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平原的舟船生活

摘自冯贤亮著《太湖平原的环境刻画与城乡变迁(1368-1912)》,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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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里,太湖流域每一个村落的人们充分利用便捷的水运系统,与四边或更远的地方进行着多方面的交往。特别在生产活动中,乡村民众参与田间劳动,收割成熟的作物,以及谷物的碾磨,粮食的外销,棉花、蚕桑等经济作物的贸易,都要借助大型的负载工具。在太湖流域,这些工具就是各式各样的船。

王士性曾概括说:“东南饶鱼盐、秔稻之利,……东南泽广,舟行而鲜车马。”[1] 明末徐霞客在江南游历时,就是通过这些地区的水路,坐船由无锡经过青浦、嘉善、桐乡等地,前往杭州。所经之地,在他看来,大多仍属泽国胜地,而且许多水网交织的市镇都十分繁华。[2] 水上交通的最大依赖,只能是船。明朝人深刻地分析了船与马等陆上交通工具的不同适应性,指出在江南的常州、镇江、苏州、松江、嘉兴、杭州、湖州地区,由于沟河交错,水港相通,“惟舟楫之行,则周流无滞”,如采用步行和陆上交通工具,“每一二里必过一桥,或百五十里,必船渡而后得济”。[3]

所谓“南船北马”的说法,正是体现了中国南北水乡与陆地交通的本质差异,也显示了舟船在江南交通中的重要地位。兹举数例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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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兴府境东北的嘉善县,北部多湖荡,河港如网,舟船往来如织。[4] 万历年间的嘉善县令章士雅,深刻地指出了这种地理环境塑造下的人文特征:县境内支河干派,湖荡连接,芦苇蒹葭,旷野无际,轻舟小舫,倏往忽来,鼓浪乘风,瞬息万里。[5]

苏州府吴江县,地滨太湖,其最近处仅二三里,此外俱为湖荡,百姓生长于此,“行舟便捷,他处莫能及”,所谓“使船如使马”,老幼皆善于操舟,又能泅水。[6] 在县境的芦墟、八坼一带,操舟者都聚集在固定的码头上,大号船叫“太平桥”,中号船称“鸭嘴船”或“尖头船”,小号船则叫“埫板”,当地百姓无不从事此业,时称人数“无虑以万计”。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妇女,其操舟之神与男子不相上下;男子十岁以上即可称为“舟师”,一日一夜可行250里,南至杭州,北至镇江,清代乾隆年间还远渡淮河、黄河,北达通州,这是其他地方较为罕见的。[7] 丝业大镇盛泽,如果没有舟船提供的交通,根本不可能在乾隆年间形成四方大贾辇金至者无虚日、每天日中为市,导致“舟楫塞港,街道肩摩”的繁盛景象。[8] 悬隔海上的崇明岛,没有船,就根本无法与大陆沟通;在岛内,一方面因土瘠民贫,除了农业生产外,百姓就靠捕渔采樵为生,另一方面,在很长时期里,也是“非舟不行”。[9]

 

根据费孝通在其家乡吴江县的调查,当时的房屋分散于圩的边缘,人们广泛使用船只载运货物进行长途运输。连接不同村庄和城镇的陆路,主要是在逆流、逆风时拉纤用的,即所谓塘岸。除了一些担挑的小商人之外,人们通常乘船来往。几乎家家户户至少有一条船。由于船只在交通运输上的重要位置,为便利起见,房屋必须建筑在河道附近,这就决定了村子的规划。而在住宅区内,用船装载轻微的东西,或作短距离运输,不甚方便,因此在住房之间修起了道路以利往来。在这种情况下,河流就成了交通的障碍,各圩被河流所分割,必须用桥来连接。小店辅大多集中在各桥附近,仍然是便于船只的沟通往来。[10]

以船为生的人们自然十分众多。早在明代,一些政府官员已经发现,太湖平原的船居丁口在不断增加,而真正从事田地耕作的人却在减少,特别是“流移之人”,举家以舟为生,四处漂荡,既可脱免差粮,又能“暖衣饱食,陶然无忧”。[11]

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宋刻明印的岳珂《桯史》一书纸背,保留了一份明代嘉兴县赋役供单残件[12],上面详细地记录了一户叫王阿寿的人家所有的人口、田地、事产等情况,包括所拥有的一只船。毫无疑问,这一例子显示了船作为民间家庭日用工具的重要性,也得到了官方的认同。

在一些官方编定的地方志中,对渔户船民都有记载,有的地方的船业工人成了一种专门服役人群,定期为政府服务。例如在万历年间的常熟县,官方统计控制的工匠人户中,最多的是船匠,共有45户,远远高于箬蓬匠(1户)、刊字匠(2户)、罗帛匠(1户)、蒸笼匠(1户)、刷印匠(1户)、木桶匠(19户)和戗金匠(1户)。[13]

在著名的桐乡县乌青镇(后来统称乌镇),据民国年间的记载,航运业堪称市集繁盛的支撑。这里没有铁道、公路的通达,全靠轮舟往来维持交通命脉,快班船、旧式航船等每天繁忙地来往于各埠头。同时,一些需求较大的客船、驳船、田庄船等,都有相对固定的制造公司,其中最有名的当属黎里人与本地人两帮厂房。这些船厂都设在镇的栅外,在南栅养鱼窠一带,船厂有孙永茂、孙隆顺、沈永顺、沈源懋等十几家;在西栅高桥外,有沈森顺、沈洪顺、杨廉记、施茂记等,也是十几家。四乡各村的航船都向这些船厂租赁,遇有损坏,可以马上到船厂修理;至于船上的重要器具摇橹等,也有专门的制造工匠。在当时人看来,造船业是属于一种较为“稳健”的行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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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民间用船的制造和维修,长期存在着一整套熟练的技术、工人队伍与固定的修造地点,因此在另一方面也保持了舟船的兴盛不衰。所以民间造船,经常受到世人关注。嘉靖、万历年间的叶权指出:民间造船多是因地制宜,“大抵皆卷箬蓬盖之,或用锁服板,则货在板下,人宿板上,下重上轻,便于波浪”;小航船有所不同,周札厚板,高方如榇(即棺材),形制细长,只开一个小门,“非伛偻不能出”。[15] 很多地方并不需要自己制造木船,只要从外地买入即可。在费孝通调查吴江县庙港乡的时候,每条船平均价格约为80-100元;除了那些不从事农业、渔业劳动的人家外,几乎每户都有一条或几条船;无论男女,都会划船;划船所耗的力气,并不与船的载重量成正比,而是与水流、风向等情况密切有关。水运载重的负担或费用是很低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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