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回答1998:是谁保住了荆江33万百姓?

1998年8月17日,荆江大堤迎来了决定中国命运的一天。

  8月17日9点,洪水洪峰的最高高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45.22米!

  按照国务院下发的文件,水位达到45米,就可以开闸分洪,牺牲荆江分洪区33.5万人的家园,保住武汉。

  但现在已经高出分洪警戒线0.22米了,分洪程序依然没有启动,所有子弟兵都还在江水里坚守。

  他们想要用生命守卫住33.5万人的家!

  到底守不守得住?

  1

  滔天洪灾

  时间倒回到1998年8月6日。

  空15军的许多新兵根本想不到,他们刚入伍后就遇到了这么大的任务——在长江大堤协助抗洪。

  1998年,长江的洪灾袭击了全国多个省,受灾面积3.18亿亩,受灾人口2.23亿人,前所未有的洪灾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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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里长江,险在荆江。作为长江上游和中游的交界处,海拔落差放缓让上游奔流而下的河水在此处放慢了脚步,所以此地水量巨大,洪水频发。

  而荆江大堤一旦失守,洪水就会直接冲向下游的武汉三镇,那是拥有上千万人的重镇,重要的经济中心,决不能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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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江是长江自湖北省枝江至湖南省岳阳县城陵矶段的别称,全段约350公里)

  洪湖两岸的堤坝土质松散,坚守大堤一个月以来,空15军的战士们的临时沙堤在超高水位下泡了40多天。

  战士们必须一刻不停的堆砌沙袋,才能保证继续上涨的洪水不会冲垮简陋的堤坝。

  这是一场消磨意志的阵地战,连日的劳作让解放军身上满是晒伤,缺乏必要的休息。许多子弟兵出现了中暑和过度劳累,晕倒在堤坝上的事时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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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年后的汶川地震,也是空15军的空降兵将士赌上生命,坚守诺言!)

  但长江上游的暴雨还在持续,面对还在不断上涨的水位,湖北省政府把一份名为《关于荆江河段险恶形势的紧急报告》直接放在了国务院总理的办公桌上,报告最后说:

  “准备做好荆江分洪区人员的安全转移工作……必要时,请求启用荆江分洪区。”

  荆江分洪区是我国建国后最早开建的水利工程之一,主要位于荆州市公安县内。有效容积54亿立方米,能装下385个西湖。

  建设它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荆江水位过高时,可以开闸放水调蓄水位,就像一个大脸盆,把洪水接住,保护江汉平原和武汉三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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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4年,荆江沙市段水位涨到44.39米时分洪区就三次开闸泄洪,保卫了武汉,但也让16.4万分洪区的居民成为了灾民。

  到1998年,分洪区已经44年没有启用了。

  而此时,沙市的水位目前已经到了44.67米,已经比54年分洪那次高出了0.28米!

  情况万分紧急,无论最后分不分洪,必须提前把分洪区的人撤出来!

  2

  生死逃亡

  8月6日晚上8点,公安县就已经开始了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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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安县电台、电视台、所有的广播站全部中断了正常节目的播放,开始滚动播放《分洪转移令》。

  分洪区里有八镇两乡、农林渔场4个、工业企业120多个,这一分洪不光是灾民的问题,还有150亿的经济损失。公安县多年的建设都会被抹平,一夜回到44年前。

  荆州市抗洪前线指挥部的命令已经下达,公安县至少要有33万人在8月7日中午12点之前,完成向安全区的撤离。

  公安县的前指挥部是在8月6日下午4点成立的,也就是说,在指挥部成立起的20个小时之内,当地基层干部就必须把分散在927平方公里、212个村庄里的33.5万人和1.8万头耕牛全部转移完毕,转移途中不能淹死一个人!分洪区内也不能留下一个人!

