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鲁多会栽在一场十八年前的“秀”上么?

 

就在一周多以前,加拿大联邦总理杜鲁多(Justin Trudeau)踌躇满志地宣布解散加拿大联邦下院,并将新一届加拿大联邦立法选举的日子定在10月21日,也就是说,他只给自己和反对党留下一个多月的“预热”时间。

500

这并非因为他和他的执政党——联邦自由党胜券在握,事实上由于内政外交乏善可陈,个人形象充满争议,联邦自由党在过去一年民调中并无优势,他个人的支持率甚至比党的支持率还要低一些。杜鲁多之所以要刻意弄出个如此短的竞选周期,意在打反对党个措手不及,来个乱中取胜。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被打个措手不及的却是他和他的党。

9月18日,杜鲁多登上专为此次选战包

500

租的专机,准备飞往曼尼托巴省省会——加拿大最北方的大城市温尼伯主持竞选集会。尽管这架包机不久前刚刚在地面滑行时“剐蹭”了一辆记者搭乘的面包车,似乎有些不吉利,但他来不及顾忌这些:按行程,19日他将在温尼伯忙碌一整个白天,然后连夜飞往萨斯喀彻温省省会萨斯喀彻温市,翌日一早又有一场竞选集会在等着他。

但就在这架专机飞行过程中,他通过机载wifi惊悉,自己陷入了一场令他和联邦自由党感到崩溃的“褐色脸”事件。

原来此时美国《时代周刊》上一张杜鲁多照片正满世界传播,这张照片上的杜鲁多脸上、手臂上涂抹着黑褐色的化妆品,正春风得意,左拥右抱地搂着几个妙龄少女,而且手似乎也“放得不是地方”。

“褐色脸”brownface和“黑脸”blackface在北美文化中有特定含义,当年白人街头表演者故意将脸色涂得更黑,然后表演歌舞、朗诵或脱口秀,以此侮辱和挑衅有色人种,并以此煽动种族主义情绪,因此近年来“黑脸”、“褐色脸”和由此衍生的“黄脸”yellowface,在北美政治生活中都成为高度敏感的禁忌性话题。今年稍早,美国弗吉尼亚州长洛瑟姆Ralph Northam被曝自己在1984年涂了“黑脸”,就引发了不小的政治危机,可以说,“黑脸”、“褐色脸”是近年来美国政客最避之尤恐不及的“坑点”之一。

后续报道很快出台,有消息称,这张照片拍摄于2001年,当时杜鲁多是温哥华私立学校West Point Grey Academy的一名教师,照片刊登在当年的学校年鉴上,今年7月,身为这所学校网络社区注册成员的温哥华商人亚当森(Michael Adamson)偶然在旧年鉴上发现这张照片,觉得“有必要让大家知道真相”,就将之传给了《时代周刊》。还没等杜鲁多下飞机,更多“褐色脸”和“黑脸”照片便蜂拥而出,其中一些明显和《时代周刊》上的一张属于“同一系列”,只是“同框”者换成了身着印度锡克裔服饰的男性,而另一些则似是杜鲁多更“嫩”的照片,脸也涂得更黑一些。有传闻称,“嫩照”上的杜鲁多还在上高中,他当时正扮作黑人,演唱著名种族主义歌曲《香蕉船》(Banana Boat)——正如一位加拿大网民在CBC网站留言所称,倘果真如此,杜鲁多“大概可以和连选连任告别了”。

杜鲁多的危机公关反应并不慢:他迅即在专机上用英、法语承认过失并道歉,且特意用了“和记者对话”的不寻常方式。

在对话中杜鲁多多次解释称,当时学校举行“阿拉伯之夜”主题晚会,他是想用这种方式扮演一个阿拉丁童话中的角色,“我知道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当时我不认为这样做是种族主义行为,但我现在认识到这样做就是种族主义行为,我对此深感抱歉,我应该做得更好”。至于“嫩照”,他承认是自己高中才艺表演时扮演歌星布雷勃夫(Jean de Brébeuf)的扮相,但演唱的歌曲是这位歌星的代表作、并没有任何种族主义色彩的Day O。尽管接连道歉,但当记者询问“会否因此辞职”时,杜鲁多选择绕开这一问题,在被问及“如果发现其他候选人也犯过类似错误你会如何反应”时,他表示“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长期以来,杜鲁多和联邦自由党一直将“进步政策”,即偏左的政纲当作竞选纲领,其中就包括强调“种族平等”和“尊重多元文化”,他曾多次在竞选活动中反对党——联邦保守党及其党领谢尔(Andrew Scheer)尔等人“有种族主义倾向”,甚至为显示自己和联邦自由党“坚决反对种族歧视”逼迫犯下类似“褐色脸”错误并已主动道歉的本党国会议员安德鲁斯(Scott Andrews)和帕切蒂(Massimo Pacetti)退出联邦自由党议会党团,扬言“任何人犯下这类错误都应该第一时间辞职”、“不论任何理由都不应被谅解”。既如此,何以轮到杜鲁多自己,就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对此,《国家邮报》专栏作家布拉奇福德(Christine Blatchford)讽刺道,如果只是无心之失,原谅一次、两次甚至15次都无妨,不道歉也不是大问题,但“虚伪的道歉和伪善才是最大的问题”。

政治评论家莱利(Brian Lilley)则认为,“褐色脸”是个禁忌,但作为无心之失原本并非太大问题,然而自从“反黑脸运动”从美国兴起后,杜鲁多和联邦自由党一直高调指责反对党或本党内持不同意见人士在这方面“大节有亏”,并多次扬言“无论谁犯此错误都该立即被开除”,此番被人挑剔只能算作作茧自缚——年鉴显示,在2001年那个“阿拉伯之夜”中,杜鲁多是唯一一个把脸涂成那种颜色的人。

