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在美国遭遇车祸,什么狗血的事儿都能碰上……

今年三月的一个晚上,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正置身医院,身上插满了管子,还满是淤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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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情况下我可能会感到恐惧和震惊,但是当时头非常疼,意识也不清醒,还顾不上这些,脑子里面只是一团懵逼。只觉得这可能是一场周三早上的梦中梦,很快自己就会被即将上课的焦虑所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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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过了好一阵,意料之中的清醒并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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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在病床上摸索,发现了自己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周四凌晨。

周三呢?我周三干什么了?我一个大学里的学生,怎么就跑到医院来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个时候,一个看着很熟悉的,好像梦里见过的护士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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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记忆碎片》的我意识到自己可能遭遇了片中男主那样的失忆,于是我就问她:“很抱歉我丧失了短期记忆,所以可能同样的问题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被一辆车撞了。”

“伤势严重吗?”

“非常严重。”

“我哪里受伤了?”

“你身上其它地方都还好,只有大脑受伤了。”

“天啊……我宁可是别的地儿都伤了也别伤到我的脑子……”

“同样的话你刚才已经说过一遍了。”

“……”

然后我又在强烈的头疼中昏睡过去。

总之整个周四的早晨,我就是在这样一种半梦半醒的奇怪状态下度过的。每次醒来都要问着护士和医生同样的问题,然后在问出口的一刻突然感到这一切都似曾相识。

神奇的是,当我清醒过来检查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发了好多邮件,把学校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告知老师们自己上不了课,同时告诉了周四要做课堂展示的同学,他们今天不能指望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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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医生带来了好消息,他说根据几次CT检查(虽然我完全不记得自己做过CT)的结果来看,我的伤势已经稳定,他们决定不做开颅手术,等待自行恢复。除了身上的淤伤之外,我主要的伤就是头部的好几处骨裂,还有脑袋里压迫着大脑造成了失忆的血块。但是医生们相信,这些血块会自行溶解然后被身体吸收,不会有太大问题。虽然这个恢复的过程需要半年甚至一年,但是我不需要再接受太多治疗了。

所以一天后,医生就把我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又过了一天,我就出院了。可惜的是,我还没来得及享受太多被朋友们围着照顾的感觉,但好处是,我终于能摆脱医院里翔一般的饭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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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之后,发现电脑还开着,屏幕上是我做了一半的博弈论作业……而我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把那一半做出来的了。

所以周三我是为了什么,把做了一半的作业撂下,出去挨了车祸呢?

答案当然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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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检查Pokemon Go和Discord的记录,果然发现,在车祸前,我刚刚在离家不远的一个酒吧打过一场raid,还放走了一只裂空座,真是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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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完了,难不成我要成为又一个因沉迷抓精灵而遭遇车祸的案例吗?如果有好事者把一个“震惊!留美博士因沉迷手游险些丢掉性命!”的标题传回国内,我想在北京抓精灵的梦想不就更加渺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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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搞清楚周三车祸的真相,我又跑去了市政厅要了一份警方的crash report,然而事情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按照警方的报告,车祸发生在我家门口的小路上。司机和路人声称,由于过马路的时候我是从两辆停着的车中间穿过,司机没有看到我,而我由于在看手机,也没有注意到司机,于是我就被头朝下地撞到了地上。此时正好路人经过,马上报警并叫了救护车,路人和司机一起等到了警方的到来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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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crash

report对我非常的不利,完全只有司机和路人的一面之词,既说了我过马路的时候看手机,又说了我过马路的时候从车辆中穿行,司机反而没什么责任。而我的证词呢?警方只在我住院还不清醒的时候问了一次,我说自己失忆了什么都记不得,那个貌似亲切地问我How
are you的警察就再也没搭理过我,也没告知我任何与案子相关的情况,就直接结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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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算,报告里面甚至没有对司机和车辆做任何检查,没有查酒驾毒驾更没有查超速。再加上我们匹兹堡到处都没有摄像头,也就意味着那场车祸没有任何客观证据留下来。我的美国同学听了我的描述都觉得警察对这案子的敷衍和草率带有种族因素,但是这种事情就更难找证据了。

当我试图向专做这种伤害案的律师事务所寻求帮助的时候,他们看了报告就直接拒绝了我,说因为我是从两车中间穿行而过的,“it's
your
fault!”大概是我律政剧看多了,对律师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反正我是没想到还有律师这么直接指责当事人的。要是案情一目了然清清楚楚,那还要你们律师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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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我得承认,自己横穿马路的时候八成是违反了交规。毕竟来到美帝之后入乡随俗,看到这里没人等红灯也没人按规矩过马路,我也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但是话又说回来,我家门口那条路本来就是住宅区的路,谁会在过小区里的路的时候想到这些呢?更何况,那条路两边全都停满了车,连路口都能堵住,我即便不想从两辆车中间过,怕也是做不到啊。

至于路人说我在过马路的时候看手机就更奇怪了,他隔着那么远,又不是盯我梢,怎么可能在车祸前就把我看得这么仔细,还能揣测我看不到路呢?我手里拿着手机顶多是为了刷Pokemon Go的孵蛋步数,而家门口那条路又从来没有精灵刷出来过,又有什么理由看手机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猜测和怀疑。但反正我是不太相信,如果司机没有超速,自己怎么可能会那么不小心,在每天经过的小路上没有注意到车,还能被撞到失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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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到了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学校请来负责法律咨询的律师相信我,觉得我的推测是合理的,愿意接这案子。所以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律师替我跟肇事者的保险公司撕逼,看看能要来多少赔偿,如果谈不拢,最后可能还得上法庭。整个过程会很漫长,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看到进展,也不知道交完医药费和律师费之后还能不能有赔偿剩下来,只能走着瞧了。