  这是一场“生死时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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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县委书记黄建宏立下了军令状,下午5点,命令下达不到1个小时,县公安局6楼就召开了全县干部紧急会议,331名副科级以上干部全部准时到会。

  整场会议只开了14分钟,黄建宏要求:到会的所有同志组成包干队,每人负责一个片区,以最快的速度定村组、定人畜数量、定转移地点、定安置方案、定移动路线、定转移方式,将人畜带到安全地区、包人畜安置、包生活安置、包恢复生产。

  说完规划,干部们就一人领了一件救生衣,飞速赶往自己承包的指定地点。

  乡村里传播信息的效率比想象中的要快。

  从6号下午开始,马上要泄洪消息在乡民间不胫而走。许多村庄没等干部到位,自己已经慌慌张张开始了“紧急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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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国章是村里有名的养猪大户。听到消息以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放不下家里这么些年的积蓄。

  他回到家,先把7岁的儿子和70岁的母亲送往10公里之外的孟溪大垸的亲戚家。接着花高价请了两台拖拉机,把家里的各种家电、衣服行李以及4000斤粮食全部拉了过去。

  送走了拖拉机,夫妻二人又赶着家里的三十多头猪,加入了“逃难”的队伍。

  从家里到安全区,5公里的路,两口子硬是走了6个小时才抵达!30多头猪,10头走散,2头热死,家里承包的梨园被偷了个干净。这次李国章的损失超过8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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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晚8点左右,基层干部逐渐到位,开始组织群众有序撤离。

  夏景篷负责的是曾埠头乡的渡江村,他和八个同事逆着人潮往村子里赶。

  眼看时间越发紧迫,夏景篷强行拦下了一辆运梨子的卡车让司机帮他。司机下车就是一顿骂:“你找死吗?明天就分洪了,你摸黑进去寻死啊?”

  他晃了晃手里领到的救生衣,跟司机解释:我是县里过来的,不是送死,是去送信!通知村里的人赶快转移!人命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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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赶忙让夏景篷上车,在7点半之前准时赶到了渡江村。

  贾景篷刚跟村里的干部说转移的事情时,村干部以为他在造谣,拒绝执行撤离行动。

  等了十来分钟,村长和支书回来了,详细的转移通知单也发下来了。单子上精确到户,几口人,走哪条路,转移到哪个对口的家庭写的明明白白,几百户人这才开始按计划搬迁。

  转移只有一条原则:先群众后干部。

  每个村干部负责一个组,老弱病残先走,除了必要的衣物和干粮和耕牛,其他的一律不带。每户临走的时候需要把家里的门窗全部打开,利于洪水通过。

  值钱的集体财产,由夏景篷和村长组织青壮年搬进躲水楼。

  这种躲水楼是泄洪区独有的,1层钢结构支撑,让洪水通过,上面的三层可以供没来及撤离的村民避难使用。小的能装500人,大的可供3000人躲避。


  人撤走之后,夏景篷和村干部再一户户的排查,确保不能让任何一个村民被落下。

  从撤离开始,夏景篷就一直干到夜里12点半,饭都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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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从大堤上防汛归来的丈夫,刚生火开始做饭的妻子,赶紧推起了小板车,捆上了自己的行李,拿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几袋干粮,搀着白发苍苍的老父母,携着年幼的儿女,奔赴安全区域。

  村民文东家有13亩地,4亩棉田,9亩水稻,眼看着丰收在即,也只能含泪放弃。

  村民杨义梅的母亲刚刚过世,还没来得及给母亲好好下葬,就要马上转移,他只来得及给母亲换上一双草鞋,草草掩埋在自家菜园里,跪下磕了个头说:,“妈,您走好!”就转身就加入了转移的大军。

  虽然所有人都手忙脚乱了一阵子,但分洪区的33.5万人整体还是有序地撤到了安全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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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月7日早上7点,正如专家预报的那样,沙市的洪水开始急剧上涨!

  7点,44.81米

  8点,44.84米

  9点,44.87米

  到了11点,水位达到了惊人的44.98米。距离45米的分洪水位只剩下仅仅2厘米!

