求巨大,反而对占领大陆土地不太感兴趣。
但这并不代表海权国家愿意放弃大陆,毕竟陆地才是人类的根本,只要机缘巧合,大陆便可能出现强大国家,随时切断海权国家的海洋线路。
海洋线路犹如血管,吸收全世界的养分,来供养海权国家的生存,所以海洋线路是万万不能失去的。
那么要防止大陆出现强国,保证海洋路线的通畅,海权国家就出现孤立主义。
所谓孤立主义,就是以海洋为海权国家的天然屏障,自己不亲自参与大陆事务,却要利用大陆国家的矛盾纵横捭阖,不断联合弱国围堵强国,直到大陆国家的力量形成一种均衡状态。
英国的搅屎棍之名,便来自于“孤立主义”的实践,毕竟“我大英自有国情在此”嘛。
而英国的孤立主义更有意思,他要保证绝对孤立,还不愿意和大陆国家结盟,担心结盟之后,以后需要围堵或者联合的时候,背上道德包袱。
只要我没有道德,道德就约束不了我。
但英国的不结盟孤立主义,需要以强大的国家实力为基础。
19世纪中后期,英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完成工业革命的国家,在全世界圈占了3400万平方公里的殖民地,海军在四大洋上昼夜巡航,号称“日不落帝国”,国家实力自然爆棚。
不结盟就不结盟吧,孤立就孤立吧,反正谁都惹不起英国,那就英国说了算。
然而英国吃尽第一次工业革命的红利,却在以“电气化”为核心的第二次工业革命中落伍,自此失去“世界工厂”的地位,国家实力和国际地位远远不匹配。
以工业生产比重为例。
1870年,英国的工业生产比重占世界的40%,到1913年只占世界的9%,反而是美国异军突起,从1870年的23%,上升到1913年的42%,德国则始终保持在12—13%之间。
英国的市场份额锐减,国家财政收入也要跟着减少,于是对于俄国等陆权国家的竞争,便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不结盟的孤立主义,做为古典海权国家的国策,已经老套落伍了。
毕竟大家都在抱团取暖,力量自然指数级增长,你英国还是一副傲娇的臭脸,你以为你是谁啊。
而且英国的竞争对手不止陆权俄国,半陆半海的德国,成为大陆强国之后,也在积极的下饺子,想在海洋上和英国争锋。
1870年代,欧洲出现瓜分非洲的浪潮,每个欧洲强国都在非洲跑马圈地,想在最后一块“无主”大陆,尽可能的多占一些。
德国制定了“中非殖民帝国计划”,准备打通西非的喀麦隆和东非的坦桑尼亚,建立连通大西洋和印度洋、横贯赤道的非洲殖民地。
而英国制定了“2C计划”,准备打通埃及开罗和南非开普敦的联系,建立贯穿非洲南北的庞大殖民帝国。
德国要东西,英国要南北,必然有重叠之处。
夺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英国和德国要解决分歧,不管怎么谈都是谈不拢的,最终要在战场上见分晓。赢家通吃,输家一无所有。
既然“不结盟的孤立主义”破产,那就和其他国家结盟吧,国家活下去才能谈霸业。
原本英国选中的结盟对象是德国,想和德国联手制俄。
但由于英德在非洲的矛盾,以及德国正在实行“世界政策”,不愿意给英国做小弟,所以在英国抛出橄榄枝之后,德国表示,英国就在欧洲保卫德国利益吧。
英国说,呸,长得丑想得美啊。
正好英国在西亚稳住奥斯曼帝国,在东亚扶持日本打赢日俄战争,暂时遏制住俄国的扩张势头,预计俄国暂时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便去找俄国结盟。
俄国无奈,反正要打仗输出国家危机,那和英国打是打,和德国打也是打,德国离俄国还近些呢。
现在英国想结盟,结就结吧,便于1907年和英国签订《英俄协定》,两家握手言和,顺便把日本和法国绑上战车。
日本愿意上英国的战车,很好理解,一直是英国的小弟嘛。
法国和英国结盟,则是因为对德国又恨又惧。
恨是因为普法战争期间,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被普鲁士俘虏,随后被迫割让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
皇帝被俘乃至割地赔款,对任何国家来说,都是奇耻大辱,不报此仇,岂能抬头做人。
惧是因为德国在第二次工业革命中崛起,容克军官团执掌的陆军雄视欧洲,卧榻之侧出现陆权强国,法国怎么可能不惧?
