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梁文道,以及“温和的右派”。。。
和大多数中国人一样,认识梁文道是因为《锵锵三人行》。但基本上也就是偶尔看看《锵锵三人行》,为生活而忙碌,再加上多少有些自傲,无意让别人指导自己的人生,所以几乎没有看过梁先生的其他节目或文章。
这几天在观网看到关于梁文道的文章,忽然起了好奇心,搜索了一下梁文道最近的一些言论。这种情况于我来说很平常,阅读全凭一时的兴趣和心情。尤其是休息日,常常会因为点开一篇文章,然后因为文章中某些内容甚至一个人名,花上四五个小时,延展到与原文十万八千里的某处。
——这篇风闻其实原本是回复,结果不知不觉中写得太长,干脆单独发一篇。严格来说,这篇文章仅仅是梁文道先生一次演讲的评论(包括之前一些散碎的观感),标题似乎有点过了。但我一向认为,要研究一个人的学问,需要大量的阅读和认真的思考;而要认识一个人,尤其是某些重要的特质,一篇文章甚至一个瞬间足够了。比如扑到在手榴弹上的教官,他的教学或军事能力还需要考察,但他的勇敢和牺牲精神却已经无需其他佐证。。。当然,不是所有的瞬间都能说明问题,抬杠者请点关闭页面。
在我的印象中,梁文道很聪明,也自诩(并努力)从客观立场看问题——根据我自己的感觉,他是真心认为自己是“理中客”(非贬义)的人。我不认为他是一个收钱发文的投机客,他也应该不会在乎外界的压力或影响。关于这一点我没有任何证据,也接受证据的批评。从我个人而言,很讨厌动机说或阴谋论:动机不影响最后的结果,而阴谋也不会让谬论变成真理。
因此,无论他内心到底是理中客还是文化特务,在我看来,他的外在表现说明了他并非真正的“理中客”——他大概认为,只要理解并坚信“理中客”的必要性,认真贯彻“理中客”的原则去研究问题,就应该是一个“理中客”了。。。其实不然,因为理性和客观相对容易,但“中立”实在太难了。
一、
梁文道2012年曾经有一篇演讲,认为所谓的中国人,不仅仅是同文同种,同一个民族、同一个政体、同一个国家。并且提出“南方海洋中国”的概念,包括了台湾、福建、广东、海南以及整个东南亚(新加坡)等等地区的华人:
“这样的一个世界,它没有清晰的民族界线、没有明显的国家观念(或许有乡土的观念,但缺乏民族国家的感情,因为在那个年代还不存在民族国家)。。。而且,这和我们认知“黄河文明”是不同的,这是一个长期被压抑的、被中国史学和传统文化观念紧紧压在脚下的、被排除在外的、装作不存在的海洋中国。”
梁文道:重新认识香港,重新认识南方
https://new.qq.com/omn/20190822/20190822A03XYT00.html
在我看来,他的这段描述并没有多大错误,邻近海洋的华人聚集地当然是真实存在的,被大陆文化圈的主流忽视(不入正史)也是事实。问题在于,梁先生仅仅停留在发现了“我们不一样”,而他的结论竟然是“华人可以跟盎格鲁·撒克逊人一样,有美国、英国、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他还特别提到了“新加坡”——“(新加坡)说明了华人这个族群,它不一定拥有我们平时是想象的一种政治的连锁关系。"
这个例子同样没有任何问题,新加坡确实和中国没有政治的连锁关系——所以呢?南方海洋中国曾经没有明显的国家观念,那么今时今日的中国需不需要拥有明显的国家观念呢?盎格鲁·撒克逊人确实分散在世界各地,那么他们之间有没有政治连锁关系呢?同在美国,是否存在“东南西北的XX美国”?他们是不是也有很多“不一样”?他们是不是拥有明显(甚至是强烈)的国家观念呢?事实上,梁文道拿来说明“南方海洋中国”的郑芝龙船队和美利坚合众国有一点非常相似:“其中除了华人、日本人、琉球人、朝鲜人之外,还夹杂着马来人、印尼人、印度人、波斯人、新几内亚人,还有大洋洲大溪地岛上的居民。”
——很显然,梁文道叙述的都是事实,但并非事实的全部。强调一下,我并不认为他是故意回避或忽略某些事实,而是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其他事实”的意义。换句话说,他完全没有考虑过13亿大陆人(包括福建广东这样南方海洋中国的“成员”)的立场,以及他们的“国家观念”有什么价值和意义。显而易见,他这样的立场自然不可能做到“中立客观”。
二、
从演讲的后半部分表现得更为明显——他长篇大论地谈到了香港和大陆之间的民间冲突,言谈之间相当理性客观,并不隐晦香港人自身的缺陷和误解,看上去是非常的“理中客”,相信会有不少大陆同胞点赞。但是,作为“中立客观”的原则,他也很坦率地谈到了“大陆人对香港的误解”。那么,他认为大陆人是如何“误解”香港人呢?