  国务院1985年下发的79号文件写得很明白:

  当沙市水位达到44.67米(争取45米),预报将继续上涨时,即开启荆江分洪区北闸…

  33.5万人全部撤出的决定没有错,以洪水现在的势头,分不分洪,只在一念之间。

  当时全国防汛抗旱的总指挥是温副总理,他需要做分洪与否的最后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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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背水一战

  8月6日晚上9点45分,是温副总理入夏以来第四次飞抵荆州。

  从10点下飞机直至深夜,他就一刻不停地奔走在荆州的堤坝之间,他第一次来堤上看荆江南岸时,对岸的楼群清晰可见,可如今已经被上涨的江水遮住了一半,只能看到灯火阑珊。

  一眼望不到边的宽阔江面,让他心生纠结:

  如果分洪,算上洪水后的重建和恢复生产,直接经济损失估计超过150亿。

  如果不分洪,江北发生决口,武汉三镇被淹了,那整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都会受到影响,这个责任他无论如何也担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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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面来看这笔账十分好算,牺牲少数,保存多数。

  可是,摆在眼前的是几十万人的命运,如果只按原则行事,自己的确不用担什么责任,但对于分洪区的百姓来说,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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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2点,关于是否要分洪的会议就召开了。因为涉及分洪问题,公安县县委书记黄建宏也参加了这场会议。

  一开始,大家都信心满满。

  然而,汇报刚进行了不到10分钟,黄建宏收到了一条消息,让他大惊失色!凌晨1点,公安县的孟溪大垸溃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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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救人要紧!”副总理马上叫停了会议。

  省委书记问黄建宏:“这垸子多少人?”

  “三个乡镇、300多平方公里,有13万人。消息说,洪水和地面落差6米,溃口有100多米…”

  “马上联系部队,冲锋舟,还要派直升机去投放救生衣!

  只留下一些人开会就行了,其余赶快去救人!你们荆州有什么困难就提,救人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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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州的官员赶回去指挥救人,剩下人会议继续。

  可是会议的风向,变了。

  从专家到干部,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分洪已经是大势所趋!

  有些官员面露焦急,言语中带着催促的意思。专家更是直言,分洪已经刻不容缓!

  他明白,这紧张的气氛是孟溪大垸溃口产生的心里效应。气势汹汹的洪水冲垮的不仅是大垸的堤墙,也冲垮了一部分人的信心。

  但温是总指挥,别人可以慌,他的心理不能受到影响,他需要稳住!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凌晨4点。天亮之后,4架米-8直升机飞临已是泽国的孟溪大垸,投下了1万多件救生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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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大家从孟溪大垸溃口的消息中缓过劲来,8月7日下午1点45分,又突然传来一个更大的噩耗——九江决堤了!

  下午3时12分,仅仅三个小时,洪水就冲进了九江市西边,市区成了一片泽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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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放军逆流而上,用身体、用装石头的卡车、用沉船拼命堵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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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江决口的消息震动全国,时任原南京军区副司令员董万瑞临危受命,飞赴一线,在大堤上指挥了五天五夜,解放军拼尽全力,终于堵住了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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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万瑞将军

  但对于荆江大堤来说,九江那边的消息,无疑进一步加大了他们的心理压力,谁也不愿看见九江的事情在武汉重演。

  8月6日、8月7日、8月10日,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慢慢熬了过去。

  然而,8月16日,伴随着又一轮大雨,第六波洪峰即将来临,水位眼看要超过45m的安全线,形势再次急转直下!

  4

  四面楚歌

  8月16下午4点整,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在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文预报处响起,正在战备值班的王俊拿起了电话。

  对方要他回答6个问题并提供数据:

  沙市站洪峰水位及出现时间是多少?

  超过45米的持续时间是多少?

  44.67米和45米的超额洪量分别是多少?

