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的认真负责

    “强强,我们昨天去过‘城投’了,把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解决的农场安置房遗留问题又提了一遍。”越来越冷的早晨,在农场菜市场路口,看到瘦瘦干干的香芝阿姨还能神态自若地跟我说话,我的一颗悬了一夜的心总算落下了一半。刚才在远处,我就已瞥见香芝阿姨的身影,知道她又在等我。

    金华市石门农场老职工的安置房问题,是一个前前后后被拖拉了近20年的历史遗留问题,相较于这个初创于1955年、职工家庭数高峰期达上千户的大型国营农垦场60多年风风雨雨的发展历程,这拖了又拖的20年显得格外漫长,倍加煎熬。惋惜的是,农场初创时期的大多数元老职工因此都没能等到他们应得的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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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55年,我的父亲年满18岁,他响应号召,从杭州萧山来到一片荒芜的金华城南远郊,与一群志同道合的青年,豪情万丈,竖起垦荒的大旗。2020年2月,父亲在他住了大半辈子的农场旧平房里离世。

    我的人生起步于这个农场,无论走到哪,走多远,我的身上一直保留着农场的印记。8年前,当我毅然返回农场照顾重病卧床的父亲,即便我有诸多不愿,我也无法再回避农场的问题。从2019年5月起,我拿起手中的笔,为他们四处呼吁。(详情见文末链接《三问政府:分新房群众为何不满?》《浙江金华一张10年未完成的考卷》等)

    2020年8月以来,事关数百户农场职工的新建安置房产权等问题逐步得到落实。至2025年11月底,仅存7户老职工家庭的安置未能予以合理解决。香芝阿姨是其中之一。

    香芝阿姨和她的已故老伴都是上个世纪60年代来到初具规模的农场的,如今她七十多岁了。长年在田野的劳动使得她的面色呈现一种陈年的铁锈色,是那种还在缓慢释放积蓄多年的阳光的温暖色调。香芝阿姨的儿子在外地工作,与我曾是农场子弟学校的同学,而我与阿姨认识却是因农场问题房开始的。

    2022年,金华市石门农垦场的招牌被去掉了“垦”字,改制成为石门农场公司,隶属单位由农字号政府部门转换到国字号的金华市城投集团。香芝阿姨等人遗留的安置问题自然也移归“城投”了。

    近三年来,一方面是年龄缘故,另一方面可能是受流感等环境因素影响,几位农场老职工的身体健康状况一年不如一年,一位姓沈的老阿姨于三年前不幸病逝,现在有的老职工已经卧病在床,而他们的遗留问题一直在城投集团那边原封不动地滞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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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住的农场老住宅区,摄于2025年12月19日

    老人们时不时地就近到装饰一新的农场公司办公大楼里去张望张望,或者斗胆打电话到农场公司负责人那里探问探问,获得解决的希望似乎一直还在。每一次给农场公司负责人打完电话,第二天一早,香芝阿姨她们总会在菜市场路口面带微笑等我,然后把情况告诉我。她们的笑容里面装着满满的困惑与苍凉。

    记得,2025年上半年的一个早晨,香芝阿姨愁容满面地问我:“在电话里,郑总叫我们养好身体,安心再等等,他们很快就会研究解决的。强强,你说,他们是说真的吗?”我微笑着安慰道:“农场公司一把手都说了会研究解决的,那就是真的。何况,他们已经把农场‘收编’了,依法依规,依情依理,都该及时替你们解决后顾之忧,这也是从国家到省里都有的政策要求。”

    我说的一套一套的。香芝阿姨还是不放心,说:“也不知你嫌不嫌弃,我儿子常年在外工作,我平时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心里总是把你当自己的儿子,这样我心里会踏实一点。阿姨拜托你,辛苦一点,帮我们再去郑总那边讲讲。”

    2025年9月底的一个早晨,香芝阿姨在路口告诉我:“郑总在电话里说了,我们的问题很快很快就会解决的,叫我们再等几天,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们。”香芝阿姨说着,笑得合不拢嘴。那股子发自她内心的可乐劲儿深深感染到了我,那个早晨,我见到了一个最开心的香芝阿姨。

    一个月后,愁容再现香芝阿姨的脸上,而且铁锈色发青了。电话打不通了,香芝阿姨感到情况不妙,她说:“强强啊,不是阿姨我多心,是过去我们被骗多了,怕了。房改前,一少部分职工先住上了新房,当时农场答应我们慢慢分批解决。到后来,又说房改政策结束了,我们被耽误了。再前几年,农场倒闭了,被‘城投’接管。我们遗留的住房问题他们还会继续管吗?”

