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保护孩子”,还是阉割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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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如果你看国产综艺的话,会频频遇到节目组玩文字游戏:歌词都被改了。

湖南台的一款综艺上,蔡徐坤演唱了新歌《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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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变成问,疯狂变成翻看,危险变成温馨,如果说有些更改还不影响理解的话,情人改成晴日就有点不着四六,让人摸不到头脑了。

新裤子上了一趟《乘风破浪的姐姐》,唱了代表作《没有理想的人不伤心》,结果把“那些为了理想的战斗,也不过为了钱”改成了“也不过为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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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废墟,也成了理想的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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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两年改歌词的事屡见不鲜,综艺《歌手》上徐佳莹唱《我还年轻我还年轻》的时候,原词“给我一瓶酒,再给我一支烟”,也变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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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端端的民间社交礼仪,就这样被篡改成了恐怖片画面。

而音乐APP上歌词也总是莫名其妙变成※号,比如陈奕迅的《爱情呼叫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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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这个标准,恐怕课本上再也见不到杜牧的《山行》了。

例子太多,很多公众号相关的文章也列出了一大堆被改得面目全非、让人如坠五里雾中的歌词改编,学委就不一一举例了。

很多人可能会一脸懵逼,好好的歌词你改成这样干吗呢?

只要认字的人也不会把陈奕迅那句“才拒绝做爱情待罪的羔羊”,中间那词给断错了吧?

而节目组对歌词“打码”的理由看起来也有理有据——保护未成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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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套说辞并不是新事物,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不少文艺作品因为对未成年人或者社会风气有“不良影响”而惨遭重拳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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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改革春风吹满地,中美正式建交,邓小平访美时,签署了一些文化交流的项目,于是几部美剧进入了中国的电视屏幕,其中就有《加里森敢死队》。

这部片子有点“抗德神剧”的属性,就是在一个美军军官的带领下,一群囚犯深入敌后,在德军身后搞破坏,为盟军做贡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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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原本26集的《加里森敢死队》只播了16集就戛然而止,原因是某些流氓团伙在入室盗窃之后非要玩个票、蹭个热点,在失主家墙上写上“加里森敢死队”几个字。

这下激怒了一些老干部,认为社会上的年轻人看了这部剧之后才加入了流氓团伙,未成年人都被这部剧教坏了,于是,这剧播了一半就直接宣告剧终,直到十几年后的九十年代,人们才从电视上看到了后十集的内容。

八十年代末,动画片《变形金刚》引进中国,其背后的孩之宝公司通过玩具售卖赚得盆满钵满,但89年2月19日,《人民日报》刊登了一篇文章,名为《20位人大常委建议停播<变形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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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形金刚》的思想内容荒谬,

主要是宣传好战,对下一代有毒害作用。”

进入21世纪后,“保护未成年人”这根弦也始终没有松过。

2001年,当时还未大红大紫的高圆圆凭借一则广告开始让很多人熟知,在广告中,几个男士将她将口香糖品牌“清嘴”听成了“亲嘴”,那句“想知道清(亲)嘴的味道吗”也很快火遍了大江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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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彼时这个谐音梗并没有被扣钱,而是遭到了老专家们的口诛笔伐,认为在电视上说亲嘴,成何体统,毒害下一代嘛。

2006年,《虹猫蓝兔七侠传》登陆央视,这部片子是当时比较少见的武侠题材,播出之后就受到了观众的喜爱,虽然画风比较低幼,但故事情节出色,将侠骨柔情、江湖恩怨刻画得十分传神,甚至罕见地塑造了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反派——黑小虎。

但当时有人写了个帖子,说这部动画太过血腥,天天打打杀杀的,容易诱导小孩子形成不正确的价值观。

之后家长们纷纷跟风,写信向广电总局举报,最后央视停播了这部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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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2019年,以保护未成年人为名,莫名其妙的操作依然有。

去年大火的《长安十二时辰》,将原著中的历史人物纷纷改名,贺知章变成了何执正,李林甫变成了林九郎,高力士变成了郭利仕等等。

至于改名的原因,怕小孩子看完电视剧,以为历史就是这样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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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如此严防死守,连一本历史小说都要通过架空改名来避免未成年人受到“毒害”,我国的未成年人应该在春风下茁壮成长才是。

