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为啥让人不快乐？

最近劳动节期间，很多文章赞颂劳动光荣，称赞劳动者的伟大，强调劳动创造了文明。在相互祝福劳动节快乐的同时，想到一个问题，为啥很多时候劳动让人不快乐？

在主流经济学中，劳动（或者工作）被假设只能带来负效用，而闲暇（不工作的时间）会带来正效用。换言之，主流经济学认为劳动并不让人快乐，反而会给人带来不适和不快。

这让人想问：劳动一定不让人快乐吗？你没有体会过在网站上奋笔疾书、与别人分享观点的满足感吗？你没有体验过没人要求却熬夜工作至黎明的成就感吗？如果没有那些不求回报的快乐，那些绿色的免费软件是如何诞生的呢？

这意味着，在特定情况或特定条件下，我们是能够从劳动中感受到生活的乐趣的，反过来，在特定情况或特定条件下，我们会认为劳动是没有意义的，是不想做的事情，即使我们耐着性子做完之后也会产生强烈的补偿心理，去玩游戏或者其他方式来发泄放松。这种让我们感到失去自我的感觉，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劳动的异化。

有一个行为经济学实验可以揭示这种劳动的异化。选一些对乐高积木很内行的被试者，让他们制造一个有难度的模型，在一定时间内完成就能得到奖金，比如1百元。在被试者辛辛苦苦完成模型后，实验者会马上将其拆毁。接着问被试者是否愿意搭建一模一样的模型，成功后可以获得更高的奖金，比如2百元。当第三次提高奖金后，结果大部分人都说失去兴趣不想再参与了。

这个实验说明如果自己不知道工作的意义，不能掌控自己的劳动成果，并且在劳动过程中只是重复地做别人要求的事情时，就会感到异化。

在私有财产制度下，劳动者被剥夺了直接占有、处置自己劳动产品的权利，马克思认为这是导致异化的主要原因。比如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说：“正是在改造对象世界中，人才真正地证明自己是类存在物…..通过这种生产，自然界才表现为他的作品和他的现实。因此，劳动的对象是人的类生活的对象化……异化劳动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生产对象，也就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类生活。”这里的类存在、类生活都强调人不能孤立存在，而是群聚而活。这段话表明劳动成果是劳动者本人的一部分，劳动成果被剥夺不仅意味着经济上被剥削，而且意味着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劳动者往往不能参与企业内部的生产决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枯燥无味的固定程序。张夏准在economics for people的课程上提到，想象一个外星人来到地球看市场经济的决策过程，它会发现其中80%的决策是自上而下、以命令的形式在企业中出现，这个外星人将根本无法理解市场经济所谓的平等，因为在市场经济中只有少数人是决策者，大多数人只能根据命令行事。

主流经济学假设劳动只能带来负效用，实际上潜在地假定了这种特定的情况和制度是社会的常态。而完全忽视了另一种可能，在另外一种情况和制度下，人们会从劳动中获得自我实现，获得满足感。由此出发，如果说，市场经济的本质是一系列制度、规则、共识理念和道德观念，那么主流经济学很大程度是在默认这些基础架构上的精致推理。

尽管如此，主流经济学关于劳动带来负效用的假设，说出了资本主义制度下劳动者感到异化、感到不快乐的现实，是大实话。

如果忽视了劳动异化的现实，一味去赞美劳动者、肯定后浪，那么劳动光荣的叙事与劳动异化的现实之间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导致一种日益虚伪的文化，或者导致文化的日益虚伪。这实质上是对劳动者的一种变相的忽视。

作者：雨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