  分洪对降低下游水位的影响多大?

  在现有降雨条件下,预计到来的洪峰是什么样的?

  电话对面的命令十分紧急:从接电话后15分钟算起,留给王俊的“答题时间”只有60分钟!

  长江沿岸水文站有上千个,单是简单的汇总整理一个小时就不够用。收集之后还要精密计算,并且给出建议,怎么看时间都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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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能不能再通融一下,怎么要的这么急?”王俊尽力保持冷静。


  “不能!跟你说实话吧,这数据不是水利部长在要,而是国家防总的领导在要!根据你们的数据,分不分洪今天估计要做定夺,所以才要的这么急。不是我们不通融,洪水可不会通融啊!”

  此时,距离8月8日第四波洪峰已经过过去了一周。

  这期间,王俊一直在持续汇总上游宜昌和隔河岩水库的数据并进行计算。按照他的推测,沙市水位即将来到44.95米!

  同时,中期和短期的天气预报来看,今天长江上游、三峡、清江流域将有大到暴雨,上游的水库又都已经全部蓄满!

  也就是说,长江、汉江,还有清江、沥水一齐向我们袭来了。

  “四面楚歌”,这是8月16日凌晨王俊得出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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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8月16日早上8点,上游的暴雨就如期而至。

  10点,宜昌站的洪峰流量数据显示,每秒水流量6.3万立方米。相当于每3分42秒就泄下来一个西湖!

  11点,王俊的预报处算出了最新数据:预计沙市水位将到达45.05米。超出分洪水位!

  12点整,最新的计算数据显示,沙市的最终水位将来到45.2米!按照这个数据,分洪势在必行!

  王俊很庆幸,他们长达一个月的坚持运算没有白费,水利监测上引入的最先进检测设备也没有白费,这两样缺了哪一个,他一小时报告准确数据都将成为泡影。

  很快,分洪的计划表完整的发到了荆州市政府:

  18:00之前,再次确认分洪区人民全部清空。

  21:30,拦淤堤炸药装填完成。

  22:30,拦淤堤起爆。

  24:00,正式开闸泄洪!

  计划表都出来了,分洪似乎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了。

  一旦做出决定,分洪区的时间将永远停留在1998年8月16日。17日0点,半个公安县将都将变为一片汪洋。

  荆州城上方阴云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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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唯一不受欢迎的解放军

  1998年8月16日晚7点。

  地爆连连长刘自备带着连里的72个人,再次走上了这条熟悉的拦淤堤。

  他当兵已经13年了,从士兵干到连长,他多年的训练目的只有一个——为了能以最快速度顺利爆破掉3公里长的拦淤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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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能让洪水更好的通过,分洪区北闸前面这条拦淤堤必须提前爆破)

  72个战士和300个民兵将20吨炸药卸下车,把这20吨炸药放进拦淤堤里预先设置好的119个炸药室里。

  一个月以来,同样的事情他们反反复复做了很多次了。

  一次次把20吨炸药码上堤坝,又一次次地再撤下来。

  刘自备感觉到,这一次可能不一样,真的要炸了。

  1998年8月16日21时30分,装药工作全部完成。

  分洪区周围的堤坝上,每隔5公里站着一个鸣枪员,每人配一把79式冲锋枪,和50发子弹。在炸坝之前,他们会倾泻弹匣里的30发子弹,鸣枪示警。

  舟桥旅部署了150艘冲锋舟,整装待发。1500名武警带着2万件救生衣做好搜救准备。30辆卡车进入分洪区,进行最后的拉网式排查。

  一切都已万无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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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自备和战士们撤离炸点,站在远处的堤岸上,远望着防淤堤方向的天空。

  他们拍成一排,向着自己连日奋斗的阵地,送上告别的军礼。

  等待的时间总是让人备受煎熬,北闸前线副指挥、荆州军区副参谋长王长生想找地爆连战士们聊一聊。

  找了半天,只找到了连长刘自备和一个战士。

  “此刻,你们地爆连心情怎么样啊?”王长生的问题纯粹是处于好奇。

  “我心脏跳得厉害…”

  “为什么?”

