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奥尔良印象1

公差总是有些,但很久没有去开会了。这次在新奥尔良有一个业内年会,机会不错,果断拿下。

美国城市千城一面,但新奥尔良不一样,很是异类,首先当然是这里的法国区(French Quar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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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奥尔良是美国城市中有点特色的

这当然是法国人建立的。但新奥尔良的历史错综复杂,不只是法国影响这一章。

在大航海时代,法国人也很起劲,勒萨尔(Rene-Robert Cavelier, Sieur de La Salle)是其中一个探险家。Sieur de La Salle其实是“庄园主”之类的称谓,但后人就直接管他叫La Salle了。新奥尔良如今还有一条马路以他命名,不过拼写美国化了,改成Lasalle。

1682年,勒萨尔从五大湖开始,沿伊利诺斯河南下,进入密西西比河,一直划船到墨西哥湾出海口。一路走一路插旗,并以路易十四的名字命名“新发现”的土地,也就是路易斯安那(La Louisiane),密西西比河流域就这样划归法国所有了。这个时代的路易斯安南包括整个密西西比河流域甚至以西大片地区,如今的路易斯安那州只是其中的南端一小片。

法国人也不是首先“发现”密西西比河的。西班牙人Hernando de Soto在1541年就抵达密西西比河,命名为Rio Grande,意思就是大河。但他并没有沿河探险,错过了为新西班牙扩展土地的机会。

1684年,勒萨尔带上4艘大船和300人,决定从墨西哥湾开始,首先在密西西比河口的三角洲建立一个法国殖民地,然后沿密西西比河逆流而上,确立法国对路易斯安那的控制。但勒萨尔迷路了,竟然没有找到密西西比河口,而是一路航行到如今德克萨斯的地界。他倒不是无能,而是密西西比河经常泛滥,一泛滥就改道,尤其在出海口,本来就没有太固定的河道。两年后再来,就不认得了。

勒萨尔的坏运气还不止没找到密西西比河出海口。船队里一艘船被海盗打沉了,一艘在如今Corpus Christi和Galveston之间的Matagorda湾沉没。他们只好在当地建立了一个小小的殖民地。勒萨尔带一小队人继续从陆地探险,寻找密西西比河口,但这时他的旗舰也在德克萨斯海岸的沙洲搁浅。

他的手下对探险失败很恼火,从难以生存的密林和敌对的印第安人中也看不到希望,发动兵变把他杀害,但兵变头目自己也被杀。余下的人害怕被惩治,互相杀戮,最后只有两个人生存下来。小小殖民地生存到1688年,但幸存者后来被印第安人所杀,只有几个孩子被俘虏,后来落到西班牙人手里。

1718年春天(一般认为是5月7日,其实谁都无法确定),又一个法国探险家卞维尔(Jean-Baptiste Le Moyne de Bienville)带领法属密西西比公司(相当于英属哈德逊公司或者英属东印度公司)的人马再次在密西西比河口登陆,通过新建殖民地的命名向法国摄政王菲利普二世致敬,他的封号正是奥尔良公爵。

站在这里,对密西西比河三角洲的沼泽不难领教,第一要务是找到一块高地,避开密西西比河的定时泛滥。卞维尔问当地的印第安人,他们往一片几乎看不出来的高地一指,于是卞维尔就在这里建立了新奥尔良,就是如今的法国区。

还别说,印第安人在这里定居几百上千年的经验是管用的。如今在法国区几乎感不到这里是高地,高差太小了。但这里一马平川,只要高一点点,大水就漫到其他方向去了。卡特琳娜飓风来的时候,新奥尔良被淹得很惨,但法国区没事。

法国人在这里建立了殖民地,但无奈肯来的法国人太少。没办法,路易十四下令,不是法国人,比利时人、德国人、瑞士人也行,语言不是问题,只要是天主教徒就行。于是连哄带骗弄来一些。反正当年来的都是穷人,都是单程船票,来了就只能插队落户。如今密西西比河流域还有一些德语文化的影响。但这还是不够,于是把监狱里男男女女成双作对放出来一批,拉郎配结上婚,就发配到这里来了。这些囚犯倒是想得开,死在监狱里还不如死在新世界,好歹还有一线希望,还有皇恩脱单呢。

