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春天,我同情纽约

史迁笔下的历史充斥着隐喻、互文,乃至于吊诡。秦失其鹿,是谁的鹿?赵高指鹿为马之鹿?有失去,就有得到。获麟,道穷,孔子死了。

历史总是这样,除了极少数的骤然爆发,通常并不能让人知道这就是历史。即便知晓这就是历史,也不知道为何成为历史。倘若只有一个历史,就没有史学。史学的唯一作用只是提醒我们,无知造就了很多个历史。史学家就这样成了众矢之的。人类的战争研究从未间断,如何打仗轻车熟路,依然不断演习,真打起来,立即发现漏洞百出。第一场战役通常是比烂,更烂者失败。打着打着就顺手了,比拼起优势。狭路相逢,始于比烂,终于优势。总结出方法是一回事,方法的运用是另一回事。历史就这样永远新鲜着。

2019年的最后一天,公众通过网络获悉海鲜市场出现原因不明的肺炎。这不是历史,因为无知。我们只能记录已知,而不能记录未知。半个月以后,听闻2019-nCoV“可防可控”。科学不需要任何人相信,可以证伪方能成为科学。“可防可控”的说法直接指向了传染病的可能性无法排除。防疫最大的问题就是提出防疫这个问题,将疾病从探索未知的科学领域,转为公众需要了解的公共话题。于是,出门抢年货,顺手买点口罩。我们有口罩文化。

瘟疫时代的胜利通常是一个村庄,一座城市,乃至于一个国家的毁灭而获取,人没了,病毒就没了。防疫是医学问题,也是社会学问题,还是文化问题。现代防疫无非是隔离,要么将病人给隔离了,要么将自己给隔离了,口罩隔离嘴巴与鼻子。口罩将病人标示于社会系统之中,口罩的作用是保护他人,而不是保护病人。没病,不用戴口罩;有病,更不用戴口罩。病人戴口罩由医生指定,没有选择,不是自由;不戴口罩将被干涉,也不是自由。口罩自由是可以戴口罩,也可以不戴口罩。日本拥有口罩自由,中国的口罩自由源于非典防疫。

传染病的悲剧性就在于总是在自己得病的偶然性之中,传染给自己深爱的、熟识的与亲密的人。这是一道选择题,1%与99%是等价的,皆为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我们唯一选择抛弃几率,不去选择。正如买彩票拥有发家致富的几率,我们也在热烈期待着发家致富,却不会通过几率去发家致富。穷人之所以是穷人,总是好事轮不上,坏事逃不掉。国家更是如此,国运昌隆的唯一方法是不赌国运。买彩票只是测试运气的手段,觉得运气不错,买张彩票去吧,现实会分分钟的教育起自己如何去做人的。若是运气太遭,也可以买张彩票去,果然很糟,那就认命吧。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彩票完美综合了地域与天堂。几率与几率事件是两回事,前者是彩票,后者是中奖的彩票;前者是一个整体性,一个概念与玄虚,后者是作为结果的事实。除了那张中奖的彩票,我们不需要彩票。彩票止于智者。

非典时期,没有人知道口罩防疫的有效率,非典以后没必要知晓。没有定量分析,不妨碍定性。工作与家庭两端是最容易感染的场合,必须要有集体的一致性,才能削弱几率。病人戴口罩的效果最好,所有人带口罩,病毒透过两个口罩的防御才能得以传播,一定有用。口罩产生两种自由,一种是戴口罩保护他人的自由;一种是不戴口罩信任他人的自由。任何的行动都是由原理所支配的合适的方法所支撑的,选择之后,唯一重要的是行动。几率与几率所蕴含的不确定性就这样被文化所消解,没有口罩也可以捂着嘴巴说话,心到了,就行了。