要防止巴黎再被德国攻破,那就远交近攻。
借俄国牵制德国的陆军,借英国削弱德国的国力,一旦天下有事,法国趁德俄交战的间隙,趁机在德国背后捅刀子,报仇雪恨。
其实说到底,海权国家和陆权国家结盟,根本原因便是德国崛起了。
4
1913年5月,希特勒离开维也纳,前往德国的慕尼黑寻找机会。
俄国是革命者的沃土,德国同样是乱世枭雄的用武之地,如果不是处于德国的历史进程,希特勒不会是后来的样子。
而德国的历史进程,便是崛起的太晚了。
1860年代,英国已经完成工业革命,威廉一世和俾斯麦才走上历史舞台,动手收拾碎片化的德意志邦国。1870年代,第二次工业革命即将爆发,德国才完成统一大业,成为正常的欧洲国家。
不过好在赶上了“电气化”工业革命,机会么,有总比没有强。
此外德国在普法战争中,得到法国的阿尔萨斯和洛林地区,以及50亿法郎的赔款,便有了工业革命的启动资金。
于是德国在1870—1880年间,工业年均增长率为4.1%,1880—1890年间达到6.4%,增长速度非常厉害。
有了高速的工业增长率,1895年德国工业已经超越英国,成为欧洲头号工业强国,而那年美国成了世界头号工业强国。
到了希特勒迁居慕尼黑的1913年,德国人民收入是645马克,属于世界前列的发达国家。
德国崛起了,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20世纪初期,世界依然保留中世纪的习惯。
国家奉行赤裸裸的丛林法则,只要国家的实力足够,就能在全世界抢占殖民地,做为国家实力再次进步的养料,正所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国内的企业奉行原始资本主义,只要能完成资本增值,贿赂官员、捆绑政府、虐杀贫民之类的事情,统统不在话下。
一切以资本增值为主,其他的都要让路。
在中世纪的野蛮惯性下,那些先发达起来的国家,往往具有先发优势,把能抢的都抢了,能占的都占了,根本没有世界可持续发展的意识。
于是,后发达起来的国家就悲催了。
放眼望去,世界再也没有“无主”的土地,可以做国家的殖民地。没有殖民地就没有原材料来源,没有工业产品的销售市场,更没有与国家实力匹配的话语权。
虽然英国等先发达国家号称自由贸易,但英国的殖民地,是英国的自由贸易市场。德国想到英国的殖民地自由贸易,那得看英国的脸色。
给英国跪下做小弟,那就可以自由贸易。
德国要和英国平起平坐,英国便摆摆手,对不起,此门不开,我们要关税保护。
德国能怎么办?
英国已经衰落了,却依然维持着“日不落帝国”的空架子,德国已经崛起成欧洲第一,但影响力不出地中海。
那德国就要问问,凭什么?
做为国家实力和国际影响力严重不匹配的国家,德国其实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虎口夺食,向英国等先发达国家要殖民地。
而要殖民地的潜台词是要市场、要国家地位、要国际影响力。
如果真的可以自由贸易,估计德国也未必愿意杀人放火,但英国等先发达国家,守着中世纪的野蛮做派不放,德国抢夺殖民地也是被逼无奈。
于是德国南下非洲,准备建立横贯赤道的殖民帝国,为此不惜和英国起冲突,寸步不让。
于是德国新君威廉二世改组政府,发布“世界政策”,要夺取阳光下的地盘,大张旗鼓的走上世界争霸的道路。
于是德国宣称“未来在海上”,海军预算从1888年的6500马克,增长到1908年的4.2亿马克。
海军预算增长,德国就要在海洋下饺子。
德国海军人数从1.5万人扩充到5万人,原本只有9艘铁甲舰,计划到1920年扩充到80艘最新的铁甲战舰。
那个埋头发展的德国已经死了,你逼的嘛,偶像。
到了1913年,德国除了海军略有欠缺,全国各界随时可以动员起来,进行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军人希望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政府官员准备亲手完成帝国伟业,工业资本集团整装待发,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暴产能支援前线。
男学生们热血沸腾,梦想成为12万普鲁士军官团的一员,工人和农民随时准备加班,市民则聊着政经新闻,分析其他国家的行为,是否对德国有利。
以理性著称的德国知识分子,也在舆论阵线呼吁战争万能,必须给德国人民争取生存空间。
德国各界狂热,人人都期盼爆发战争。
大西洋对面的美国,虽然没有狂热鼓吹战争,那是因为美国的国土空间足够大,又有南美洲做后花园,没有挑起战争的必要。
但美国是世界第一工业国,也想用世界第一的经济实力,支撑起世界第一的国际影响力。
早在1900年世界博览会的时候,美国总指挥官就说:“美国有权在地球各国中占据尊崇的地位,而且应该在发达国家的文明间,享有最重要的位置。”
13年后,美国也焦躁不安。它没有发动战争的胆量,但是有借战争敛财的胆子,而且还很大。
世界就是这样。
先发达的国家从容不迫,后发达的国家孤注一掷。
德皇威廉演讲
5
1870年到世界大战前夕的40余年,后人称之为“美好年代”,人们用无数诗歌和电影,回忆曾经岁月静好的世界。
现在想来,除了中国等落后的殖民地国家,对于欧美人来说,那40年确实是非常美好的年代。
