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女儿做诗
昨天教女儿做诗。
我对女儿说:
“学诗先学对。爸爸出上联,你对下联。你看我的上联:桃红柳绿。”
女儿:“莺歌燕舞。”
我:“Great!但是要注意平仄相对(简单解释了平仄:一二声平,三四声仄,并在纸上画横杠竖杠)。所以你的下联很好,但是两个词组换下位,改为:燕舞莺歌。你现在把上下联一起念,是不是听上去音韵更和谐了?”
女儿点头。
我:“那现在我在“桃红柳绿”后加三个字:桃红柳绿春如锦。你下联怎么对?”
女儿沉思,无解。
“你看上联“桃红柳绿”组成了“春”,然后这个“春”被比喻成“锦”。那下联的“燕舞莺歌”能组成什么?”
女儿还是想不出。
我只好直接给答案:“燕舞莺歌曲胜仙”。
解释一番后,又根据我们前几天漫步湘江所见之景色出上联,五个字:
“山花红似火”。
女儿这次反应很快:
“江水绿如蓝”,并说这就是用的她学过的白居易《忆江南》里的句子。
我:“很好,学会化用前人诗意,这就是做诗的根底。那么,现在让我们再续上两句,作一首完整的五言绝句——下面两句,你可以继续写景,也可以抒情——如何?”
于是我们都开始做。
我先是自己为首句对了一个下联“岸草绿如茵”,然后做成一首:
“山花红似火,
岸草绿如茵。
风劲兰舟远,
波平柳色新。”
这都是我们当天看到的景物。我向女儿分析了一番这几句的平仄粘对关系,并告诉她:
“你就接着你的“江水绿如蓝”往下写,下面两句可以对仗,也可以不对仗。二四句押上韵,就行。你不要太拘泥于格律,先回忆那天看到的景,把意象拿出来再说。”
女儿又捏着笔沉思半晌,然后对我说:
“那天听到了鸟叫,看到了船,所以我脑子里有“鸟鸣”、“帆过”,但就是成不了一句诗。”
“那你学过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吗?”
女儿点头,并且在我的引导下背了一遍。
“好了,那今天咱们干脆把白居易用到底。你看这样如何?”
于是我又吟出一首:
“山花红似火,
江水绿如蓝。
早莺啼暖树,
桃浪送归帆。”
(注:末句当时是“碧浪送轻帆”,后来我想到自己某年到衡阳一游,那儿著名的“八景”之一就是湘江中的一个岛,名曰“东洲桃浪”,故改,而且平仄也更协调了——二三句没有粘,我觉得不是大问题,不要以格律而害意,何况很多著名的绝句如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也并不都粘对得那么严密。)
女儿觉得很好,因为这把她想到的“鸟鸣”、“帆过”两个意象都写出来了,而且真的成了诗。
她也一眼看出“早莺啼暖树”就是用的《钱塘湖春行》的“几处早莺争暖树”——白居易今天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其实白居易还是可以帮我们的忙”我说,“我们也可以全诗都用白居易《忆江南》的原意”。
于是我又吟出一首:
“山花红似火,
江水绿如蓝。
北客知春好,
折梅忆江南。”
当然,末句除了乐天句意,又用了南朝陆凯的“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这次的作诗练习,虽然女儿并没有真正做出一首诗,但我想这是不能操之过急的。她对上了对,初步了解了格律,并且知道了从自己的观察中提取意象,化用前人诗句也做得不错。
希望她从爸爸的示范中能够明白,下面要做的,主要就是两件事:
1.积累;
2.锤炼。
上高中时,邻居小孩找我学作文,我并不跟他讲什么理论,而是直接在他的作文里我认为需要动大手术的段落标上数字为序号,然后在文末,按序号写出我自己的段落来替代之,换言之,就是告诉他:
“第一段,你那样不行,我这样写.......”
“第二段,你那样不行,看我是这样写......"
然后我再跟他解释我为什么这样写,他以后又该相应地注意些什么。
这种“作文教学法”,如果说也算“教学法”的话,说明我这个人何其狂妄自大,因为它在某些人看来可能蕴含着这样的潜台词:
你老师教的那些作文方法,你买的那些范文、“高分作文”,全都不入我的法眼。此时此刻,我的文章就是教材,就是经典,就是最高楷模,你给我老老实实一字一句琢磨清楚。你愿意学,我就这么教,觉得我不值得你这么学,你就另请高明,我不伺候。
但他慢慢地好像也就明白怎么写了,后来说:从我这里学到了很多。
但仔细想来,也不尽然。其实那些作文方法,我的老师又何尝没有对我讲过,我何尝没有认真听过?那些竞赛获奖作文,优秀作文选辑,我又何尝没有读过呢?我只是听了读了那些之后,结合着我自己的体验,以及我读过的从鲁迅杂文到新闻、评书之类的作品,形成了自己对文章的一种感觉——我往往说不清也不愿意去条分缕析出其中的一二三四,因为一说出来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但我就是感觉那些文章就该那么写,我可以写出来之后给你讲我是怎么想的,慢慢你就能领悟,下次写的时候或许就会不一样——至于超过我的那两下子,那并不需要费多大功夫。
女儿曾经说她并不觉得我写得好,是我自己自命不凡又喜欢吹,好为人师。
我说:
“你说得一点都没错。但是这话虽然对,却得等到你的文章都超过爸爸之后,你才有资格说。在此之前,你就得老老实实跟爸爸学。你总有一天写的文章会比小学课本上那些课文好很多,但你必须从那些学起。你的幸运在于:有一个爸爸愿意教你,愿意给你超过——其他人说实话,我没兴趣管。你要利用好你这个爸爸,利用完了,把他甩开,让他自己到一边儿发痴发狂发神经去,你走你自己的路就是了。”
希望女儿——以及所有想学到一点儿什么的人——能明白这些话的意思:无论想学什么,都不要老是想等一个大名师、大圣人来教你,而要遵从那句古老的格言:
“这儿就是罗陀斯岛,就在这儿跳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