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化死亡——长生不老的古典与现代之二

       人追求生命，因为生命是人存在形式，有生命人才能存在。

       追求生命是人生唯一目的吗？可能稍有知识的人都会停顿一下，然后回答说，不是。

       追求生命，是因为生命过程中有许多让人感到有价值的事物，值得人们用生命去追求。什么是有价值事物呢？人们可以举出许多，比如追求爱情，建立家庭，繁衍生命，体验亲情；建立人际交往体系，为社会工作，建立友谊；追求事业成功，为自己，为家人，为社会，为他人创造更多的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最高追求就是为人类创造一个和谐公平的生存环境，实现自己作为人的最高价值。这些人生追求目标马斯洛称之为人生的追求层级，其实如果细分，还可分作若干等级。中西社会文化不同，对事物区分也不尽相同；但基本意思差不多，姑且言之。

       追求生命中有价值的事物就是人生最终目的吗？也不尽然。人之所以追求有价值的事物，是因为这些事物不仅对自身有利对他人也有利。如果只对自身有利对他人无利，这样的事物就不可能受到他人的重视关心，就不可能赢得他人的合作帮助。譬如在爱情关系中，如果一方采取只对自身有利对他方无利的方法，爱情关系就会受到损害，甚至破裂。如果只对自身有利对他人有害，这样的事物就一定会受到他人反对，甚至遭到他方对等还击，以自利对自利，以损害对损害。在爱情关系中如此，在友谊关系中也是如此，扩大到所有人际关系，莫不如此。虽说在中国文化语境中，父母对子女的利他-利己关系包容度很大，但到了一定程度，父母也会失去对子女容忍心的。西方父母与子女利他-利己关系的包容度就很低，甚至父母对于子女根本没有利他-利己关系的包容度。

       霍金的基因优生问题，如果父母选择改良基因，为的是培养优秀后代，这也是利己行为。因为从广义的自利性来说，后代是人自身的延续；有利于后代，就是有利于自身。动物生存目的就是将自身基因延续下去。这种自利行为是以损害他人利益为前提的，某个人的后代比其他人更有生存竞争力，其他人在生存环境中就处于弱势，这就形成了不平等的生存竞合关系。如果其后代以优秀基因为资本，在生存环境中占有更多的生存资源，使得他人生存资源匮乏，就必然引起他人的反感甚或反抗。

       这里就出现了一个人类意义级问题，基因改良究竟为了什么？基因改良有两种结果，一种是培养只为自利的优秀后代，一种是培养不仅利己同样利他的优秀后代。如果是为了培养有能力利己-利他的优秀后代，其行为不仅有利于自身，也有利于社会，这应该是社会意义上的真正进步。但令人失望的是，霍金所说的有钱人改良基因现象，只是为了培养只自利而非利人的后代，目的仍是为其后代在将来的生存竞争中增加占有更多生存资源的能力，而非为与他人合作增加社会财富的能力。这样的目的其实是反社会，反正义的，必然要遭到社会反对。即使现在尚未形成事实，处于科学研究当中，这种研究目的已经违背了现存的社会伦理道德，也必将违背未来的社会伦理道德。因为顺着社会进步，人际关系也必然形成更广义的利己-利他关系，只利己不利他，或很少利他更多利己都是违背社会发展规律的，也必然遭到社会发展规律排斥。

      以道德哲学逻辑分析，社会存在与发展必须以群体合作为主要形式；在合作形式中，开展良性适度竞争。合作的前提是利他原则，即使合作者怀有利己目的，也必须通过利他合作达到利己。这就是社会合作能产生级数级效率的原理。如果社会中存在以绝对自利为目的，通过破坏而非合作，通过损人而非利他，通过掠夺而非给予行为欲想获得财富，这样的做法不是愚蠢就是狂妄。历史上最疯狂最残暴的统治者，他们也须拥有最低限度的利他能力。无论是对家人的利他性，还是对身边的拥护者、投机分子、阿逢迎者、阴谋家等人的利他性，这是残暴统治者必须拥有的。如果连这些利他性都不拥有，残暴统治者就真成孤家寡人了，其残暴统治也就必然灭亡。

       这不是人际交往技能高明与否问题，也不是智力问题，而是人际利益关系的均衡公平问题。在均衡水平之上的利他性，就会形成众人争相合作趋势，合作越多获利越多。达到均衡水平的利他性，会形成社会平均水平的合作效率，获得的利益就一般。在均衡水平之下的利他性，就会形成减少合作趋势，合作越少，获利就越少。

      因此，培养超人式的绝对利己主义后代，不仅不是父母对子女关爱，反而是对子女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