英国正在经历“维多利亚盛世”,骄傲的英国人掌控世界,一度生产了世界近半数的工业品,然后把全世界的政治、经济和军事权力,集中到伦敦的几间办公室里。
英国人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是人类文明的继承者,以及传承者。
强盛的国力,让英国人非常自信,也固化了英国人所谓的绅士气质,他们甚至在船上的求生包里,放了三件西装,就是为了让英国人穿着体面的衣服,等待救援船队。
这份骄傲的气质,犹如中国的大唐子民。
德国从碎片化的封建邦国,进化成雄踞世界的工业强国,“德国制造”也从假冒伪劣产品的标签,成为顶尖工业品的代名词。
1903年,德国便有了人类历史上最快的电力机车,时速达到210公里。
柏林人口超过200万,电话电灯等先进技术,把柏林打造成“电之都”,住在柏林的人们,过上父辈们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而在柏林之外,克虏伯、西门子、拜耳等工业集团,按照规定的步骤运转,生产出来的每件产品,都是德国问鼎天下的底气。
法国的贵族和资本家们,喜欢收藏古董家具,把家里装修成奢华宫殿一样,只为听一声来访客人的赞叹:“卧槽,牛逼。”
他们还喜欢打猎,这种烧钱的运动是上流社会的入场券。雅克·德·瓦森侯爵就养了60匹马、120只狗,每年打猎花费7000万法郎。
法国妇女喜欢在浴室里安装供暖系统,享受生活情趣,也喜欢定制高级时装,每套花费800—1500法郎。
至于底层穷人,也不再吃难以下咽的黑麦面包,而是以松软的精麦面包做主食。
国家发达了,贵族和资本家吃肉,也能给穷人留些汤。
似乎一切都在进步,未来充满期待。
人们甚至幻想星际旅行、时间穿越、恐龙大战等科幻话题,觉得这些神奇的事情指日可待。即便是矛盾重重的俄国,也有一群人为了共产主义理想而奋斗。
这些新技术孕育了新文化,接受新文化的新青年,便产生了新共识。
他们未必知道新世界是什么样子,却可以模糊的感知到,不太喜欢那些老旧的帝国。
但那些延续数百年的旧贵族、旧秩序、旧价值观,在历史的强大惯性中,怎么可能轻易改弦更张?
走向终点之前,必然要用新技术搏一个你死我活。
新青年和旧贵族争锋相对。
新技术和旧秩序不能兼容。
新世界和旧帝国难以过渡。
旧帝国和旧帝国互不相让。
穷苦人和资本家矛盾重重。
“美好时代”是欧美国家的盛世,世界历史却走向了转折点。
盛世辉煌有多么璀璨,积累的矛盾就有多么复杂,盛世落幕就有多么动荡。
于是就有了前文说的奥匈帝国种族问题、英国和俄国的海权陆权之争、德国和美国争霸世界的雄心。
于是就有了斯大林、希特勒、铁托、托洛茨基等年轻人,誓要改变世界的奋争。
盛世总是让人留恋,但盛世的一切美好事物,往往在孕育一场毁天灭地的战争。
所有的坛坛罐罐都在战争中打碎,新世界也会在战争的废墟中冒出绿芽。
如果局部战争不够,那就会有世界大战,一场不够还有下一场,直到历史的进程完成使命为止。
这是客观世界的普遍规律。
6
1914年6月28日,奥匈帝国的皇储斐迪南大公夫妇,在萨拉热窝视察时,被青年学生加夫里若·普林西普刺杀。
据凶手供认,他仇恨奥匈帝国统治波斯尼亚,觉得波斯尼亚等斯拉夫地区,应该和塞尔维亚合并成斯拉夫国家。
果然,奥匈帝国倒在民族问题上了。
不管凶手刺杀斐迪南大公夫妇的理由是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了,整个欧洲已经乱成一锅粥,只缺一个挑事的借口。
现在机会来了。
7月24日,老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向塞尔维亚发出最后通牒,因为塞尔维亚没有接受全部条款,4天后向塞尔维亚宣战。
随后几天,德国向俄国和法国宣战、英国向德国宣战、奥匈帝国向俄国宣战,一场蓄谋已久的世界大战,正式爆发了。
战争爆发以前,一切都有预兆。
战争爆发以后,希特勒加入德国巴伐利亚预备步兵团,在西线和英法联军作战。
经过多年奋斗,他得到两枚铁十字勋章,德国战败前,希特勒受到芥子气攻击,回到后方养伤。
此后的岁月,希特勒找到自己的错误信仰,也继承了德国前辈们“走向世界”的信念。
铁托在奥匈帝国军队服役,和俄军作战被俘后长期留在俄国,在世界大战末期经历了俄国的革命,从此走上革命的道路。
战争末期,从北极圈王者归来的斯大林,成了革命领袖列宁的左膀右臂,即将开启属于自己的时代。
1913年汇聚于维也纳的猛人们,在世界大战摧毁旧帝国、动摇旧秩序之后,不断提炼新共识,探索那一代新青年的新世界。
他们中的三个人登上国家领袖的宝座,一个人等来万里之外的冰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
即便现在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但是非成败,其实并不是转头空。
最后说点题外话。
经常有人说,现代中国类似于德国,我觉得不完全对。
如果要强行对比的话,俄国还是那个俄国,美国是英国和奥匈帝国的结合体,日本是百年前的法国,中国是德国和美国的结合体。
新技术可能是元宇宙,也可能是未来的什么东西。能提炼出什么新共识,目前尚未可知。
至于萨拉热窝的枪声,大概率会在宝岛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