但遗憾的是,之前的几次保护结果并不理想,甚至被保护的未成年人也不领情。

《加里森敢死队》在1980年被腰斩后,社会治安并没有因为这部剧的消失而变好,流氓团伙继续作案,最多换个署名,于是83年才有了严打。

《变形金刚》遭遇联名抵制后,一个月的时间里《人民日报》连发五篇文章,观点各异,到了3月28日,对于《变形金刚》的争论已经从价值观问题转移到了孩之宝的高价玩具是否会对中国家庭造成负担。

而这第五篇文章的观点则非常开放:

“变形金刚热”的发生,对我国的玩具业是一次警钟。不要老怨天尤人,怨人家抢了你的饭碗,该是反思进取的时候了。

变形金刚魔力就在于变形,为什么我们不能在变形上做做文章,设计生产出深受今天儿童喜欢的玩具?为什么我们没有人家那种产品销售宣传的战略战术?

有人可能会认为,我们的布娃娃、鸭子车不也很好吗?这里不妨肯定地说一句:靠这些去“战胜”变形金刚,那是困难的。

“变形金刚热”的积极意义就在于,它告诉我们,封闭的、陈旧的玩具生产和设计,是无法与开放的、迅速更新的西方玩具业竞争的。

我国的玩具业,无论是在生产技术上,还是在经营思想和战略上,都需要来一次“变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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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看过高圆圆清嘴广告的未成年人,如今不但已经亲过嘴,也差不多都做过了少儿不宜的事。显然,这则广告并没有让他们的人生步入歧途。

《虹猫蓝兔七侠传》如今成了90后心中的经典,豆瓣评分也达到了9.5分神作分数。

时间与实践一样,都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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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否应该对未成年人如此保护?

学委很难认同。

首先,盲目地拿影视作品开刀,而忽视当时的总体社会环境,并不能真正地保护到未成年人,而只是拿文艺作品当了替罪羊。

拿《加里森敢死队》举例,电视剧播出前一年,即1979年,城市的待业人口已经超过了2000万,其中北京和天津更是将近或者超过了10%,1980年,知青开始回城,造成了更大的就业压力。

一群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又没有工作没有收入,你说他们除了在街头闲逛还能干嘛?稍不留神不就聚在一块,成了流氓团伙?

所以当时最本质的问题是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而不是他们看什么电视剧的问题,要是流氓团伙作案后留个“盗窃者,打虎武松也”,难不成还把《水浒传》禁了?

90年代末,《古惑仔》系列电影流行,也让很多人天天染着黄毛装陈浩南,于是很多人也把怒火发泄到了《古惑仔》上,知乎上就有相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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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合时代背景,90年代末正是国企改制,大批工人下岗的时代,本来准备接班父辈的年轻人发现连工厂都没了,自己没处上班,只能闲待着。

对那个年代有所记忆的人一定会想起城市里肮脏破败、烟雾缭绕的台球厅和录像厅,里面啸聚着一群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不知道前途在哪,因为连父母都自顾不暇,所以也没人管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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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正好《古惑仔》电影热播,先不说为什么一部在香港被定为三级片的电影会让那么多未成年人看到,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这部电影相当于天雷勾引地火,没有方向的年轻人得到了革命理论指导,自然就热血沸腾,纷纷成为“铜锣湾话事人”了。

而《血色浪漫》以及《北京教父》等小说中所描述的60年代末的北京,治安更是几乎形同虚设的状态。

钟跃民、张海洋、小混蛋儿,每天所做的事就是包里揣着把菜刀或者三棱刺刀,不是在打架、就是在打架的路上,不管是泡妞还是吃饭看电影,最终的结局都是打一架。

于是问题来了:

那时候没有《古惑仔》,也没有《加里森敢死队》,怎么这帮未成年人就不学好呢?

其次,这种保护未必对未成年人的成长有利。

很多成年人的思想非常矛盾,在他们眼里,未成年人在成年前就应该放在无菌培养皿里供着,什么杀、死这种暴力血腥的字眼就不该出现在培养皿中,什么亲、吻这种带着色情意味的词要是说给未成年人听,就是在教唆未成年人早孕一般大逆不道。

但同时,他们又巴不得未成年人在成年后能够马上承担起成年人的责任。

仿佛17岁零364天的孩子还应该懵懂纯洁得如同一张白纸,过了24小时后,就立刻打通了任督二脉,走五官通七窍,出门通晓人情世故,回家能解锁各种体位。

这可能吗?