有同学跟我说,他的朋友出了车祸,赔偿等了三年才要到。我心里一惊,跟同学说三年之后我应该都毕业不在美国了吧。他回答说,别想了,咱们哪里那么容易按时毕业,你到时候肯定还在的。我说别瞎说啊,在按时毕业和要到赔偿之间,我肯定选按时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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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想,在国内心惊胆战地过马路过了这么久一点事儿没有,反而是来美帝出了事儿,也是奇妙。国内的车确实大多没有美帝那样礼让人的自觉,但是即便路人强行要过马路,双方往往也会有种奇妙的默契,使得车辆总是能够有惊无险地在最后一秒擦身而过。反过来,我们匹村的车,虽说大多会减速等人,但也是经常会碰见连红灯都敢闯的车,如果这个时候行人还是按照车会让人的预期过马路,恐怕就得像我这样出事儿了。当然,我知道国内的车祸发生率肯定比美国高,但是在车祸发生之后,在国内应该还是更容易让肇事者赔到倾家荡产吧……

谁能想到,我居然会这样怀念监控摄像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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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医生的说法,我这辈子很可能永远都无法恢复车祸那天的记忆,那么事故的真相,怕是也要随着我的记忆一起消失在车轮下了。

说不定我在车祸那天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个被植入记忆的复制品。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车祸,我只不过是被拉到了医院接受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实验,于是把我的记忆抹掉伪造了车祸。甚至可能我现在仍然像植物人一样在医院中昏迷,只不过有一个极其详细的梦让我以为自己早已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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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往好的方面看,失忆倒也让我避免了心理上的创伤。

虽然生理上无时无刻的头晕和头疼让人觉也睡不好事情也做不好,但是心理上我却没什么负担。反正什么都记不得了,也只能当成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正常的生活该干嘛干嘛,该上课上课,只不过效率低一些罢了。很多同学见了我都觉得我应该赶紧回国休养,还上什么课啊,我反而还觉得他们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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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老师面前我还是装出了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让他们把本应这学期完成的博士论文开题推到了下学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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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学期一开始被开题的任务和课程的压力整得差点抑郁症发作,结果车祸之后学业压力减轻了不少,反而心理上还轻松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我终于可以把自己的智商不够用甩锅给大脑损伤了。写不出好文章想不出好思路肯定是车祸熄灭了脑中的火花,而不是自己本来就已江郎才尽。不过这么一来,什么撞了一下头撞成天才这种好事肯定也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了,毕竟自己本来就是天才,再撞一下只能变庸人了……

把自己生命中应当负责的失败全部甩给生命中不可控制的意外,果然是个防止抑郁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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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我在车祸之后一边没羞没臊地享受着别人的同情和怜爱,一边又没心没肺地不做任何反思和感恩。

都说死里逃生之后,人会感到灵魂被触动,然后便脱胎换骨焕然一新重获新生,开始珍爱生命与人为善。然而这些创伤、成长、愈合、接纳什么的,对我来说就是扯淡。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改变的或者醒悟的,我的人生本来就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为什么要因为一场意外而改变呢。那些想要改变的人,无非就是找一个借口和由头,给自己无趣的人生注入一点变数。至于我自己?不用了谢谢。更何况,我的创伤本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跟真正经历了苦难的人比又算得了什么,又有什么资格自怨自艾装作自己遭了什么天大的罪呢。

当然,毕竟是差点丢了性命,生活上总归还是会有些变化。

一是,我现在确实更重视交通规则,并且再也不敢从两辆车中间过马路了。虽然我坚持认为当时即便完全遵守交规,事故还是会发生,但至少赔偿的过程会顺利很多……

二是,现在不敢再戴以前喜欢的兜帽,因为觉得车祸时就是因为戴了兜帽才影响了视线,让我没有及时发现撞来的车辆……

三是,我变得对失忆的故事特别敏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代入进去。比如《名侦探皮卡丘》里面,皮卡丘就是因为车祸而失忆,连十万伏特都忘了怎么放。当看到皮卡丘直到游戏最后都没有恢复记忆时,内心不免有些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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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失去了濒死体验的宝贵记忆,实在是件遗憾的事情,毕竟下一次有这种体验的时候,我可能就真要死了。当然,最痛心的是,我居然会忘了坐美帝一千多刀的救护车是什么样的奢华体验了……

不过这场车祸最重要的一个启示来自于这么一个事儿。

有一天,车祸中报警的路人跟我说了一个细节。他说我当时被车撞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伤的有多重,还挣扎着爬了起来想回家,但他及时地拦住了,直到救护车来把我带走……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自己真的一个人回到了家,恐怕很快就会昏过去,接受不到任何治疗,然后静静地死在租住的小房间里,没有人知道。这真是一种可怕的死法。我可以接受死在事故现场,或者死在医院,但是孤独地死在异国的一间破屋子里,这个结局未免太过凄凉,凄凉到我现在想起来都会浑身发抖。

虽然这场车祸目前看来还没有让我更加清楚自己该怎么活,但是至少让我知道了自己不该这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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