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台湾的 7.37%:当经济成长创15年新高,为何相对剥夺感也飙到最高?

引言:两个平行世界的台湾
2024至2025年,受惠于人工智能(AI)的爆发式需求,台湾凭借积体电路的硬实力,再次站在了全球风口。台当局预估经济成长率飙升至7.37%,人均GDP突破四万美元,这在任何已开发经济体中都是令人艳羡的成绩单。与此同时,通膨率降至1.67%的数据,似乎也在暗示物价压力的缓解。
然而,若走入台北的街头巷尾,询问一般的上班族、服务业者或传统制造业主:“你感觉到经济变好了吗?”得到的答案往往是沉默、苦笑,甚至是愤怒。
这就是台湾当下的最大谜题:为什么GDP越来越高,人民却感觉越来越穷? 答案在于,这些平均数的背后,掩盖了极端的分配不均与产业失衡。台湾正在分裂成两个世界:一个是与AI和全球资本连结的“科技富人岛”,另一个是被通膨余波、高房价与低薪困住的“庶民焦虑岛”。
一、产业结构的“荷兰病”:半导体光环下的阴影
台湾经济数字的飙升,在本质上是由单一产业的超额利润所驱动的。AI浪潮确立了台湾高科技产业的全球地位,但这种极度的产业集中,正在让台湾患上典型的“荷兰病”(Dutch Disease)。
在这种经济模型下,高科技产业(特别是半导体与资通讯产业)因为具有强大的国际竞争力与高毛利,吸纳了岛内最优质的资源。这不仅包括最顶尖的理工人才,还包括土地、水、电以及资本投入。然而,这种磁吸效应产生了两大严重的副作用:
首先是传统产业的边缘化。当机械、石化、纺织等传统产业面临全球产能过剩与内需疲软的双重夹击时,它们还要在台湾内部面临生产要素成本的飙升。高科技业的高薪与高分红,垫高了整体人力市场的期望值,导致传产“请不到人”也“养不起人”。这造成了出口数据的“虚胖”——虽然总值大幅成长,但扣除电子零组件后,许多传统制造业的出口其实处于停滞甚至衰退状态。
其次是就业市场的两极分化。半导体与AI相关供应链虽然产值惊人,但其产业链高度自动化,所能提供的就业岗位数量相对有限,且高度集中于特定理工科系背景。对于占据台湾就业人口60%以上的服务业(餐饮、零售、观光、物流)而言,他们并未直接受惠于AI出口红利,却必须承受由出口畅旺带来的汇率波动与物价上涨压力。这种“一个台湾,两个世界”的产业格局,是总体经济数据无法反映的残酷现实。
二、财富分配的“K型”撕裂:被平均数掩盖的贫穷
人均GDP突破四万美元,象征台湾迈入高收入经济体之林。但统计学上的“平均数”往往是最具欺骗性的指标。在2025年的台湾,这个数字更多是反映了科技新贵与资本利得者的财富暴冲,而非普遍民众的生活水准提升。
台湾正经历典型的“K型经济发展”。K的上端,是持有科技股的资产阶级、半导体工程师以及相关供应链的高阶主管。他们的薪资与分红随着企业获利成倍增长,且其持有的金融资产在股市荣景中大幅增值。对于这一群体而言,台湾经济确实处于最好的时代。
然而,K的下端,是广大的受薪阶级、服务业从业者以及无资产的年轻世代。数据显示,近年来台湾的“劳动报酬份额”(Labor Share of GDP)——即GDP中分配给劳工薪资的比例——呈现长期下滑趋势。这意味着经济成长的果实,更多地流向了企业盈余(资本方),而非劳工口袋。
此外,尽管通膨率降至1.67%,但这仅仅是CPI(消费者物价指数)的一篮子统计结果。对于基层民众而言,“体感通膨”远高于此。外食费用、房租、医疗与照护成本的涨幅,往往被耐用消费品(如家电、电子产品)的价格下跌所稀释。当一名服务业员工发现自己的加薪幅度永远追不上排骨饭的涨幅时,GDP的成长对他来说不仅无感,甚至是一种讽刺。
三、 资产通胀的代价:房市成为阶级流动的阻断器
