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死亡、恐惧、谣言、替罪羊:黑死病阴影下的欧洲
公元1346年,金帐汗国与克里米亚半岛的热那亚(意大利城邦共和国)商业殖民地卡法发生了贸易争端。脾气火爆的鞑靼人企图用战争来解决问题,可这些草原战士并不知道一个远比任何敌人都可怕的魔鬼已经来到了他们身边。战争开始不久之后,蒙古人的军队就有不少人染病,被感染者面部、颈部、腋下、腹股沟长出大肿块,皮肤出现黑斑,大多会在感染48小时内死去,这就是鼠疫,也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死病。在瘟疫的打击下,曾经骁勇善战的草原雄狮变成了染了猫瘟的病猫,小小的卡法就像喜马拉雅山一样让大汗的军队无法逾越。最终蒙古人恼羞成怒,在撤离前他们用投石机将病死的尸体抛入城中,黑死病即将借着意大利人的商业网络肆虐整个欧洲。
死神降临
11到14世纪的热那亚城邦共和国是地中海和黑海之间的商业霸主,他们的商业网络遍布整个欧洲,并且垄断了与阿拉伯人的贸易,对于黑死病来说再也没有比热那亚人的商船更好的传播工具了,于是连接欧洲的贸易通道成为了传播黑死病的死亡之路。
蒙古人撤离不久之后,卡法城就变成了地狱,正常人一个个倒下,死亡人数很快超过活人。政府用木杆把无处掩埋的尸体就近推入大海,港口为之废弃。
14世纪的欧洲商贸由意大利人垄断
为躲避瘟疫,卡法幸存的人们沿着黑海航道来到威尼斯和热那亚。当地人很快发现从黑海归来的水手们满身脓包,意识到情况不妙的政府禁止所有商务船只靠港,但为时已晚,威尼斯与热那亚在劫难逃。恐怖的消息传遍整个意大利,各城邦纷纷断绝与热那亚和威尼斯的交通,但一个偶然事件让整个亚平宁半岛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据说一位热那亚人到意大利北部的皮亚琴察去看亲戚,被禁止进城,当时下着雨,他在城门外哭着恳求到天黑,他的亲戚实在不忍心,偷偷打开城门,带他回家过夜。第二天早上,那位亲戚上街去……几天之后,皮亚琴察城里就没有活人了。几周之后,黑死病挺进米兰、都灵、维罗纳、佛罗伦萨……意大利全境遭殃,佛罗伦萨最严重,城里的9.5万人死掉了5.5万人。
黑死病肆虐下的弗洛伦萨
“佛罗伦萨突然一下子成了人间地狱:行人在街上走着走着突然倒地而亡;待在家里的人孤独地死去,在尸臭被人闻到前,无人知晓;每天、每小时大批尸体被运到城外;奶牛在城里的大街上乱逛,却见不到人的踪影……”——薄伽丘《十日谈》
由于意大利禁止外来船只入港,无处容身的商船只得携带着病毒辗转到马赛登陆。可怜的法国人此时还不知道噩运已经降临在他们的头上。1348年,瘟神兵分多路,征服了整个欧洲大陆,除了不列颠群岛和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外,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幸免。而英格兰也没能撑过1349年春天,黑死病突然从加莱进入海峡群岛,然后长驱直入大不列颠,到5月,伦敦原有的5万居民只剩下3万。英国商船又把病毒带到斯堪的纳维亚,连格陵兰岛都遭了殃。
由于死去的基督徒和牧师太多,人们也无法在临死前忏悔,教皇不得不宣布上帝宽容了所有的罪过。这恐怖的景象,令当时处于基督统治下的欧洲人相信世界末日要来了。一位方济各会的修士写道:
人们已经意识到世界末日要来临,法兰西编年史中说天上掉下了许多青蛙、毒蛇、蜥蜴、毒蝎和其他类似很多的有毒动物。天上也有上帝沮丧的迹象,冰雹席卷大地,造成数十人死亡,城镇和乡村被闪电击中烧毁,散发“恶臭熏烟”—彼得.弗兰科潘著《丝绸之路》
黑死病带来的末日景象
恐惧与绝望
面对突然袭来的瘟疫,欧洲中世纪医学毫无办法,在神学影响下的医生们甚至连黑死病的传播途径都搞不清楚。1347年意大利有观察日记称,这种病可以通过相互交谈,甚至目光传染,但医生们多认为病因是体液不调,或遭了天谴。至于治疗方法更是千奇百怪,有人主张将洋葱、蛇、鸽子煮熟剁碎敷于患处,还有人主张喝醋、喝泻药、喝甜酒、喝大麦汤炖金箔,甚至喝砷和水银制成的“解毒糖浆”(这是帮助病人早见上帝)。最恶心的要数认为不洗澡可以抵御病毒,这是因为人们认为积累身体的污垢可以免于病毒侵袭,殊不知那些携带了鼠疫杆菌的跳蚤们简直爱死了这些脏兮兮的基督徒们。当然还有更绝的,比如鞭笞患者祈求上帝开恩。
