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在西本愿寺薰玉堂寻香悟道

◆《日本新华侨报》总编辑 蒋丰

据说,最早的熏香,是和佛教一起“沾光”传入日本的,那也是在公元七世纪的平安时代了。外来的东西,日本人都喜欢将其演绎、打造成为“道”,犹如插花变成“花道”、书法变成“书道”、饮茶变为“茶道”一样,大约500年前,“香道”在日本正式形成,熏香、用香成为日本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次去京都,我把探访老香铺当作行程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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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穆得略显寂寥的西本愿寺,御影堂和阿弥陀堂比肩而坐,粗大的立柱和横梁让人只能脖子酸痛地抬头仰视。那时正是秋末,堂前,几人才能合抱的银杏树祭出耀目的灿黄色光芒,一寂一荣,静静对峙。

耳边还留着僧侣们诵经的声音,脚步已经移向堀川通上的斑马线。马路对面,是始创于日本战国时期文禄三年(1594年)的京都老香铺薰玉堂。尽管是诞生于战火纷飞的年代,它依然是那样的矜持,若不是有意去寻它的芳踪,定会过而不入错失这份美意。

门开在一侧,琢磨了一下才确定了如何打开,颇有几分探幽的趣味。一位高鼻深目的白胡子大叔坐在角落,似乎有些“违和感”。偏偏他不为古朴典雅的各色包装吸引,也不被纯净醇厚的香气迷惑,就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想是弥漫的薰玉堂的香气将人迷倒,到了这里,行色匆匆的游子也会放慢脚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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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日本人不喜欢用香水,嫌那种化学的味道太过无礼。他们偏好木质的香料,取自天然的气味,不唐突不急躁,与追求简素、崇尚自然的日式审美暗暗契合。京都湿润的空气,极大的延长了香味的持久性。行走在窄窄的、悄静的小巷中,时不时嗅到不知谁家飘散出来的香气。这莫名的人间烟火气,让过路的行人感觉温暖、亲近,却又不似锅台炉灶间炊饭香味那样油腻。这暖暖的暧昧之气,让人想起旧时深巷中,住家门口点起的灯笼,陪伴着在暗夜中行走的旅人,心里生出无言的感激。

细细嗅着一缕香气,猜测着主人家是在饮茶还是写经,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伴着馨香,让心花一点点舒放。不知道是千年都城的自豪感给了京都人舒缓自持的节奏,还是禅意的思维方式让京都人有了物我两忘的境界,缓缓飘散的烟雾与慢性子的京都人如此合拍。香道,已然成为京都的一个文化标签。京都人发展出了香道,香也滋养了京都人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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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颜辞枝不复还,雪落无痕作春泥,美好的东西都只存在于那一瞬间。而在制香人手中,各种木料变幻出春夏秋冬、喜怒哀乐。选一味香点燃,盘香或者线香,一室沁香,隔绝了世界。醍醐之樱的甜美或是宇治抹茶的清丽,时间、空间,由我自由来去。片刻的浮想联翩之后,芳魂已悄然逝去,只留下一簇香灰,握不住,拈不起。原来,方才这一支香的时光,亦是人们与这芳草精灵的“一期一会”。

去二楼看看。未及踏上阶梯,一抬头,先就被窗外一方小小的庭园吸引。日式美学,无时无处不在的细节感。除了各种线香角香盘香和香具,二楼还陈列着一种专门用在衣服上的香囊。不同的香料,放在一个小小的布袋里,长不过寸余,宽不及一寸,织锦华丽,香气浓郁,日语里写作“匂い袋”(暂时翻译为“香袋”吧)。看到这个名字,我总会想起那个一千年前的著名故事中的一个人物——“匂宫”(我也暂时把他译为“香宫”),不由分说就将香气撞向鼻尖心头的作风,倒真有几分像那位风流多情、霸道强势的贵公子的作风。

在一只睡眼惺忪的“娘口三三”跟前停下,香插香盒总不嫌多。瓷质的猫咪,蜷曲的身体上留有一个空洞,身体里面镂空,把线香插进去时,会与水平面呈现出随机的角度,每一次都可能略有不同。猫咪身下所卧,是一只轮廓并不流畅的浅碟。追求自然是和式审美的特性之一,这里也可见一斑。

选好心仪的香品,下楼结账,那位白人大叔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似入定的高僧,已经沉醉在这芳香的“道”中了。我呢,则伴香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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