他们一边痛惜中国的性教育做得不到位,另一边又巴不得孩子连接吻是什么都不懂;

他们一边说中国没有死亡教育;另一边又把游戏人物改成绿色血液,死了还跟人挥手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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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小孩子又不是弱智,你从这条路给他堵死了,他从别的地方学不到吗?

即便是找不到种子,打开央视12套法治频道看一天,什么凶杀、强奸,各种案子还有他看不到的?

而且一个真在无菌培养皿里长大的孩子,他不知道死亡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因为爱情而产生的亲昵冲动有多美好,真成年了,他又如何尊重生命、渴望爱情?

谁还不知道历史小说是编的?

话说回来,《长安十二时辰》是把角色改名了,但万一哪个傻缺观众真的以为唐朝有个宰相叫林九郎,这不更历史虚无主义吗?

4

这种严防死守的保护方式非但没法保护好未成年人,还在伤害着另一个群体。

就是我们成年人。

各大视频网站将引进的影视剧中血腥、裸露的镜头删减干净,甚至于会修改台词,让观众看得十分突兀。

更夸张的是,有的电影被删掉了差不多十分钟的长度,基本实现了前言不搭后语的效果。

如果说这是为了保护未成年人,可以,但我是成年人啊!还有千千万观众也是成年人啊!你凭什么剥夺我们看成年内容的权利啊!

这样造成的恶果就是盗版继续存在,长盛不衰。

学委现在每次找电影看都是先在豆瓣上看看影片长度,然后再看视频网站上的影片长度,如果发现被删减了三分钟以上,那不好意思,网盘见了。

而且学委在搜寻盗版的时候完全没有负罪感,因为各大视频网站的会员我都充了,正版的钱我交过了,相当于我在饭店交了钱之后,菜缺斤短两,那我只能出门吃免费的了。

如今这种为了保护未成年人一刀切,全民进入少儿频道的做法,相当于不让成年人吃牛排,原因是婴儿咬不动。

之前我朋友圈里的一个电影发烧友曾经说过一段不那么正确的话:在这种审查制度下,传播盗版就相当于普罗米修斯。

我暂且不评判这话,但传播盗版的人确实是把牛排送到了成年人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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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一切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做法,到最后就是互联网越来越变得党同伐异。

如果一个人打着家国天下、为了人类未来(保护青少年)的旗号,贬低另一个群体,我们都要当心点。

这类人一屁股坐在了道德高地,把自己的观点和国家民族绑定到一起,不管说的对错,都可以在道德上立于不败之地: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是为了国家/民族/孩子们啊!

但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押着后者游街示众,发泄一下怨气。

年初227大团结事件,源自于某流量粉丝对同人文的举报,理由之一就是“教坏未成年人”。

引发众怒后,对该明星的围攻也有一条:未成年人要是都喜欢这样的明星,国将不国啊。

可以看到很多人心中,保护未成年人已经成了一块革命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看到自己看不惯的东西,从蛛丝马迹里找到教坏下一代的证据,然后举报就完事了。

但显然,这除了让双方各家割裂,进而把精力都放在搜寻对方教坏下一代的罪证上,对解决问题没有一点帮助。

我国人民的日常担忧之一,就是怕下一代学坏。

自己小的时候,上一代人怕我们学坏,等自己长大了,有话语权了,开始担忧下一代学坏。至于学坏的标准是什么,一般就是:我不懂,我不喜欢。

一路看来,远到70后,近到90后,大家青少年时代都泡在毒罐里,走在悬崖边上,一失足就粉身碎骨,重则立即枪毙,轻则保外就医。

等70-90后这批人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非但没以宽容的态度对待00后喜欢的事物,反而和当年的父母一样,恨不得把00后喜欢的东西烧之而后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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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教00后学坏、快手抖音教00后学坏……

我就纳闷了,小孩子到成年的这18年里,学校十多年的教育教你学好,家庭十八年的教育教你学好。

怎么看个电影、看个电视剧,就呲溜一下就学坏了?

孩子要是真这么容易就学坏了,那不恰好反映了家长教育的失败吗?何必甩锅给其他人呢?

所以,与其天天担忧成年世界的毒草教坏小孩子,不如身体力行得去引导自家孩子更好地认清这个世界,一个每天回家就打麻将或者躺在床上刷抖音的家长,是大概率无法给孩子带来读书、听古典音乐的爱好的。

与其孩子洗脚水一起倒了,还不如多花点时间,领孩子见识一下世界的美好和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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