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治就是地方政治!人口构成的改变在理论上有助于共和党在中期选举之前的优势积累
王英良:随着人口要素的变动,美国十几个州在国会众议院拥有的席位数将发生增减,这可能影响共和党、民主党在众议院的力量对比。
美国普查局4月26日发布的最新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全美2020年有3.31亿人口,比2010年增加7.4%,为20世纪30年代经济大萧条以来最低增幅。
美国政治在一定程度上是一种地方政治,这集中表现在以国会为中心的代议制上。通常,国会议员都有相应的选区和选民基础。参议院议员席位及选区设置相对稳定,众议院议席的划分主要是依据人口及其变动,人口的变化不仅包含统计和经济意义,还会产生直接的政治后果。随着人口要素的变动,美国十几个州在国会众议院拥有的席位数将发生增减,这可能影响共和党、民主党在众议院的力量对比。
据法新社报道,相比2000年至2010年间9.7%的人口增幅,2010年至2020年的人口增幅显著降低。从人口迁移走势看,20世纪初到现在,人口分布出现南部、西部占比增加,东北部和中西部占比持续缩减的趋势。按习惯说法,就是锈带州(rust belt)陷入持续衰退,阳光带州(Sun belt)则出现繁荣。具体看,犹他州、爱达荷州和德州是过去十年人口增长最快的州,数值维持在16%以上;佛罗里达州和北卡罗来纳州都将增加众议院席次;伊利诺伊州、密西西比州和西弗吉尼亚州这三个州在全美垫底,在过去十年中出现人口锐减。德克萨斯州成为唯一增加两个众议院议员席位的州,这可能有利于共和党在明年国会中期选举中获取优势,或增加拿回众议院控制权的概率。
气候变化、产业演变、全球化、地方产业变迁、税收政策、就业机会的转变都会推动人口的迁徙。人口的变化意味着部分选区要重设,这会涉及复杂的权力博弈与斗争。“杰利蝾螈”(Gerrymander)是一个来自美国的选举术语,指以不公平的选区边界划分操纵选举,致使投票结果有利于某方。在分区原则上,美国选区主要立足人口、地理和政治三大原则,具体执行中采用邻近性、紧凑性、人口同等、种族平等、尊重行政边界、尊重利益社区、保护在任者/保留旧选区等规范。但现实的划分往往会超越理论的约束,划分选区在历史上就不是单纯的数学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比如1812年,时任马萨诸塞州州长埃尔布里奇•格里(Elbridge Thomas Gerry)为确保民主共和党在州议会选举中赢得更多议席,签署了一项法案,蓄意将马萨诸塞州州议会选区重划,让竞争者联邦党人票源集中在少数选区,以此保障民主共和党候选人能不成比例地当选。现实中,操纵选区政治地理变迁的手段包括集中选票和分散选票、劫持选票和绑架选票、划分单一选区制、实行复数选区制、实施比例代表制等。
人口普查数据也直接影响到美国的政治地理版图。美国人口新分布反映出西部/南部人口增长、东北/中西部减少的趋势。这也在短期内为得克萨斯、佛罗里达等“深红”州净增众议员席位。反观全美人口第一大州、民主党票仓加利福尼亚,由于人口增速落后于全美平均水平,这次史无前例地减少一个议席。
美国南部与西部地区的国会议员席位呈逐年增加趋势。主要原因是,南部是石油、旅游以及地产投资重要州;西部的几个州则是美国教育、科技和独角兽企业的密集地,加上气候良好,人口的流入呈现增长的趋势。美国总统选举实行直接选举与间接选举结合的方式,最终是由选举人团实施投票。所谓选举人团就包含了各州联邦众议员,因为参议员相对固定,而对众议院席位的争夺就成为选举的关键。甚至单个选区众议员在关键时刻的党派立场就可能改变整个选情。
每一次人口普查都会出现新的政治局面。由于国会众议院总人数不变,一些州会增加国会议员,另外一些州自然会减少议员名额。人口的变化带来政治偏好、族群身份、种族情感、政府治理政策的变化。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各选区占据优势的一方的政治人物往往会以权力手段将人口变化的消极效应和不确定性因素尽量在划分选区时排除在外,或通过这一过程增加对手阻力,同时将有利于自身的政治绩效与优势积累的选民划入己方选区中。国会选区的划分表现的不仅是人口的变动,还有权力的作用以及政治交易的结果。
