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热带生物上瘾的他说,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

  “并没有解决一切自然保护问题的‘魔法子弹’,问题需要分别按照地点、物种、以及个人来逐个解决。”

  “对于生物学,我们认知空白的地方太多了。因此不要因为缺乏认知,就去填坑,要先问为什么是这个坑?是现在必须填的吗?”

  6月29日,英国生态学家Richard Thomas Corlett在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发表题为 Lessons from a life in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 的演讲,而这也是他退休前的演讲。

  这位将大半生奉献在中国的科学家,对大自然,尤其是热带森林有着极为深沉的热爱,他为此苦心孤诣,著述颇丰,帮助到了许多研究者。

  他对于生态学与保护的真知灼见,将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思考呢?

  最近半月来,除了对着屏幕上的云豹分布模型叹气,带给我最大的触动的,就是高力行的退休演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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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行 Richard T. Corlett 图源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高力行教授是英国生态学家,六十多岁了,为了帮助中国的生态学发展,受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的邀请,不远千里,来到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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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行原名Richard Thomas Corlett,这个中文名,是正式发表的文献中的翻译。

  如果算上他在香港和西双版纳工作的时间,这是一个在中国生活得比在英国久的人,我想他不会介意我们继续叫他高老师。

  高老师在西双版纳对云南南部植物的濒危状况进行了调查和全面评估,为中国以及大湄公河流域的生物多样性保护做出了重要贡献,还创办了Global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全球生态与保护》)这本开放获取的学术期刊,帮助了许多年轻的研究者。

  2016年高老师获得了中国政府颁发的“友谊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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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obal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有个很萌的强行缩写名GECCO(谐音梗“壁虎”)。

  在这些终生成就面前,他回顾的是一路坎坷,我看到的是对初心的赤诚。

  为爱远走,他把一生献给科研

  伦敦出生的Richard在剑桥大学读本科期间,幸运地被资助去了次马来西亚的山地森林做研究,随后去了泰国、老挝旅行,几乎到达了西双版纳的边境,从此迷上了这些地方,以他自己的话说,是对“热带生物上了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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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白和被打脸:“剑桥的经历后,我对热带生物学上了瘾,但我并没有很想读博士……所以我找工作……毕了业找了半年工作后,我在一家爱尔兰修女们管理的医院里洗盘子。”就扎心。

  终于24岁的Richard向生活妥协,还是只能去申请读博士,幸好堪培拉的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给了他奖学金和一个去巴布亚新几内亚做研究的机会。

  但他凡尔赛地说洗盘子和读博士其实有共性,突然某一天,你都将感到意义不明,会在重复劳动中怀疑人生(于是他三年半就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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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洗盘子也是。翻译自phdcomics.com

  从此他辗转清迈、新加坡、香港、西双版纳,四十余年远离故乡,有时候也会为签证和工作发愁。

  最初陪伴他的是在澳洲遇到的来自泰国的妻子,可惜她先离世,Richard也变成头发花白的高老师,他却坚持了下来,把大部分精力给了曾让他一见钟情的亚洲热带森林的研究。

  在这些岁月里,博士专业是古生物/生态学的高老师,像世纪前的古典博物学家那样,从观察认识植物、研究它们的花粉和种子的传播开始,抽丝剥茧般地理解森林中各种生物之间的微妙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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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中圆圈内是高老师工作超过40年的地方,也是他的书涵盖的大致地理范围。

  可回顾起来,高老师只是说:“科学上所获不多”。我想,大概由于热带生态系统很复杂,对它了解得越多,就越让人保持谦和。

  他仅仅是从一个求知者的角度、集毕生所见所学,以平实易读的语言,写出了描述华南亚热带到东南亚热带的首本综合性生态学教材《The Ecology of Tropical East Asia》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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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cology of Tropical East Asia》

  初心不渝,永远深沉热爱自然

  他相信,只有向不同背景和程度的人都能解释清楚一件事,自己才能算真正理解。

  当年他在香港教课,真想学生物的人很少,某年曾有一半学生是物理系的,因为他们需要三个学分。

  但平易近人的高老师折服了学生,耕耘多年后桃李满园:华南农业大学的庄雪影教授、深圳仙湖植物园的张力研究员、香港大学的侯智恒教授等,都曾在薄扶林聆听他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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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老师在香港任教时的另一著作《香港生态情报》

