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中有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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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宋诗选注》,最喜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

世味年来薄似纱,谁令骑马客京华。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素衣莫起风尘叹,犹及清明可到家。

陆游对俗世的厌倦与无奈,也终需精致的风雅来排遣。写写草书倒还罢了,“细乳戏分茶”却是个什么玩法?“分茶”还好理解,关键是,这里的“乳”到底是何意?

本寄望钱先生如椽巨笔小注一下,不想却未着一字。可能对钟书先生来说,太小儿科了,完全没有注的必要,可就苦了我们这无知之人。

若是去“百度”,众多古诗文赏析的文章会告诉你,细乳就是沏茶时水面呈白色的小泡沫。显然,文章的作者们都将“乳”理解为牛乳之类,取其色白之意。而“细”则是形容词,细小的意思。此说其实牵强。

想来想去,欲精研“乳”之真意,还须从前一句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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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颈联无疑是非常对仗工整的。所以,解题方法之一就是根据前句推测后句。从平仄上看,看不出什么。从语法上看,倒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

“矮纸斜行”对的是“晴窗细乳”,“闲作草”对“细分茶”。显然,破解了“矮纸斜行”便能探究“晴窗细乳”之真义。偏偏放翁又在此设一迷局,“行”字之读音就显得颇为关键。若读为“xing”,即为动词,则相应的“乳”也为动词,便绝不是人们常说的乳白色的泡沫之意。若读为“hang”,则庶几近之。

该读“xing”还是“hang”呢,窃以为是前者。

因为读若“hang”时,矮纸和斜行便是两个名词,且二者指向同一类事物,即一篇书法作品,矮纸是这一书法作品的材料特征,斜行是这一书法作品的文本特征,二者密不可分。照此逻辑,则晴窗与细乳也该指向同一类事物,但二者显然毫无物质意义上的任何关联。

由此推断,这里的“行”应读若“xing”,做动词用,意思为运笔。斜则是副词,修饰“行”。如此,则“乳”亦为动词,“细”为副词,修饰“乳”。“矮纸”和“晴窗”则为状语,表明后面动作发生的地点。也就是“在矮纸上”和“在晴窗下”。

如此一来,便完全说得通了。

那“乳”这个动词,究竟为何意呢?于是重新翻阅各类古籍字典,终于发现其十余个解释中的一个非常生僻的解释——研磨。那么,“细乳”不就是细细地研磨吗?至此,始通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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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的宋朝已兴饮茶之风。士大夫们闲暇之余常“著棋、写字、分茶、弹琴”。如今,只知分茶乃当时贵族文人聚会中的一桩韵事,但究竟如何“分”已不可考。可能类似于点茶。可考的是,当时贵族喝的茶多为“团茶”,类似一种茶饼,质地较硬,须“碾”而用之,即所谓“碾玉成尘”是也。如果要做“茶百戏”,是不是得好好研磨一番,才能冲出各种艺术图案来。所以,“分茶”之前,“乳”不可少。

最近重读《红楼梦》,竟然读到了一句“去乳钵乳了隔面子”,意思就是用乳钵把药研成碎末,再筛出细面。这乳钵不就是研磨硬物质的器皿吗?更坐实了“乳”之“研磨”意。

至此,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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