——最令香港人气愤的一个想法,正正是由孔庆东教授之前的那番言论和附和他的那些言论可以观察到,他们认为,香港人过去长期被英国殖民,所以他们习惯被殖民,习惯为奴,因此有了奴性,不能翻身做主人,而现在回归祖国,反而轻视中国,这是洋奴心态的缘故。
……后来移民到港的这些华人,他们不是被英国人压迫而去的,而是,让人感到可怕的是,他们热衷于接受英国人的统治而主动逃过去的。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这样不是洋奴吗?被他们管还这么爽。而事实确实是,这些华人觉得很爽。他们喜欢被英国人统治,不是因为他们喜欢为奴,而恰恰是因为他们不喜欢为奴。
他们觉得如果留在大陆,他们的生说更像奴,他们更觉得自己处于下位,服从权威,过着一种处于下位,听命指示的生活。在香港,他们感觉能够稍微地喘口气,相对自由。这是一个很可悲的现象,却是事实。
——看上去合情合理、“理直气壮”对不对?想必道长的信徒又会频频点头。不带偏见地说,大陆人移民到港数量最多的年代,确实存在他提到的问题。非要坚持大陆“一直好永远好”,这确实是既不客观也不理性的态度。
——问题在于,让一个人(尤其是老一辈)离乡背井的最大和最主要的原因并非“喜不喜欢为奴”,而是一个更常见更实际的理由:金钱。或者因为金钱不足以温饱,或者希望获取金钱,又或者害怕失去金钱(民国遗老遗少),其实只要提到这一点就无需举例说明了。梁先生津津乐道的,“对祖国没有什么忠诚”的郑芝龙是因为拥有“海洋之心”才变成海盗王的吗?并不是,否则他也不会先被明朝招安,再巴巴地跑到满清那里送死了。具体到香港,又有多少人是因为宗教或政治移民?有多少人是为了“能够稍微地喘口气”,或者多吸一口“香甜的空气”?
有没有人纯为“自由”,有没有人既为了钱也为了自由?毫无疑问是有的,说不定就包括了梁先生自己。梁先生也非常“中立客观”地说了:英国对香港统治是非常可怕的(此处应有掌声),到了香港也就是“能够稍微地喘口气”——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港英统治下的香港不过是“半奴隶”或者“15%的奴隶”,香港人为什么不继续投奔“100%自由”的国家?穷人不敢说,香港几乎所有受过“高等华人”一定是不会有什么阻碍的,与梁先生类似的“高级知识分子”自然也是“来去自由”的。
三、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这些“高等华人”留在了香港?嗯,大概是“不能放弃不能继续向100%自由世界移民的同胞”?梁先生非常自豪地宣称:
——在我看了,今天香港所享有的相对的自由、开放、公平不是英国的恩赐,而是香港人向英国人争取得来的。很多人以为香港在回归之后才开始讲民主,我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说,我所经历的是,香港人如何在80年代开始示威游行、集会,来争取民主运动,我们早就开始了,我们只是过去向英国人争取,现在向自己人争取罢了。
这是一个我们用自己的方法拼抢回来的局面,不是来自任何人的慈悲统治。
——好一个“80年代开始”!梁文道的演讲很长,但我已经说得够多了,相信大家都可以自己做出判断。就象梁先生最后的结论,我相信大家都会同意:立场鲜明绝不中立——他的“杂交文化”的结束语不过是为了补充这个结论而已。
——我不想替香港讲任何好话,也不想过分地夸耀南方海洋世界,我只想说这个地方有一些东西存在,这些东西,依照传统的价值观,我们会鄙视它、看不见它,但是我们重新认识它的好处是,我们可以重新看到,身为华人,身为中国人,你还有什么样的其他可能性在,这样的可能性或许不会更美好,但是它能够给我们一些启示、一些灵活的思路,让我们去用一些不同的方式去做实验,我们不一定都要这么做,但是有几种可选择的方案总是一件好事,正如我常常介绍大家要看南方的马来西亚华文文学一样,它给予我们一些不同的可能性。
同样的,南方海洋中国也可以把整个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生活带到一个过去北方不曾想象过的境地,甚至我们可以从这个角度回头思考什么叫做中国,什么叫做华夏。
四、
这篇演讲语气温和,事例基本准确,角度毫无偏袒,思想并不极端——只不过是让听众向“普世价值观”走出一步而已。问题在于,这一步很多人多半是毫无知觉甚至自觉自愿地迈出去的。等到这些人的心目中,“普世价值观”逐渐成为天经地义、毋庸置疑、无需讨论的潜意识,恭喜你,你“得道”了。。。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机论”了一下:或许这就是梁先生留在香港的原因?
——相比白右黄右,“温和的右派”(梁文道自称)其实更可怕。我的印象中,梁文道行文叙事非常不喜欢提到金钱,好像忘记了“普世价值观”的基石就是“至高无上的私有制”,对港英殖民当局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话。。。鲁迅先生曾经曰过,而且真的曰过:这其实就是“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有趣地是,梁文道似乎也和梁实秋先生一脉相承,声称:“如果我们是狗的话,那也是不错的,这表示我们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其实只要把“人类”换成“资本家”(也是人类一部分嘛),这话真的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补充一下,如果有人认为我仅仅凭一篇文章给梁先生下断言是不理性不客观的,欢迎反驳。。。至于不中立?我当然不中立,这一点就不用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