尽管正式数据要在9月公布,但人口在各州选区地理上的分化已经是客观事实。中期选举是两党对众议院和参议院的周期性竞争。十年为周期的人口统计,对选举政治的影响和渠道,对此我们难以完全进行定量分析,因为美国的选举异常复杂。但从现实看,单纯的人口流动很难撼动老牌红蓝州的底色。由于加州选民的党派偏好相对固定,所以在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之前,如果共和党内没有权威人物在如何看待特朗普这一重要的过往议题上进行表态,那么人口方面再有利的选区划分也难以逆转共和党的颓势。
在2021年的选举中,共和党的主要支持州集中在南部、中部农业州和部分铁锈地带;民主党的支持州主要是西海岸、环五大湖州。据政治分析网站Politico分析,拜登取得三个“铁锈带”州支持的原因之一是赢得了该地区占人口比例较大的非裔选民。“铁锈带”三州的主要城市,例如密尔沃基、底特律、费城,都拥有很大比例的非裔选民。拜登在“铁锈带”州以非裔为主的大城市、郊区县和小城市的表现,都远超希拉里。在密歇根州的底特律,80% 以上的人口都是黑人。底特律周围的韦恩县是密歇根州的重要选区。2012年,奥巴马在韦恩县赢得了近59.6万张选票。四年后,希拉里只赢得了不到52万票。今年,在韦恩县的选票统计中,拜登赢得了58.7万张选票,远远超过了2016年希拉里的表现。同时,“铁锈带”三州在特朗普执政时期也发生了变化。据CNN分析,共和党的支持群体、教育程度较低的白人选民在三州的人口比例不断下降,而支持民主党的非裔、拉丁裔和亚裔选民则缓慢增加。在总统候选人的竞选智囊团队中,协调好与核心选区选民人口的关系以及与选区政治精英的关系,并在此基础上实施政治动员,争取最大的支持面,是工作的重点所在。
通常,政治立场保守,实行小政府、低税收的州更能够吸引资金、人才和技术,而通过增加国会席位,保守派州能够获得更大且持续的影响力。人口带来种族构成、性别、受教育程度、族群、政治意识形态等诸多要素的变化,这是美国任何政治精英不能忽视的重要议题。特朗普政府时期要求以总人口数减去非法移民人数的差值作为分配国会席位的基准数据,该政策在当时获得了最高法院的支持,但拜登上任后,通过行政令改变了这个标准,要求将非法移民人数纳入分配国会席位的基准数据上,以巩固基础性支持力量,并为下一步连任优势的获取做好铺垫。可见,各方政治领导人始终将自身政治利益与人口划分相结合,力求通过人口要素实现选举利益的最大化。特定的人口意味着会产生特定数量的投票,而不同党派对人口要素的不同理解以及引导,会造成反对势力对选举结果“合法性”的质疑,这是“政治极化”的一个重要因素。
可以说,人口构成的改变在理论上有助于共和党在中期选举之前的优势积累,或为2024年总统大选积累前期优势。美国政治是地方性政治,任何政治活动都离不开选民和投票这两大要素,只有选举和选票才能赋予政治精英当选的合法性。美国人口统计目前暂时告一段落,但围绕选区的变革和划分,同一选区内民主与共和两党基层代表对选区代表权的争夺才刚刚开始。在政治日趋“极化”的美国,政党既有的优势,“铁杆”支持力量的政治偏好,甚至精英的政党身份等种种因素,都有可能瞬息万变。在强调个人主义、利益至上以及政党弱联系的现实下,政党赢得选举存在较大的偶然性,政党倾轧和密集的选举带来的政治忠诚度薄弱、投机有其现实的必然性。所以,人口只构成影响美国选举结果的一个相对长周期而且存在偶然性的要素。民主党要维持执政和基本盘的优势,共和党要争取中期选举“破局”,赢取下一届总统大选,都不能只依赖人口因素,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注:王英良,复旦大学国际关系学博士研究生,研究产业投资与国家安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bo.liu@ft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