  “你听真话假话?”

  “当然是真话!”

  刘自备的回答出乎意料地深刻:讲真话啊我是想炸,又不想炸。”

  “想炸,是因为我们联队从1986年肩负这个任务以来,年年一到汛期就赶到北闸训练。装药、插雷管、接线、爆破方案年年搞。2小时内要拉1.7万米导线,部队天天跑五公里。从北闸到防淤堤,一个来回正好五公里。”

  “十三年了,没有一次动真格,连队官兵走了换,换了走。我从一个兵都变成第四任连长了。

  我想炸,可能只是想证明我跟这前后几百个战友没有白白当这个兵!”

  刘自备踌躇了一下:“可是,我又不想炸。”

  “这个我理解,”王长生安抚着他:“我跟你一样,跟800万荆州人一样。”

  “但是你的理解绝对没我深,你们心里的苦,绝对没我深!”

  “你知道吗?我们连是全军里,唯一不受欢迎的解放军。”

  王长生拍了拍他:“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刘自备打断了他的安慰:“有一个从54年分洪侥幸活过来的老人,见了我们连的人,抄起拐杖指着鼻子就骂我们伤天害理,专干扒口决堤的事!”

  “战士们见了都躲得远远的,就跟我们干了什么亏心事一样。54年啊,我们都没出生,哪关我们事啊?”

  “别的解放军玩命保大堤,我们呢?玩命训练毁大堤。我埋炸药的时候,心里光荣,祖国把这么神圣的任务交给我。”

  “可是埋完了心里又难受,甚至有点恨自己。我的身份是一个军人,炸不炸,我只听上面的命令……”

  刘自备最后说:“有记者跟我说,炸了防淤堤,你这个小连长可就出名了。我宁愿我不出名,我宁愿我13年的训练白费,也不要炸!”

  “一分洪,对老百姓打击太大了,一个家可能5年、10年缓不过来。你要有门路,帮我转告温副总理,装药的命令我百分之百执行!

  但是我想,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想想,能不能给分洪区一条生路!这是老百姓的心愿,也是我们地爆连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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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刘自备抱怨归抱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相信,防淤堤很快就会起爆。

  距离堤坝一公里外,北闸上面早就云集了一大群中外记者。敏锐的新闻嗅觉让不少记者甚至还没炸的时候就当场预写新闻:

  《北闸将开孔泄洪》、《地爆连爆出大新闻》、《英雄已到建功时》、《防淤堤见闻》,不同角度不同标题都已拟好,只等一声巨响,就发给报社主编,明日见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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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时此刻,还有人在为了挽救33.5万人的家而努力。

  哪怕真的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愿意放弃。


  6

  至关重要的0.28米

  就在刘自备带着战士执行任务的时候,距离分洪区100多公里外,清江干流上的隔河岩水库爆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是清江上游汹涌而来的洪水撞击大坝闸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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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好了!大坝危险!”不知哪个工人在大坝上喊了一嗓子,恐慌开始弥漫整个库区。

  隔河岩水库是荆江分洪区上游重要的调蓄水库,这里帮助分洪区分担了大量的洪水,错开洪峰。水库大坝高度151米,海拔高程206米。

  目前,大坝的水位已经非常高了,走在坝上都感觉到了大坝的晃动,水位如果继续升高,将可能造成大坝的整体崩塌。

  如今的长江,各个水库就像是摆好的多米诺骨牌。如果一个水库出问题,很可能会出现连锁性溃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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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任大坝一线指挥的经理谭少华接到了来自大坝副总工程师彭根鹏的电话:

  “你们感觉怎么样了?”