但七年战争中,法国战败。1763年的巴黎和约规定,法国退出新法兰西,魁北克和加拿大大西洋沿岸地区(也称阿凯提亚地区,Acadia)割让给英国,新奥尔良割让给西班牙。这样,新奥尔良开始了西班牙统治的时代。与此同时,从阿凯提亚被赶出来的法裔人迁居到新奥尔良,被称为凯金人(Cajun,这是Acadian的异读)。1776年美国独立战争中,大批新英格兰的忠于英国的英裔迁徙到加拿大,排挤了还没有走的阿凯提亚法裔,引起又一波迁徙,进一步壮大了新奥尔良的法语族群。

好玩的是,西班牙派来军队进驻,但这些官兵都是光棍,西班牙国王没给配备女眷。于是这些西班牙军人在当地法裔女子中寻偶。抢亲是不行的,寻偶需要说点法语,成家后母亲教育子女的也通常是自己的母语,这样,法语在西班牙时代的新奥尔良反而大行其道,法语文化延续下来了,出现很多讲法语的胡安、何塞、曼努埃尔、卡门、玛丽亚、露西亚。

丢失新法兰西很肉痛,但法国的重点从来就在欧洲,对北美的殖民地并不太当回事。新法兰西地大人稀,有说法从魁北克到五大湖到俄亥俄河流域到密西西比河流域,新法兰西一共只有7万多法国殖民者,这是不可能挡得住英国、新生美国和印第安人的蚕食的。连年征战也使得法国国库空虚,横征暴敛最终逼反民众,引发法国大革命,弄得路易十六和玛丽·安东内特上了断头台。

与此同时,新生美国在独立战争和后来的抗英斗争中,需要密西西比河的水运通道,但每次通过都要向新奥尔良的法国殖民当局交买路钱。1803年,时任总统托马斯·杰佛逊向法国要求购买新奥尔良,拿破仑见机心喜,提出索性把路易斯安那(指整个密西西比河河流域及以西地区,而不仅仅是今天的路易斯安那州)一起打包出售,要价5000万法郎(约合1125万美元),并勾销1800万法郎(约合375万美元)的债务。按照GDP等价的话,相当于现在6000亿美元,但还是划算,因为还是不到美国一年的军费开支,或者顶10年反恐战争开支的一半。

这当然是巨款,对拿破仑的欧洲战争起到巨大作用。法国本来也无力控制这片广袤的土地,这里面好些还难说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法国控制之下,比如包括在路易斯安那购买案里的现今加拿大阿尔伯塔和萨斯卡奇温南方地区就从来没有在法国的有效控制之下。拿破仑只是在慷他人之慨。但美国的国土一下子拓展了一倍。

拿破仑也试图借此在美英之间打进一根钉子:“这片土地使美国永远强大。我给英国制造了一个海上对手,终有一天美国会使英国感到谦卑。”这最终成为现实,但不是以拿破仑预见的方式,但这是题外话了。

但这没有终结新奥尔良的法国影响。这是加勒比海地区的黄金时代,蔗糖使得海地成为法属美洲最富庶的地区。1804年,海地爆发起义,解放的黑奴终结了白人殖民统治,这被誉为斯巴达克后第一次成功的奴隶起义。逃亡的法国种植园主和忠于法国殖民统治的混血自由人大批来到新奥尔良,并带来了甘蔗和种植园技术,大批种植园在密西西比河两岸建立。大量从海地流亡古巴的法裔后来也辗转来到新奥尔良,法裔族群得到加倍。

在西班牙统治下,路易斯安那南方沿海形成了独特的Creole文化,这是法裔、西班牙裔、西非黑人、加勒比海文化的混合,涵盖建筑、餐饮、音乐等很多方面,如今在新奥尔良常见的带铁花柱廊阳台的多层小楼就是典型的Creole建筑。

