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接近成都的金钱豹出现了？！

　　上个月有个关于豹子的新闻令人眼前一亮：四川蜂桶寨保护区拍到了金钱豹。

　　临近傍晚，这只金钱豹信步走过竹林前方的草地，尽管彼时的天光不如午后明朗，但豹子金黄的皮毛在墨绿色背景的映衬下依然十分惹眼……

　　这是位于邛崃山西麓的蜂桶寨保护区，关于金钱豹的第一笔影像记录。

　　振奋的地方还不止如此。

　　根据个体识别的结果，几个月前，一山之隔的邛崃东麓，四川卧龙保护区也同样捕捉到了这只豹子的身影。

　　左为卧龙的记录，花纹对上了，就是同一只豹

　　换句话说，这只豹子至少走了55公里，从卧龙来到蜂桶寨。

　　旅途中，它与都江堰市区最近的距离不足30公里，距成都市区最近时也不过70公里——就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2018年，卧龙时隔二十年首次拍摄到豹子时，我们说那或许是豹在邛崃山脉复苏的信号。

　　而现在，我们可以说邛崃山豹子的恢复，已经切实往前迈进了一步。

　　四川东部的豹子从哪儿来？

　　新发现的豹子从哪儿来？从西边来的可能性最大。

　　这里的西边指的是雅安以西的甘孜州。

　　在2018年的卧龙豹之前，甘孜的贡嘎山是四川金钱豹最东部的影像记录点——如今豹子从高原上下来，终于扩散到岷江的南边、成都平原的边缘。

　　四川的豹种群正在逐步复苏。

　　四川豹子的分布图 制图：北京大学李晟

　　其实客观地说，四川的豹子不算少，相比华中、华南地区大型猫科动物的全军覆没，出去摆龙门阵的时候，四川人还是好安逸。

　　但是光讲绝对数量不谈分布显然没什么道理。

　　事实上，四川的豹大多集中在川西，呈现明显西多东少的状况，就全国而言，四川豹子的生存也就比它们东部的亲戚好一些而已。

　　上世纪80年代，《四川资源动物志》《成都市林业区划·成都市林野资源动物名录》中仍白纸黑字地写着成都有豹、金猫、豹猫、云豹，甚至是虎的分布；

　　四川新龙的亚洲金猫会活动于海拔4000米以上的针叶林，这非常罕见  摄于四川新龙

　　乔治·夏勒博士1984年在卧龙研究大熊猫的途中曾遇见过豹；而89年胡锦矗等科学家进行岷山考察时，还在唐家河保护区收集到过豹粪……

　　可是进入新世纪，这些地方都没了豹的踪影。

　　原因在于猎杀。

　　明万历时何宇度所著《益部谈资》中写道：“虎豹，此邦（益地即今成都双流、华阳）常产，其鞟（皮毛）艾叶金钱为佳，然闻有银边金钱者。”当然，这个时期的狩猎大抵是因为古人的生产力低下，出于生计目的所进行的，尚可理解。

　　问题是到20世纪五十至七十年代，以生计为目的的狩猎转变为以经济为目的的狩猎后，虎、豹、豺、狼、狐、林麝等等都被相关部门认定为了“害兽”。

　　1956年8月7日《新民报》刊登的打虎报道

　　1952~1963年，四川省共收购野生动物皮毛940多万张。光1962年，四川平武县便猎获野猪391只，羚牛281只，麂877只，麝741只和熊、豹、獾、豪猪等动物，四川的野生动物经历了若干次的“大清洗”。

　　即使是现在，盗猎行为仍然屡禁不止。

　　2015年四川广元，王某使用捕兽夹盗猎野生豹猫并将其售卖；2019年年底，四川平武的高某某与张某某利用电捕装置猎杀黑熊8头、毛冠鹿6只、野猪2头。

　　另一方面，四川又是全国开展野生动物保护最早的省份之一。

　　2004年的四川保护区分布图 图源网络

　　从1963年起，四川先后建立了汶川卧龙、南坪白河、平武王朗、天全喇叭河、若尔盖铁布等五个自然保护区。如火如荼建立的保护区与急转直下的动物数量相比，着实让人无语凝噎。

　　一时造成的生态破坏，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努力才可能修复弥补。

　　四川金钱豹，希望仍在

　　尽管盗猎猖獗，但四川的底子在，四川豹子的韧性依然在。

　　就地理条件来看，四川是一个地形地貌相当丰富的区域，西有横断山脉（川西高原），中是成都平原，东为秦巴山地。原本对于豹来说，海拔较低、森林较多的平原和山地才是它们更喜欢的环境。

　　当东部地区不再适合生存后，西边的川西高原自然成了豹的庇护所。

　　四川新龙，一边是草地，一边是峡谷

　　新龙的金钱豹家庭

　　川西高原上，屹立着大雪山和沙鲁里山——横断七脉的其中两条，而横断山脉所在的西南山地，是全球34个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之一，拥有12000多种高等植物和全球大约50%的鸟类和哺乳动物。