理性是残酷的,瘟疫模式中的理性无比的残酷。戴口罩是灾难模式,假定自己感染。集体的一致性建立在“他人即地狱”上,分不出有病没病,统统戴口罩去。实际上我们需要准备的事情还有很多,包括最为残酷的,发现自己感冒了,奔往医院以前,留下遗书吧。年轻的时候,没有遗书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一场感冒就能治好矫情。

非典的教训之一是农村防御能力太弱了,心有余悸的庆幸农村没有爆发疫情。如果将上海的工业社会防疫称之为口罩模式的话,那么农村是传统的物理模式。工业文化的精髓之一是安全守则,不伤害自己,不伤害别人,不被别人伤害,上海必然的抢口罩。村庄执行集体防御策略,以村庄为单位的自我隔离,严防路口。许出不许进,出去就别回来了。若有违反,乱棍打出,或者关门放狗。非典的经验之一也是农村防疫,古老的物理模式、集体防御策略拥有最佳的防疫效果。

2003年的那个毫无春天气息的春天里,面对凶残的SARS,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而我们总要力所能及的干点什么,以便掩盖自己的无能与软弱。自由主义模式在微观层面是有效的,适合日常状态。理性人预设,每个公司总是需要有人率先戴上口罩的。

自由是人类的基本属性。我们不可能同时拥有戴口罩的自由与不带口罩的自由,未选择之前,两种自由才会并存。只有一种基本自由,叫做薛定谔自由。由此衍生出两种基本方式,相对论自由与量子纠缠自由,前者定域性,后者非定域性。正常人与病人是共存关系,瘟疫时代通过消灭病人从而消灭病毒,瘟疫被恐惧所消灭。高风险性环境产生恐惧,人类进化的策略。对于医学来说,隔离消灭病毒;对于文化人类学来说,恐惧消灭病毒。恐惧先于隔离,无恐惧,则无隔离。对于国家与社会来说,责任消灭病毒,责任产生行动,有效行动消灭病毒。

人类拥有三种基本自由,生命的自由,恐惧的自由,贫困的自由。现代社会的儒家模式只需要应对涉及三种自由的问题,其余皆不构成问题,不属于儒家模式应对领域。儒家支持反直觉的贫困的自由,先于免于贫困的自由,甘愿当个穷鬼是高尚情操。贫困的自由天然拥有,并且随时都可以获得,因而被忽略。

始于周公,终于共和。孔子的喋喋不休之后,孟子简单化处理: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雅典模式不存在这个问题,砍光了仇寇,就是一个人人如龙的美好社会了。雅典模式是以古希腊先贤的反对而闻名,进而产生广泛运用的精英模式。史迁笔下,既有失鹿,亦有“宁有种乎”的反问。另一个著名的反问源自盗跖,司马迁是真得搞不懂了,“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做人要自私,但是不能因此损害他人。在一个人人都在损害他人的世界里,自私都不存在了。司马迁所需要的是自私的自由,自私的自由必然孕育美德的自由,美德的自由用以抑制自私的自由,自私不存,美德废。没有自私的世界就是盗跖的世界,或者罗马帝国“人与人是狼”的世界。历史的疑问需要历史来回答,而不是史学家。

只有善良的公众与凶恶的敌人会散布恐惧,前者提示危险,后者制造危险。我们所需要的,仅仅是基本的良知判断,人之所以成为人的那种与生俱来的良知,生物学赋予人类的那些本能。非典时期的口罩揭示了自由的本质,源于自私,承担责任。选择是自由的固有属性,不能承担责任,就不存在自由。责任的首要就是对自己负责,力所能及之时,再对别人负责。负责任的社会,就此形成。提示真正的危险,即可免除散布恐惧的责任,社会必须构成容纳风险提示的文化,与之匹配共和。共和是建构的结果,起于自由,保护民主,终于共和。责任先于自由,责任伦理优先,方能共和。此外都是伪共和,可逆的,不能绝对避免民粹。