其实人们沿街看到的都是前脸,Creole建筑很内秀的,狭窄的前脸掩盖了很深的进深。一般是四合院一样的格局,但侧房位置只是高墙,用于与邻家分隔。这样的传统街区不像现在的郊区独立房,房子与房子之间是没有间隔的。前屋与街道之间只有人行道,没有花园;后屋直接顶着另一家的后屋,那家的前屋面向下一条街道。也就是说,一家人基本上占了半个街区的深度,前后屋面积加起来超过1000平方米(约10000平方英尺)的司空见惯,适合大家庭居住。如今大多分隔为几家居住,也有豪门独住的。沿街一面较高,较豪华,是主人家住的;进深底部较低较简陋的是佣人家庭住的,还有厨房什么的;中间是一个不小的天井院子,有花草树木水池,还有铺砖地面,放几张椅子,树荫下、水池边坐坐,很适合南方(这里在美国称为Deep South,和佐治亚那样的South还不同)的夏天。这里才是家庭生活的中心。这样的格局(尤其是中央天井小院)深受西班牙影响。

在美国时代,Creole文化得到进一步发展,其中的音乐传统最后演变成布鲁斯、ragtime和爵士音乐。注意,这和Cajun文化不一样,两者在新奥尔良乃至路易斯安那并存。

新兴美国怀着对英国的芥蒂,与拿破仑的法国通商,尤其是向法国大量供应粮食和木料。这还是日不落时代的大英帝国,不能忍受新兴美国在太岁头上动土,动用起海上禁运的大杀器,截停美国商船,没收美国货物,无偿征用美国船员。另一方面,新兴美国对于国境这样的琐事不以为然,一心认定把英国势力赶出北美水到渠成,美国本来就是United States,连上下加拿大(现安大略和魁北克、大西洋省份)一起unite进来岂不顺理成章?一来二去,1812年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这一年,拿破仑灰溜溜地从莫斯科败退,英国和美国也打上了。英军打进华盛顿,一把火烧了白宫;美军则冲进多伦多,一顿打砸抢。更要紧的是,英军舰队封锁了切萨皮克湾,巴尔的摩之战打得一团浆糊,但美军最终顶住了英国舰队,黎明时依然在硝烟中飘扬的星条旗激励了Francis Scott Key写下了《星条旗永不落》。

英军在巴尔的摩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想到新奥尔良找回场子。安德鲁·杰克逊带领一支杂牌军,在夏尔麦特(Chalmette)迎战优势英军。安德鲁·杰克逊赶在英军到达之前,加宽加深了运河,趟水进攻的英军在密集火力下伤亡惨重,指挥官帕肯汉姆少将也阵亡了。

夏尔麦特是密西西比河弯与沼泽地之间的一片平地,英军没有像魁北克城那样从水上绕道攻击,而是正面攻击,既有英军轻敌的因素,也有忌怵河岸美军要塞的因素。但战斗中,英军伤亡2000多人,美军只有60多人伤亡。惨败后,英军断了对新奥尔良的念想,灰溜溜走人了。

在安德鲁·杰克逊的乌合之众里,正规军屈指可数,更多的是白人、混血自由人和自由黑人的民兵,最得力的是一支法裔志愿军。这支让·拉斐特(Jean Lafitte)带来的部队说穿了是贩卖黑奴的镖局,枪法好,心狠手辣,他们参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黑奴生意。英国人是打着解放黑奴的旗号来的,在夏尔麦特战场上,凡是穿过战线抵达英军战线一方的黑人,立刻自动获得解放,也确实有一些黑人这么做的。

说起来,这些法国佬的黑奴生意真是做得可以。从海地和古巴来的法裔种植园主带来很多黑奴,一下子把新奥尔良的黑人比例提高到60%以上,本来当时黑人比例最高的南卡查尔斯顿只有50%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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