　　丰富的猎物和相对稳定的环境，让适应能力极强的豹还能够在这里延续自己的种群。

　　比如我们的“七猫之地”新龙，养活雪豹、猞猁、兔狲、金钱豹、亚洲金猫、荒漠猫和豹猫靠的就是这里的各种食草动物。

　　新龙，集齐7种猫的神奇地方

　　一排左起：金猫、黄喉貂、岩羊

　　二排左起：水鹿、豹、毛冠鹿

　　三排座起：猞猁、鬣羚、野猪

　　版权：猫盟CFCA、四川林业

　　就整个甘孜来讲，甘孜州有126种哺乳动物、424种鸟类、25种两栖类、29种爬行类和26种淡水鱼，分别占到了全国野生动物的19.8%、32.9%、8.3%、7.0%和2.7%，正是这些动物维持着高原生态系统的正常运转。

　　底子之外，保护的举措虽然有些迟，然而效果还是有。

　　同样是上个世纪80年代，在四川开展的一系列大熊猫保护运动，在一定程度上对豹等野生动物起到了伞护作用。

　　大熊猫分布范围内的四种大型食肉动物 ©北京大学李晟课题组

　　1988年的第一版《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中，豹子成了一级保护动物。

　　而近年来四川批准兴建的一大批自然保护区，尤其是岷山、龙门山和邛崃山的保护区系，则为豹的猎物提供了生存空间，不少地方的有蹄类数量开始剧增。

　　如官天培（2015）在对位于岷山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羚牛数量进行研究时认为，夏季栖息于该地区高山草甸的羚牛数量约1324只。

　　唐家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羚牛家庭 来源：北大李晟课题组

　　对栖息地的保护和充足的猎物为豹等大型食肉动物的恢复带来了机会。对盗猎等违法行为的严惩也在改善野生动物们的生存环境。

　　上面提到的四川平武县猎捕8只黑熊的被告人高某某、张某某，最后均被依法判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2020年，四川乐山及峨边人民法院现后对犯非法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的7名被告，韩某等6人，判处4年6个月、至6个月缓刑1年不等有期徒刑及罚金15.6万元。

　　打击盗猎、保护得当，只要我们多给一点机会，作为顶级捕食者的豹子还是能够重回它的王国。

　　巴塘竹巴笼自然保护区的金钱豹

　　四川有希望，北京呢？

　　豹种群的恢复之光在四川，2005年以来，四川一共确认了142条豹的分布记录。

　　目前，四川豹的分布版图已经东至汶川，北及巴塘，西抵昌都，南到木里，甚至深入云南白马雪山。

　　雅江格西沟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金钱豹

　　19年的时候我去过一趟龙溪-虹口，那时还是初春，遍布山脊的竹子脚下一层厚厚的雪，大熊猫就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也许过不了多久，豹子也会来到这里，来到岷山。成都很可能成为豹子崛起的地方。

　　但北京还有得等。

　　就华北来说，这里的生态底子比不上四川：人口稠密，人类干扰多；路网众多，栖息地破碎；物种不及西南山地丰富，盗猎的情况却不见得减轻；还有火灾、放牧。

　　我们的山西拍到了带着标枪和五只狗的人

　　我们“带豹回家”设想中的源种群、廊道和目的地生态修复，仅仅是和顺源种群，就面临着道路分隔和土地利用变化的威胁。

　　煤层气、风电，开发的每一步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将此地的豹种群彻底击溃。

　　廊道里的驼梁、小五台，虽然驼梁已经迎来了一只母豹，但也只有当林子恢复，里面的狍子、野猪等猎物的相对数量达到某个指标时，它才有继续留在这里生活繁殖的希望。

　　驼梁拍到的母豹

　　小五台在12年的那张豹子照片之后就杳无音讯，而北京……要研究的还很多，路还很长。

　　好在我们还有一些事情可以做，比如观念。

　　在甘孜地区，占当地人口78%的藏民们的宗教信仰，让大多数人都笃信“不杀生”的教义。瓦日村的尼珠村长，以前是当地赫赫有名的老猎人，现在也加入了保护豹子的行列。

　　照片最右边是尼珠村长，他左边是大猫。©熊吉吉

　　住县城附近的一个村民，见着自家的房子旁边出现了“虎”，连忙用家里的锅盖小心翼翼地把脚印罩了起来，等着林业局的周丽来确认。（后来证实是豹）

　　相对的，每次线下活动，我都会遇上几位“观点独特”的路人，总结一下就是：

　　你还小，你不知道当年是怎么样；豹子吃人，我听说在哪儿哪儿可是咬死了人，豹子是害兽啊。即便是在北京。

　　说实话，能理解。但过去是过去，人总得向前不是。

　　邛崃山的豹子是豹种群恢复的有力参照。而改变观念，我们将有机会为自己、为后代，去展望与豹共存、与野生动物和谐共生的将来。

　　一个美好的将来。

　　四川甘孜 ©猫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