倘若能发财,孔子都愿意当个狗腿子为领导拎包:“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源自公众真正的需求,合理的需求,必须予以满足。儒家模式正视疫情产生的恐惧,消灭病毒获得免于恐惧的自由,而不是消灭恐惧。自由是一切的前提,消灭瘟疫,必须拥有与之匹配的自由。自由可以是争取的,也可以是赋予的,前者天行健,后者地势坤。不可阻挡的自由只有一种,就是成长的自由。谁也阻挡不了青草的生长,鸟儿的鸣叫,春天的到来,还有冠状病毒的出现。

口罩自由是瞬间获取的,舆论呼吁戴口罩,没人反对,就通过了。预警期“口罩壮士”争取口罩自由的努力,完全淹没在口罩大军中。基于事实,产生证据,基于证据,产生科学结论。对于个人而言,基于事实,产生观点,基于观点,产生行动。产生观点与基于观点之间,即行动的分界线。预警期戴口罩的说法是保护集体,防疫期是保护个人,保护家人的说法适用于所有情况。戴口罩被一针见血的称作怕死,“壮士”理直气壮,不怕死还防什么疫?

非典防疫的解释唯有儒家模式高度吻合,强烈要求对自己负责,由己及人,最终构成集体理性。精英模式只可以部分解释,谁能给出可信的口罩防疫数据?倘若只是观点,所有的观点都是平等的。瘟疫状态混淆了因果,原因就是结果,结果就是原因。因为无知,因果不分,唯有个人选择。自由主义无法达成集体的一致性,不可能说服同事都戴口罩。公司、村庄等必须承担集体责任,自由主义模式依然有效。运用最普遍的机制就是民主协商,公司采购防疫物资,村庄执行自我隔离。自由主义的核心假设是:我需要什么,国家就必须满足。没有口罩,徒唤奈何。自由主义想象到此为止,病毒击溃自由主义。

儒家模式动力学是积极性,大家都去想办法消灭病毒,而不是抱怨,或者坐等天上掉馅饼。天上掉下来的最有可能是病毒。儒家模式整合进防疫文化,言必行,行必果。非典防疫实践意味着儒家模式社会可以与工业社会融合,儒家模式必须没完没了的检验,直到工业化的完成。自由主义的失败同样不新鲜,中国近代史上多次的工业化努力都被战争所中断。

非典防疫启动,公众高度参与,没有交通管制,绿皮车空空荡荡的,上海地铁也没人了。公民合作的关键性作用是最短时间内结束疫情,公民合作程度与防疫效率正关联。农村传统防疫谈不上公民合作,城市以争取口罩自由开启了防疫的公民合作进程。君子六艺,拿不出整体性解决方案,就不可以是儒家模式的运用。防疫期的个人孤立无援,所有人又被社会系统性的排斥,需要口罩这个标志物,将个人重新纳入到社会群体中去。口罩不是有用没用的问题,而是人与人、人与社会联系的纽带。公民合作的关键不是寻求消除恐惧,而是争取自由的权利。恐惧一直都在,我们可以克服恐惧,但是我们不能消灭恐惧的产生,那是我们的本能。君子不器,故而争取口罩自由,争取免于恐惧的自由。这是共和赋予公民的权利,同时是公民所承担的责任。

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发生了很多事情,远远不止十七个瞬间,很多重要到无法讨论的事情也都凑在一起。对于非典防疫的解释,仅仅是解释。史学家早已经成为这样一种社会珍稀生物了,觉得自己太聪明,可以尝试当一个史学家,觉得自己太傻了,也可出去当一个史学家。只是,历史总是要被记录的,倘若上了史学的贼船,苦海无涯,回头没岸。非典防疫揭示了极端状态下,社会稳定的关键要素。生命权优先,任何社会性损害生命权的小事,都是个人高度关注的大事。平等其次,病毒实现了人人平等。平等的实现非常复杂,实际上不成为有效问题,作为结果存在。衍生的问题就是医疗权的平等,免费治疗非典是一条重要经验。真正的问题是免于贫困的自由,国家必须建立起基本保障。