  对于科学,他嘱咐后辈:做研究重要的是干货的质量——采集的数据、分析的方法——比文章写得天花乱坠重要。而且,不要认为仅凭一己之力就能做到什么,现在已经不是牛顿或达尔文的时代了。每一步认知,必须是坚实的。

  当一个博士在答辩的时候,她/他必须在某个小领域成为比导师钻研得多的专家,此后的研究才能逐渐扩大而全面。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高老师坦诚地说,对于生物学,我们认知空白的地方太多了。因此不要因为缺乏认知,或者说为“争先”填坑,就投入研究。

  出于对自然的敬畏,也出于对社会的责任,需要问的是:为什么是这个坑?是现在必须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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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3年,西双版纳的一个传统傣族村落。来源:日本摄影师久保田博二

  高老师这些年经历过 “亚洲四小龙”腾飞和中国大陆经济崛起,在有超过10亿人口和15-25%的全球陆地生物多样性的华南和东南亚,居民变得更富裕了,而自然变得更落魄了。

  他感到了生态学发展的紧迫性,以往,我们只是理解森林里有什么就很好了,而现在需要预测未来的森林如何恢复。

  今天我们难以想象高老师当年见到的这些森林的丰饶。

  许多地方老虎消失了,甚至,北白颊长臂猿的歌声就在他任职于西双版纳的九年内沉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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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柬埔寨境内最后一次拍摄到野生印支虎,是在2007年。来源:FA / WWF Cambodia

  但高老师对变化并不排斥:如今的这里的人们资讯充足,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而最新的一代人,不再默认发展就必须破坏,对环境的关切成了主流。

  虽然,现在全球的生物多样性仍然在恶化,但局部的成功还是有的。

  高老师在书中说,“并没有解决一切自然保护问题的‘魔法子弹’,问题需要分别按照地点、物种、以及个人来逐个解决。”

  我们只能接受回不去从前的事实,然后以此时、此地的人可以达到的方式做出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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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老师曾为人类世发表过一篇重要的综述。Corlett. 2015. Trends Ecol Evol . 30(1): 36-41

  记述过新加坡和香港两座城市发展过程中的野生植物消失的高老师,也曾为小于100公顷的孤立雨林碎片撰写综述呼吁,希望留下生物多样性的种子。

  高老师承认人类已经不可逆地改变了自然环境,退休后,他也许会再写一本关于人类世(Anthropoceae)的书,祝他能完成。

  道阻且长,吾辈须上下求索

  而此刻我必须完成的坑是:建立物种分布模型,指示在国内哪里还有云豹

  但通过现有数据和植被、气候等信息很难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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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豹:我太难了......

  高老师不喜欢这种模型,他认为生态系统“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仅靠环境要求来划定一个物种,不能一刀切说多大的林子才有云豹。

  我想,在热带亲身研究过物种间关系的人,也许才能懂得问题的复杂性。我们还需要一点点地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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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老师在演讲中说,模型最多只是近似真相的谎言,而真实的世界远比模型复杂。

  从事生态学研究需要保持兴趣,最后如果搞研究不开心,去干点别的也无妨。重要是的是保持理解新知识、新方法的能力,高老师说即使退休了也要如此。

  不论生态学最终会发展成什么样,在自然面前,我们都要保持谦逊,保持好奇。这样的精神需要薪火相传,总有人会接过下一棒的。

  他的退休计划之一是看伦敦城里的生态变迁,在他24岁离开家时,还没有满城跑的赤狐,它们也许会“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他感慨地说:“对我来说,那不是家,家已经在这里(指西双版纳)了,那将是一个陌生而有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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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老湿在和顺看到的赤狐,这个遍布北半球温带且与人类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物种,希望也能给高老师带去开心~

  如果你也对高力行教授的这些经历有兴趣,请移步B站,搜索Richard Corlett,就可以看到他在版纳植物园退休演讲的视频。

  当然我们更推荐你去看他的著作,能趁机拉一个新人入坑。

  虽然道路从不平坦,但这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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