  “大坝是有点颤动,”谭少华回答:“但我认为大坝安然无恙,我就担心闸门出问题,现在砰砰的响。不知道有裂缝没有,坝上太黑看不清,我准备下去看看。”

  谭少华是水库发电厂的厂长,高级工程师,虽然是要奔四的人,可是处处身先士卒,为人表率。

  为了应对这次的洪水,公司成立了突击队。

  151米的大坝大概相当40层楼高,谭少华的目标是从坝顶直接下到50米处的支撑腿处检查闸门。

  这是个要命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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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少华和两个工人身上绑了根绳子,抓着狭小的铁杆楼梯,踏着布满青苔的湿滑台阶,小心翼翼的往下走。

  巨大的撞击声让他们的内脏都开始翻腾,他们三个人很清楚,这跟绳子仅仅起个心理作用,如果闸门上此刻真的有任何一个裂隙,那么巨大水压形成的水柱会像切豆腐一样把他们撕碎,他们的尸体可能会在下游100多公里外被找到。

  但幸好没有出事,谭少华三人下到了预定位置,用手直接抚摸冰冷的闸门,在手电筒的狭窄的光线里,他艰难的辨识着测量仪器上的数据。

  晚上10点,水库的水位是203.51米。按照建造时的测算量比对,这场洪水已经超过了“千年一遇”的级别,直逼大坝204米的极限!

  太危险了,大坝必须泄洪,再顶下去极有可能溃坝。

  可是如果现在开闸泄洪,每秒2.3万吨的水就倾泻而下,下游的荆江怎么办?

  左右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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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6月28日隔河岩开闸泄洪,水位194.28米,压力不算特别大)

  专家迅速查阅了资料之后发现,大坝的金属结构能承受超过设计标准50%的力,可以短暂承受临近204米的水位。

  于是,经过周密计算后,专家决定,把闸门开一下关一下,让水位始终在204米线以下不断来回震荡,在大坝崩溃的极限,最大程度地缓解下游的水量。

  看似简单的开关门问题,需要水库的工程师们复杂的计算和调度,稍有不慎就可能功亏一篑。

  在整个抗洪期间,隔河岩水库这样的极限操作足足进行了几十次,在谭少华后来的总结报告里,明确了写出了隔河岩调蓄的直接作用:

  ……使沙市从16日21时起的8小时内的水位平均少上涨30厘米以上,最大达37厘米,沙市的预计水位从45.50米,下降至45.22米。错峰效果十分明显。

  这是极为关键的0.28米。

  与此同时,总指挥第五次到达荆州。

  按照目前的状况,即使有隔河岩的错峰,洪峰也会超过45米的警戒线,分洪完全符合规定,就看什么时候下令了。

  然而,他还没有下命令,他还在焦急地等待两位专家的建议。

  7

  最终决策

  8月16日晚上10点,长江委副总工程师陈雪英正在回荆州的路上。

  3小时前,他接到一个通知——马上从武汉出发前往荆州!

  另一位专家黎安田实在赶不回来,只能让陈雪英自己向副总理汇报。

  在出发前两位专家通电话交换了意见,发现双方的认知出奇的一致:

  许多专家建议领导分洪,其实是缺乏全面的数据,没有数据就会心生畏惧,就摸不准洪水的脾性。此时,最不担责任的办法,就是敦促分洪。

  水位超过45米就分洪,白纸黑字写在国务院的文件里。再大的损失也不会找到专家的头上。

  然而,按照他们手上的数据分析,不分洪同样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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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点30分,陈雪英的车进了荆州市,停在了荆州宾馆,随后马不停蹄地进入了会议室。

  副总理问陈雪英:对于沙市水位的预测,各单位的数据都要差别。从45.2到45.5的都有。“你认为哪个数据更符合实际一些?”

  “我认为明早8点沙市水位最多只到45.25米。这是第六次洪峰的最高水位。”

  “为什么?”