非典超大规模防疫是极端状态中的极端状态,需要同时满足必要、合理、充分与恰当四个互相关联且矛盾的要求。现代防疫一定是过度防疫的,不存在支付最小代价,恰到好处的消灭病毒。两种动力学都可以结束疫情。现代防疫技术路线,率先启动,分散式防疫,追踪与隔离。通常,疫情终结。无法压制疫情,就要考虑整体性防疫。传统防疫代价太高,越是繁荣的社会,代价越高。动力学视角下,必须要有历史经验的支撑;模式视角下,无需历史经验,甚至于历史经验是有害的,损害了模式的完整性。遵循动力学的行动,效果到了就是合适的,否则将产生更多行动,直到效果满意。正如战争设定了苛刻的目标,战争必败,而不是想当然的胜利。非典防疫史是建构的历史,滚动更新的结果,不可重复的“一次性”历史。历史是基于解释的,小小的口罩自由史都有太多解释,等于没有解释。只能重回不负责任的自然历史写书,记录发生学的自然秩序。没有解释的历史难以理解,不能理解,一定无知。

口罩自由大约两个月完成,前一个月的防疫预警期,与防疫启动的当月。经过非典,社会普遍认同了口罩自由,成为一条关键性的经验予以固化。起源学上的口罩自由形形色色,儒家那一套“我为人人,人人为我”毫无号召力。构成防疫文化,儒家模式坐享其成,有效解释了动力学,这是一种形式上的解释,而不是建构上的动力学历史。今天解释口罩自由的是公民合作,已经被新冠防疫所实践。历史同时产生多个流向,可以被捕捉,而不可以确定;经过一个长时段,才能确认,解释随之变动。

可以产生《春秋》式的记录:2003年,春。技术与整体性结合,口罩自由灭非典。

十七年前三月的上海街头,戴上一次性医用口罩的人逐渐出现。非典病例日常更新,一周以后口罩率可以识别的确认上升。三月下旬开始断货,购买难度逐日上升,口罩群体形成。防疫启动前夕,口罩率依然很低,公交车上顶多一两个口罩,地铁也差不多。

戴口罩比拼的是脸皮厚度,中老年人是主体,毕竟人不猥琐枉中年。三十多岁的壮年也有一些,知识越多越反动,说的就是这一小撮。年轻人几乎没有,到了后期有一些,胆小怕死,安全跟风。妇女不只是半边天,阿姨从来引领上海潮流,女性口罩率高于男性。

公司里第一个口罩一定是“壮士”,还可以用娱乐群众的跳梁小丑来解释,第二个口罩就成了严肃话题,要么脸皮奇厚无比,要么搞出一套戴口罩的歪理邪说。两人,及两人以上者,团伙,《刑法》条文清晰,必须严打。第三个算跟风,三人成虎,一小撮坏分子自绝于人民,不用管了。“壮士”需要同盟,随手发口罩。口罩自由与疫情正相关,不戴口罩的讥笑戴口罩的怕死,戴口罩的讥笑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没本事抢口罩。只有阿姨戴口罩天经地义,谁都惹不起。口罩根本发不掉,能发掉的时候看关系。看病都要排除万难的去三甲,没有信任度就别指望接受了。大致通过熟人网络的几个节点送光口罩,或者有人承担起发放责任。口罩买着费事,发放靠关系,实在是里外不是人兼吃力不讨好。口罩也留不下几个,不发就是真无耻了,保护同事就是保护自己。大家都没口罩了,就自己戴着,成何体统啊。

口罩分为熟人与他人。病人就应该呆在家里,而不应该抛头露面,出于善意。口罩同时代表疾病,熟人获得同情。所以不戴口罩才成为全球各文化体不约而同的选择:以善意换取善意。孩子会做出最直接反应,戴上口罩就能尽快打败病毒;病好了,就会恐惧口罩,歧视戴口罩的小朋友。他人戴口罩是被容忍的。人人都戴口罩,必须要有价值,同时要有意义,还要出自于善。善无大小,不能以一个善取代另一个善,防疫时期的口罩被多数人选择,是一个增加的善,而不是取代不戴口罩的善。取代善的只有恶,善是不可取代的。