在这一波经济荣景中,最为棘手的社会副作用莫过于资产价格的恶性膨胀,特别是房地产。AI设厂带来的不仅是就业机会,更是特定区域(如新竹、台中、台南、高雄部分地区)房价的非理性暴涨。
经济成长带来的巨额贸易顺差与资本回流,在缺乏足够实体投资渠道的情况下,大量涌入了房地产市场。虽然这在帐面上增加了家庭的资产净值,但对于无房者——特别是年轻人——而言,这无异于一场灾难。房价所得比的持续攀升,意味着购房门槛已经从“需要努力储蓄”变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这种高房价不仅仅是居住问题,它正在深刻重塑台湾的社会价值观与人口结构。因为无法负担购房,年轻世代被迫选择“躺平”或“精致穷”——放弃储蓄,转而追求当下的消费享乐。这种心态进一步加剧了少子化危机:当一个家庭不仅要掏空六个钱包(父母、祖父母)才能买房,甚至要背负40年的房贷时,“养育下一代”便成了奢侈的选项。
因此,经济数字越好,热钱越多,房价越高,年轻人的相对剥夺感就越强。这是一个危险的闭环:繁荣的经济数据,正在以牺牲下一代的安居乐业为代价。
四、亮眼数字下的隐形炸弹:人口与能源的结构性透支
除了当下的分配不均,台湾经济的高成长还面临着两大结构性的天花板:人口悬崖与能源困境。
首先,7.37%的成长率是建立在高强度的劳动力投入之上的。然而,台湾正加速进入超高龄社会。随着战后婴儿潮世代的大规模退休,以及新生儿数量的崩跌,劳动力供给正在急剧萎缩。目前的缺工问题已经从“3K产业”(脏、累、险)蔓延至高科技业与服务业。未来,即便有订单、有资金,若“没有人”去执行,经济成长将难以为继。这种劳动力短缺也将推升服务成本,进一步加剧通膨的黏性。
其次,AI产业本质上是高耗能产业。数据中心与先进制程的电力需求呈指数级增长,这与台湾目前捉襟见肘的电力供应形成了尖锐矛盾。一方面,国际大厂与供应链要求实现RE100(100%再生能源);另一方面,台湾的绿电建设进度落后,且电网韧性不足。当经济成长率大幅上修,意味着电力需求也将超预期增长。如果在追求GDP的同时,无法解决“缺电”或“绿电不足”的隐忧,外资的信心可能瞬间崩塌。这种建立在脆弱能源基础上的繁荣,具有极高的风险性。
五、从“富裕的数字”走向“有感的社会”
综上所述,2025年台湾经济呈现出的7.37%高成长与四万美元人均GDP,是一把双面刃。它固然证明了台湾在半导体硬体制造上的强势地位,但也无情地揭示了产业倾斜与分配失衡的残酷真相。
我们看到的不仅是经济的腾飞,更是一个逐渐分裂的社会:科技新贵与庶民百姓的平行时空、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贫富鸿沟、以及这一代繁荣对下一代生存空间的挤压。
台湾当下的困境,不在于如何让GDP再增加一个百分点,而在于如何进行一场深刻的“结构性修补”。这包括通过税制改革进行更有效的二次分配,将科技业的超额利润转化为全民共享的社会福利与公共建设;包括推动产业的多元化,让非理工背景的年轻人也能在数位转型中找到高薪位置;更包括正视高房价对社会活力的扼杀,落实居住正义。
美好的经济数字不应成为台当局沾沾自喜的政绩,而应被视为解决深层社会问题的资源与契机。只有当这7.37%的成长能真正转化为升斗小民餐桌上的购买力、青年人买得起的安身之所,以及各个产业均衡发展的动力时,这个“台湾经济奇迹”才具有真实的温度与可持续的未来。否则,这仅仅是一场属于少数人的资本狂欢,而留给多数人的,将是更深的焦虑与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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