  因为要把隔河岩和葛洲坝算进去,我认为他们能削去0.2米左右的洪峰。50年代我们没有水坝只能靠分洪区降水位。现在分洪区的作用正在减小。”

  “你主张分洪还是不分洪?”

  “不主张。”陈雪英语气十分肯定。

  “说说你的理由。”

  陈雪英做出了详细的回答:

  这第六次洪峰从水量图表上看,是个“瘦尖型”,不是“横胖型”。洪峰来的凶猛,短时水量大,但是缺乏后续流量。这就带来了两个特点:

  第一,它会短时间把水位抬高,但是超蓄洪量不大,水位到45米,有人算是超蓄4亿立方,但我认为超蓄只有2.1亿立方。

  第二,水位超过45米时间不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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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将持续多久?”

  “大约20个小时,沙市的水位明天早上8点达到峰值45.2米左右,到后天10点洪峰就会退到45米以下。还有第三点,这种洪水就算是分洪,对于降低各段水位也不会很明显。”

  “分洪没用?请你说明一下。”

  “现在分洪,沙市的水位可能会下去0.2~0.23米,但对于下游可能只会降低0.1~0.2米。只能削下去两个拳头那么高。”

  为了能通俗的讲明白这个事情,陈雪英举了个例子:“如果现在分洪,荆江分洪区能装54亿立方米的水量,可能现在超蓄的水量只有2.1亿立方米。并且不会再增加。”

  “这就好比是把一茶杯的水,用一个大脚盆来装,很不合算,划不来,严防死守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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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小时后,最后的命令出来了:“不分洪!”

  专家认为洪水顶一顶能过去,有了部队严防死守那就更没问题,今天晚上,部队全部上堤!人在堤在!

  没有人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担起了怎样巨大的心理压力,但在后来一本关于他的传记中,作者提到了这样一句话:

  “他后来跟孙大光说,当时他已做好准备,如果大堤决坝了,他会承担一切责任,从那儿跳到江里去。”

  无论最终结果将中国历史导向何处,我们决定,选择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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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1998年8月17日凌晨,荆江大堤迎来了最惊心动魄的时刻,最后的决战来了!

  那一夜,大雨滂沱,所有堤段灯火通明,火光宛若两条蜿蜒的长龙,映照两岸,分不清白昼和黑夜。

  数十万军民在两岸冒着大雨各就各位,严阵以待,七、八万人民子弟兵在荆江大堤上列队排开,连炊事兵都上了阵,一米间隔一个人,紧要堤段手拉着手,筑成了一条横亘在洪水面前的血肉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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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一波洪峰如期而至!

  45.19!

  45.22!

  45.22!

  45.22!

  8月17日9点,洪峰的高度就达到了45.22米,高出分洪警戒线0.22米,和专家预计的只差两厘米,所有子弟兵都在江水里坚守。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人和洪水的殊死搏斗!

  几个小时后,大雨开始停了,水位开始缓慢下降到了45.17!荆江铁牛的背露了出来。

  8月18日晚,45.10!

  8月19日,44.67!

  8月20日,北闸防淤堤里的炸药被拆除。

  科学家的判断非常精准,人民子弟兵用生命挡住了最后一波洪峰,分洪区安然无恙,33.5万人的家守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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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的故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出跌宕起伏的史诗大片,它拥有几乎所有的好莱坞灾难大片都必备的全部元素。

  但唯一不同的是,在中国的剧本里,没有“一个小队就拯救世界”的荒诞剧本,在分不分洪这个看似简单的决定的背后,是千千万万个解放军战士、无数水利气象学家、最终决策者,以及分洪区数十万百姓的团结一心,精诚合作。

  其中缺了哪怕任何一环,最终的结果可能都不是这样。

  中国的历次的大灾大难,都有着类似的特点——没有人是超级英雄,但每一个人都是英雄。

  观音矶的石头不会说话,却默默记录了当年的波澜壮阔、慷慨激昂。

  而它的背后,家园犹在,国泰民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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