集体防御策略必然在某个时刻提出来,“壮士”将个人的怕死转为集体的怕死,把自己搞成心忧公司安全的无耻之徒,或者恬不知耻的“假大空”典型,总之别想当什么好鸟了。上升到集体,意味着干涉到所有人,不能争取到多数人赞同,就是与多数人做对。每个“壮士”都有其应对策略,总有办法逃避责任,归根结底是以善意换取善意。“壮士”必须给出口罩防疫的理由,甚至可以上升到“口罩哲学”,这套观念被公司选择。中国曾经有一段时间陷入“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的僵局,就在于动力学的缺失。“口罩壮士”是一个示范,社会工程中的先导工程,验证工程可行性。口罩出现争论,即口罩使用的科普,很繁琐,很违反人性。这很科学,让人难受就对了,科学就这样。

四月初防疫启动,口罩彻底没货,言笑晏晏不存在了。通常运用协商机制下的保留意见,划分为戴口罩与不戴口罩两个群体,尽量避免接触。抢不到口罩,就抢向领导。无外乎胡萝卜加大棒,连蒙带吓。口罩有一个观点序列,任何时候的说法都差不多,能够选择的观点就那么几个。相信公司顶多出一个病例,都带口罩也许能避免这一例。不要看口罩防疫有效率是多少,而是全公司加在一起,总会有点用。还要看反面,公司安然无恙不会有人说领导好,出一个病例,当领导的就要被骂死了,别的公司发口罩,我们公司穷得买不起口罩?真要出了病例,领导心安吗?发口罩是积极防疫。假设一下,没有口罩,有了病例,还传染给同事,完了,你们当领导的哭都没地方哭了,我们不找你们麻烦,政府也要找你们。现在需要公司打着防疫的旗号去抢购,抢不到就找政府批条子去,免得出了病例,扣上一个玩忽职守的帽子。抢不到不怪罪,不去抢,肯定怪罪。

公司难以强迫戴口罩,找个自圆其说的理由从来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出门戴口罩,工作的时候不用戴,没病的戴口罩才是病得不轻。公司内部的口罩自由通过防疫文化的强迫而实现,口罩是无用之用,不怕死的别戴,怕死必须戴。敢不戴,以后就没有喝酒聊天搓麻将了,友尽,割袍。文化压力是实实在在的“不可抗拒力”, 一天到晚的被问候,为啥不戴口罩,还没抬头看到人,人就走了。耍流氓都耍不了,戴口罩的都如防瘟神一样防着不戴口罩的,走到哪儿都是别过来的叫喊,离我们远点的“劝告”。公司防疫奠定了口罩自由,成为公司竞争力与号召力的实务。没有口罩的公司真不少,抢到防疫结束都没抢到。五月份的街头口罩率肯定过半了,五花八门,非医用口罩不算少。N95是逐渐出现的,要么医院有结余,要么抢向全世界,都要消耗人情,太贵。

上海的口罩自由纯粹的发生学建构,自然秩序的建立。转为公司行为以后,每个人都知道口罩的意义。口罩的价值由口罩的意义赋予,而不是科学,口罩自由沿着文化路径演进,直到今天的口罩文化。掌握集体防御策略,就会有诸多运用。有私车的就要考虑能不能带人了,出门就在一起,下班送到家,最大程度的减少陌生接触。搭乘公司班车成为优先选择,同事安全性远超陌生人。

非典最大的担忧就是病毒突破村口防御,新冠下发防疫物资,并对风险人群隔离,与城市没有差别。上海一个多月的时间就将一次性防护服配备到小区保安,说明全国医生都有充分的防御物资供应了。交通工具出现追踪机制,或强制、或自愿加入,在每一个临时集体中,个人都被集体所保护。非典时期简陋的口罩自由寻求集体防御,转变为新冠时期眼花缭乱的全面性的集体防御。这是文化人类学的胜利,运用普遍原则建立起的防疫体系。