在治疗无望的情况下,人们只能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宗教,英国国王爱德华三世号令主教们禁食和祈祷,女性们必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免冒犯上帝。瑞典更是禁止所有性生活和对女性的一切欲望。然而,尽管欧洲人不停的祷告上帝,黑死病却依然不会放过他们,在一神教二元对立思维下成长起来的基督徒们开始寻找敌人,以发泄他们深深的恐惧与无边的绝望。
替罪羊
治疗无望的欧洲人惶惶不可终日,各种谣言开始满天飞。在德国人们发现当地犹太人没有感染黑死病(这恰是因为犹太人注意生存环境的洁净,所以免于老鼠和跳蚤的骚扰,可是他们却逃不过基督徒们的敌意)。在看到身边亲人不断死去后,人们的悲痛变为了猜忌和仇恨,他们开始怀疑黑死病是犹太人在井水里投毒制造的。没多久,在瑞士日内瓦附近的小城西恩,这个“投毒”的犹太人阿济迈就被抓住了。这名药剂师不堪忍受被烙铁烧腋下、脚底、生殖器,被铁钳将指甲一片片剥下,终于向法官“承认”:用青蛙、蜥蜴和人肉制成毒药,然后分发给其他犹太人往水井、河流中投毒。阿济迈的惨烈遭遇,只是犹太人因黑死病受迫害的序幕。很快,德国、法国各地都开始审讯犹太人,然后如愿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供词。
起初,欧洲的国王、主教、贵族们还打算遏制对犹太人的迫害,可是随着瘟疫的流行,权贵们害怕这些愚昧的农夫和市民把自己当作发泄的对象,于是开始纵容各地基督徒迫害、屠杀犹太人。在德国斯特拉斯堡的犹太人被烧掉住宅、扒光衣服、抢走财物、集中烧死;施佩耶尔的人们把犹太人的尸体装进啤酒桶放流到莱茵河里……在多个城市,绝望的犹太人用集体自杀的方式来表达反抗。
然而,迫害犹太人似乎还不能浇灭整个欧洲社会的怒火,接着吉普赛人、女巫、黑猫,甚至基督徒都成为了人们发泄怒火的替罪羊。在一些地方,吉普赛人被指传播黑死病而被烧死;许多基督徒被诬陷为魔鬼,或与魔鬼订约,被处死和没收财产。与“异端”有联系的黑猫也被视为传播者,被大规模猎杀,一同受牵连的还有女巫,她们与大量野猫一起被送进火场……
死神的远去
14世纪中叶的黑死病大流行最为恐怖,对欧洲社会产生的影响也最为深远,不过这并不是最后一次。直到18世纪初,黑死病在欧洲仍间歇性多次爆发。在与黑死病纠缠的漫长过程中,欧洲人摸索出一些有效的防疫措施。如:用火清洁空气;用龙舌兰药丸清洁自己;用无花果和煮熟的洋葱去皮,加酵母和黄油混合,来软化体表脓肿;用番泻叶和其他好闻的东西舒缓心脏;用亚美尼亚粘土放松情绪。
威尼斯人则发现了对付黑死病最为有效的手段—隔离。在意大利人的示范下整个欧洲实行患者隔离、村庄隔离、往来人员隔离、货物隔离等一些列措施,并采取国际间的有效合作,成功遏制黑死病的传播,使其再未造成14世纪一样的灾难。这说明阻断传染源,加强国际合作是对抗瘟疫的最佳措施。
工业革命后居住和卫生习惯上的变化,也拉开了人与老鼠、跳蚤接触的距离。砖石结构的房子,使得老鼠没有了稻草屋顶作为方便的居所,跳蚤也就很难有机会将疾病从老鼠传播到人身上。随着城市公共卫生条件的改善,欧洲人告别了街道上遍地粪便的时代。所以,黑死病不是被消灭的,而是随着若干社会因素的变化悄然消失了。
真相大白
从14世纪中叶到18世纪初的几百年来,欧洲的医生编写了有关黑死病的医学专著300余部,但只是对其传染性有初步认识,成因却一无所知。直到现代医学揪出了鼠疫杆菌,破解了黑死病的传播途径:通过老鼠和跳蚤传播。现代医学的发展彻底揭露了神学统治下中世纪欧洲的荒唐和愚昧。
作为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席卷全球的瘟疫,黑死病凶猛传播的背后,是欧亚大陆交通往来突飞猛进所伴随的人群流动。生物间感染的风险,从那时就成为全世界、全人类面临的重大威胁之一。而黑死病的消亡,也证明只有隔离、消毒、提高生活水平,加强国际合作才是战胜瘟疫的唯一道路。相反如果散播谣言、制造迷信,甚至于甩锅和制造替罪羊,只会让损失更加惨重,甚至于会造成王冠的易主和文明瓦解,毕竟不是所有的“替罪羊”都是没有祖国的犹太人和吉普赛人或者可怜的小猫。如果某些人非要把一个拥有强大经济和军事实力的灿烂文明和众志成城的亿万人民作为替罪羊,那么其结果只能是自我毁灭,毕竟熊猫也好,龙也好都是猛兽,不是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