    我回答说:“‘城投’一定会管的,而且应该把你们的事管好才对。哪有越来越差的道理!”不久,我接到农场公司负责人主动打来的电话。

    电话中,对方重申,之所以未能及时解决几位老职工住房的遗留问题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几位老职工内部没有一个统一意见,二是,害怕一旦解决了他们几个老人家的事,五年前在农业部门手里解决了安置问题的一大批农场职工会有反弹!”

    这些理由,我听过很多遍了。就算是要统一群众意见,难道是群众自己的责任吗?已经得到安置的人,先行享受保障的人,竟然还能阻止甚至决定他人该得到什麽!不论以何名义,有何苦衷,我只能说,“害怕”和“反弹”都是极其自私的,不负责任的!

    电话中,对方不经意间提到,前阵子,情绪失控的老职工在农场公司办公大楼里说了一些带有威胁性的话,很担心老人家的健康受到影响,劳烦我多加留意并多做安抚。对方郑重承诺,有机会找到市里的领导专门汇报,研究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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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芝阿姨(左一)

    “研究”一直在路上。一次次无实质的关心,让人获得的不是温暖,而是烦躁。于是,半个月之后,就发生了开头说的那一幕,包括香芝阿姨在内的几位老人直奔位于市中心繁华之地的“城投”。

    这是她们在克制、苦等多年之后第一次奔“城投”。“一开始,得到消息赶来的农场公司的人对我们很凶,有个据说是新调来的农场公司副总一来就指着我们大骂……”香芝阿姨一边说,一边不由地挺直了胸脯,“后来,骂我们的人报警了。民警见了我们第一句话就说,‘我知道你们几位老人家来这里不是来胡闹的,你们的情况其实我们一直都知道的,你们有苦衷,也有理由来这里……’”

    听香芝阿姨娓娓道来,条理很是清晰,我终于放下了心。“民警处置得很好!你看,他们公正执法,在为你们主持公道,认真地帮助你们解决难题。”我发自肺腑地说道。

    那天出现在香芝阿姨面前的民警估计是管辖农场片的苏孟乡派出所民警。2025年上半年,因农场附近的新农村小区内的一起强制搬迁事件,我随同当事人前往该派出所,旁听了与所长在内的几位民警谈话。所长一一说明他走访各相关单位反馈的情况,认真负责为民解忧,深入人心。

    香芝阿姨又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后来,在场的一位城投干部对我们说,等他向集团领导汇报后,下周二(12月23日)左右再联系你们。还说,到时候,在哪里见面谈,由你们来定,可以在我们城投,也可以到你们农场。“

    “强强,你说他们会不会又在骗我们?想先稳住我们,到时候又把我们晾到一边,不管我们。”香芝阿姨有此顾虑不足为奇,因为2015年一个深夜就曾有过类似承诺,一直没有兑现。“不会的。他们这么说,应该是认真负责的。”我继续安慰她道。

    “是啊。当时,到场的民警也向我们指了指他们肩头上的摄像头说,‘我们都有录像的,既然他们说了会联系你们解决问题,那我们一定会替你们作证。老人家,你们先放心回家去。’”香芝阿姨恢复了笑容,说“强强,那下周你也一定要来,跟我们一起,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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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理论水平不高的香芝阿姨在城投与人激烈理论时,曾一连三次打电话给我,但是我事先不知情,又恰好在外办事,都错过了应答。假如我事先知道,可能又会劝阻她们不要前往。我很抱歉,让她们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在那里,无论遭遇了多少争执和难堪,幸亏都被“城投”叫来的派出所民警给化解了。

    “下周二,我一定跟你们去!”我说。冬至节,为父亲扫墓时,我会把这个消息捎上,让逝者安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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