戴口罩还算容易,不戴口罩是真麻烦,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不戴。最先是公司内部不戴了,很快就达成一致。上下班都没谱,觉得不安全的时候还是戴上。直到出了黄梅天,忘掉口罩吧。至此,非典防疫才开始淡出视线。

新冠防疫超长的假期过得生无可恋。然而,这也是一个契机,让我们可以从繁忙而困乏的日常生活中抽身而出,重新审视社会,审视碌碌无为的生活,还有那些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的那些人。重新学习说话,尝试着拥有沉默的美德。在沉默中,我们终将发现,我们所需要的,是我们所不需要的;而被我们无视的,才是我们拥有的。最为重要的那些最美好的事物,一直就在我们的身边:善是沉默。

面对无形的敌人,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且必须去作的,就是管好嘴巴。闭上嘴巴防疫,张开嘴巴,不管是说话还是咳嗽,都在威胁防疫。防疫的美德就是闭嘴,为了避免道路以目,戴口罩,重新获得说话的自由。医学需要伦理委员会,防疫需要全方位的伦理学审查。这样的事情包括而不限于,除官方以外,没有任何个人与组织拥有在防疫物资包装上书写诗句的表达的权利。官方必然存在伦理学审查。“善的运用”是观点,不是善所驱动的行为。病从口入是常识,防疫只需要常识。防疫期间的网络喧嚣,无外乎自以为见证历史、真理在握,实际上是胆小鬼、懦夫,被恐惧逼迫的吓破胆的可怜虫,四处嚷嚷着妄图吸引大家的注意,寻求一种想象中的安全感,好让自己不被病毒的恐惧所击溃。所以,我们秉持着最大的善意,坚守着最强的勇敢,维持着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的体面:道路以目。

2003年的网络当然不是这样,疫情刚刚出现,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越来越广泛的艰难讨论。更新非典病例以后,几乎没有讨论了。四月只有泛泛讨论,拥有网络影响力的ID几乎都避而不谈非典,连带着都没兴趣发言了。六月份的网络恢复正常,似乎非典没有发生过那样。网络呈现出经典的现代公民社会特征,专业的事情交由专业人士处理。对于专业的质疑只会产生于工作之前与工作之后,进入工作不干涉。

我们无法将小区保安称之为英雄,保安也不会接受这个头衔。要是有辞职不干的本事,早就回家了。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就是英雄!英雄是自然秩序的建立,风险度排序,贡献度排序。父母是孩子的英雄,保安是小区的英雄,医生是社会的英雄,士兵是国家的英雄。宣之于口的英雄不能这样的猥琐,不能将保安大叔、外卖小哥、公交司机与士兵混为一谈。寻找英雄的逻辑,就是我们战胜病毒的逻辑。我们只能否定自己不是英雄,而不能否定别人。我们只是去做自己应该做的,与可以做的事情。而这就是英雄的本质,我们的勇气、决心与毅力皆来源以此,我们选择,并无怨无悔!英雄是个人的,更是时代的。我们必须在这样的纷乱时刻,记录下英雄,这是最为重要的事情。武汉是英雄,武汉人是英雄。付出了最大的牺牲,保护了整个中国,乃至于世界。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六亿神州尽舜尧”,“遍地英雄下夕烟”。我们骄傲,因为我们生活在英雄的时代!