温哥华当地接近联邦自由党竞选团队的人士称,杜鲁多因今年稍早为“SNC-兰万灵案”报复时任联邦司法部长、本人既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省人又是原住民的王洲迪Jody Wilson-Raybould)并逼迫后者辞职,在该省选情十分艰难,此次又恰好在温哥华出这样的事,因此才如此紧张和敏感。

事发之后,选情并不明朗的反对党精神大振,开始“集火攻击”。

谢尔第一时间发表声明,称照片表明杜鲁多2001年是种族主义者,今天仍然是种族主义者,“加拿大人今天所看到的,是一个完全缺乏判断力和正直感、不适合治理这个国家的人”;本人为印度裔锡克人的另一个反对党——联邦新民主党党领驵勉诚(Jagmeet Singh)称,这一形象“令人不安”和“具有侮辱性”,而联邦绿党党领伊丽莎白.梅Elizabeth May.也在推特上批评了这一形象。

不过事件“受害人”——一些加拿大少数族裔个人和团体的声音则显得相对温和一些。

全加拿大穆斯林委员会(NCCM),执行主任法鲁克(Mustafa Farooq,)称“看到联邦总理的这种扮相令人回想起不堪回首的种族主义时代,这不可接受”,但该委员会和法鲁克随后对“时代进步”和总理道歉表示感谢。很显然,这些团体和个人并没有“乘势掩杀”的兴趣和意愿。

最耐人寻味的则是前述几位与杜鲁多“同框”的锡克裔男性之一——素里市Guru Bazaar印度服装面料店老板库哈纳(Sunny Khurana)。这位莫名其妙“沾光火一把”的少数族裔生意人表示,自己“当时和现在都未感到受冒犯,也不认为杜鲁多当时打算伤害任何人”,既然“杜鲁多在联邦总理任上并未表现出什么种族主义倾向”,过分炒作这件18年前的事“不免小题大做”。另一位同样参加了那次晚会、但未“同框”的家长穆顿(Jeff Murton)也作了类似表态,并认为“炒作这件旧闻是在刻意干扰人们对现实问题的关心”。

当然,“政治正确”氛围里公众人物和单位都不得不小心翼翼:West Point Grey Academy通讯主任麦克米兰(Megan MacMillan)表示,当时的晚会是由主张多元文化的家长志愿者发起的,旨在庆祝和表达对少数族裔的尊重,“我们认识到过去18年来文化敏感的角度业已发生变化”。

事件还在发酵:加拿大环球新闻电视台已披露了第三个发生在不同时间、地点(貌似比“高中才艺表演版”还早)的杜鲁多“褐色脸”图文——而且这次还是视频,杜鲁多则不得不取消在温尼伯的一切竞选活动,改为给全国各地不同少数族裔社团领袖打电话公关,并继续在公开场合不厌其烦絮叨“无论背景或情况如何都不该涂脸,那时我就应该明白自己永远不可以这么做”,以及“希望通过努力重新获得加拿大人的信任”。、

对于熟悉加拿大政治语言者,他前半句话的言下之意是“不管后续还有多少‘褐色脸图文’放出来我都道歉”,后半句的言下之意则是“道歉归道歉,但我不打算辞职,更不打算退选”。

这显然并非反对党所乐见:谢尔19日在魁北克城出席竞选活动,并当众指责杜鲁多“道歉并不真诚”、“撒谎后的道歉没有实际意义”,而本人是少数族裔的驵勉诚则一副云淡风轻、高屋建瓴的姿态,称应由加拿大人而非他来决定是否原谅杜鲁多,他表示“必须诚实指出,我们所看到的是一种持续的行为模式,这的确会伤害到加拿大人,后者会看到自己的总理在嘲笑这么多加拿大人的现实,这不是个玩笑”。

耐人寻味的是,上文提及的、本是杜鲁多“亲密战友”的王洲迪也出面了:她.18日晚在温哥华一次活动中表示,自己对杜鲁多这一丑闻“非常失望,最初简直不敢相信真有此事”,她表示,作为一个经历过种族歧视的原住民,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接下来会怎样?

正如选举分析家格尼(Mart Gurney)等所言,“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分析家们指出,联邦自由党显然将因此遭受重创,因为没有什么比一个整天拿着“反种族歧视”大棒子敲打反对党和政敌的政党领袖作茧自缚更让人尴尬的事了。但谢尔等人的幸灾乐祸也显得十分滑稽,不久前被杜鲁多用“反种族歧视”逼得喘不过气来的谢尔曾表示“只要道歉就应该谅解在种族问题上犯过无心之失的人”——然而他为何不用同样的标准对待杜鲁多?

此事对选举的影响究竟如何还需慎重观察,从目前情况看联邦自由党的应对尚算得体,而联邦保守党如果揪住这一问题穷追猛打是否真的不会适得其反也尚未可知,可以断定各党手里还有不少类似“猛料”,但倘若用力过猛,一旦惹来选民逆反心理,就可能过犹不及。

不少分析家更指出,加拿大乃至整个北美社区确实存在根深蒂固的种族歧视,但这种歧视更多体现为“掩盖在‘平等’堂皇台词下的不平等”,以及那种“白人种族是最优等种族,歧视是‘优等种族’特权”的种族优越论思想,而不是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行为艺术”。他们指出,种族和多元文化问题的讨论不仅有必要,而且必须、迫切——“但人为和选战挂钩只能把水搅浑”。

 

站务

全部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