放眼全球从来是无关紧要的事情,COVID-19席卷全球的今天,套用金斯堡的诗句模式来说: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狂妄?防疫不是技术问题,否则人类灭亡几十次了。只要国家决心防疫,一定可以有效控制。防疫不是现代社会的问题,没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就没有现代社会。过分压制人类的本能,将人当作工具,从来是现代社会的一大隐患,COVID-19再一次暴露弊端。技术是最重要的,全面防疫的前提就是技术无用论。现代防疫唯代价论,愿意支付什么样的代价,就能获取什么样的效果。不愿支付代价,将支付最高代价。

网络的最初产生了一种观念,世界上只有两件事,关我屁事与关你屁事。想要知道为什么吗?就你,也配!COVID-19将人类所有的纷争都给简单明了、通俗易懂的解决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消灭病毒,或者病毒肆虐。

没人关注口罩自由,也没有人将口罩自由当成个事,当我分析完口罩自由,完全觉得是鸡毛蒜皮的历史,有没有记录都一样。口罩自由天经地义、理所当然、顺理成章,不值一提。这就意味着口罩自由与学术无涉,要么是学术不用研究口罩自由,也可以清晰解释;要么是学术没有能力研究口罩自由。

阿伦特提出“平庸的恶”,并没有谁去关注过艾希曼。史学家不能放过这个问题,新近研究表明,艾希曼是死不悔改的纳粹分子,历史判决的结果完全正确。阿伦特一直遭受广泛的批评,无论是艾希曼的审判,还是针对阿伦特无意之中的必不可少的间接性辩护的批评,都是出于历史性。没有结果正义就没有正义,反人类罪行结果正义高于一切。审判可以有瑕疵,正义必须彰显。我们可以运用阿伦特的辩护,反对阿伦特。“平庸的恶”是一个莫比乌斯扭转文化结构,无可药救的赌徒中间普遍存在。是否是心理学结构不知道,文化结构一目了然,简单到不用解释。思想与史学普遍运用历史性,但是历史性毕竟以史学为根基。历史性是不可定义的,可以被我们察觉,这就可以了。就如中国历史表明,可以成功的对付天灾,就能对付一切问题,毫无逻辑关联。

数十年以来泛滥的学术腐败越来越让人困惑,或许部分源自学术本身而不仅仅是学术之外,学术是否在崩溃?二战以后,欧洲思想家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勇敢的承认,每个人都要对此负责。2003年的春天还有伊拉克战争,欧洲思想界勉强统一起来,发表了反战宣言。面对新冠,所有人都需要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中国负责解释成功,反思等待欧洲。至于美国,有过思想吗?新近倒是有个修昔底德陷阱炒作的很厉害,适用于两个战略进攻者之间。中国执行战略防御国策,伪问题。李约瑟之问成立,西方学术界毫无兴趣回答,中国的事情,中国人解决。人人都知道人文决定科学,中国学术就是这样的稀烂,缺乏扎实的研究,答案摆在眼前都是白搭。更烂的是《历史的终结》,仅仅是书名就可以砸掉史学家的饭碗了。网络没有产生任何超出人类知识谱系的发现,缺乏研究并不意外。伦理学限制,真知灼见必须压在箱底。谁能告诉我们,网络是如何堕落成黑暗深渊的?学术也不是第一天面临这类情况,我们是否正在迎来一个没有思想的时代?

中文网络可以用“芙蓉姐姐假说”来解释。回首网络的最初,不得不感慨,芙蓉姐姐笑到了最后,成为网络时代的第一个标志。知识即权力的传统文化架构中,没那么多知识的围观起芙蓉姐姐。芙蓉姐姐存在着认知障碍,以完全的认知能力为标准,找不到“好”人算是正常的。只有恶会围观恶,围观的自由可以成立而不是必然成立。围观芙蓉姐姐可以容忍,无聊而已。2019年春天出现“流浪大师”,“平庸的恶”展示于浦东的街头。理由不重要,只要有理由就可以了,赌徒如此,阴谋论如此,围观也是如此了。芙蓉姐姐只可以生存在网络里,围观者拥有一种“举世皆浊我独清”的窃喜。在一个我们围观别人,也被别人围观的环境中,人人都是芙蓉姐姐,生活在想象之中。发言权是天然的,发言没人搭理是必然的,没人搭理等于没有发言权。如果网络重要到成为生活的全部,失去发言权就等于剥夺了网络生存权,因此陷入疯狂,堕落进黑暗,选择了恶。巫起源于非理性,最终被理性取代;现代性的巫起源于理性,产生反理性。平庸之恶偏向中性,存在着社会强迫的因素,网络是“契约之恶”,如果网络发言需要获得“重视”,就去和魔鬼签订契约。倘若言论被禁止,恰好证明阴谋论意义上的“正确”。人类努力了2000余年,看到希望;网络只用了不到20年,埋葬了希望,回到那个“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的世界中去了。

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网络以此展开人咬狗逻辑。第一步是以狗咬人的稀松平常的日常事件为例,宣传打狗,引发爱狗人士的反对。第二步以爱狗人士的不当行为作为证据,大力打狗。第三步否定养狗的正当性,推行无狗世界的自由。从整体性来说,就是赤裸裸的人咬狗。将正常的事情搞成不正常,这种行为本身就是最大的不正常。将不正常的事情搞成正常,亦是。

自由的普遍情况是互相损害,自由必须建立在善意之上。养狗与反对养狗都打着文明的旗号,无解之难题,留给时间去解决。这就产生了模式,任何准备解决养狗问题的,都需要伦理学审查,对于善的挑衅不可容忍。民主的首要不再是保护自由,而是保护自由的自然秩序。养狗问题只能缺乏强制力的民主协商,保证两个善都不被损害。巫的世界也是一个自由世界,理性崛起,添加了善。中国路径一直在聚焦在善的实现上。当下岂止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而是轴心时代已降,善的社会第一次成为了可能。自由民主是现代社会的固有属性,善才是未来社会的特征。善不可追求,儒家因此堕落成恶,直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蜕变为作为工具的儒家模式。国家只需要保证诸多工具的存在,即可获得能力。

十七年前的那个春天,我们无法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我们怎么有胆子在网上发言的?历史需要“活”着,不能“死”了。克罗齐的“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有着深厚哲学背景。复杂性是哈哈镜,而不是一面镜子。正如年轻的我们都以为自己是一张中奖的彩票,实际上是一张彩票。我们最终达成共识:没有共识。彻底的没有共识,唯有历史可以给出答案。历史的功能仅仅在于排除错误,正确永远处于验证状态。直到今天,我们才清楚,我们身处五四以来历史之中,我们就是历史。自由是成长出来的,成长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历史,而不是解释的历史,想象的历史,狂妄的历史,不知道谁的历史的历史。我们需要先走进历史,其后走出历史,时代因此而进步。

口罩自由是可以复制的,毫无挂碍的实现需要一个自由可以自由成长的社会,惩恶扬善的社会文化,还有与之匹配的国家。唯有中国。不要问中国为什么可以实现口罩自由,而是要问为什么不能实现口罩自由。我们一直都知道,中国是全球最自由的国家,不管是深夜的街头,还是偏远的村庄。我们只是不知道,“外国”竟然失去了孕育自由的能力。中国路径完全走通,全方位的建立起发展机制,可以应对最极端的糟糕状态。这种机制建立在最基本、最核心的层面之上,不可能被逆转了。

谁都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正如口罩自由并非是我们这一代人争取的,而是我们的父辈用不要脸争取来的,历史就是这样的不堪。古来四十为老夫,五十就是老贼了。今天,我们从猥琐混成了老贼。我们毫不犹豫的重复了历史,陷入沉默。

倘若我们以为,戴口罩有道理,有道理就一定会实现。这不是历史,仅仅是一个现代性的巫。“应当”不是“是”,历史展现出“可以”也不是“是”。

三月可以种下向日葵,大约一周的播种期,过时不候。这个春天,中国人种下了历史,等待自由繁荣的中国,重回世界之巅。这个春天,时代只是微小的改变一下,心态转折,不再以西方为师。

胜利者从来是宽容的。在这个春天,我同情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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