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织机学会思考,中国制造真正的考验
12月8日,中国海关总署公布了今年前11个月的外贸数据——中国的贸易顺差首次突破1万亿美元。
当我听到这一消息时,汽车正驶入广东东莞的一个乡镇——大朗。
全世界每生产五件毛衣,就有一件来自这里。
大朗被称为“中国毛衫之都”,如今正努力重新定义自己。它不只是世界针织服装的生产车间,更想成为未来中国制造业的“实验室”。
大朗的故事,解释了为什么在来自西方的外部压力和供应链扰动之下,中国制造仍能继续前进。
大朗处在传统产业与科技雄心的交汇点上。 它位于广东省东莞市,紧邻华为终端总部所在的松山湖。
一二十年前,大朗的车间里仍有很多手摇织机,人力是主要的驱动力。设备老旧、效率低下,产品的质量也受限。
如今,超过80%的织机已经电脑化、并接入网络。
在很多工厂里,国产智能横机昼夜运转。
从2012年的“机器换人”,到今天的“算法织造”,大朗正在完成中国制造业中最直观也最有代表性的升级之一——从“劳动密集”走向“技术密集”。
国产设备的进步,是支撑这种转型的核心基础。
走进镇中心的国际毛织产品交易中心,两侧店铺橱窗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毛衣款式。
在这里,你可以清楚看到大朗毛织产业的完整生态链——从纱线研发,到工艺设计,再到品牌销售。
大朗每年生产超过九亿件羊毛衫和针织服饰,产品出口到全球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
如今数字化生产线能在两小时内完成一款新设计。
整个产业每年实现逾百亿美元的交易额。
大朗的毛织业是中国制造在中低端装备领域实现跃升的一个缩影。
但是,正如整个中国制造业在迈向高端时遭遇瓶颈一样,大朗也正面临自己的“卡点”:高端设备仍旧受制于人。
当地企业近年持续攻关设备技术。十年来,进口织机的占比从约60%降至20%。
然而,在某些关键环节,大朗的工厂仍然需要从德国和日本进口高端设备。
这些机器被称作“样衣机”或“无缝机”,用于制作最复杂的花型,使用最轻的纱线与最严苛的工艺。
它们的数量在逐渐减少,却始终未能完全被取代。
原因并不在硬件层面,而是在更深处——控制算法、系统架构与嵌入式逻辑。
一位技术员告诉我,德国和日本的织机可长时间连续运行,控制系统能实时校准纱线张力,动态优化编织路径,并在多层纱线交织时自动微调参数。
相比之下,中国制造的织机已经能模仿这种表现,但还未真正“内化”这种智能。
国产织机的“大脑”还处于初、中级的学习思考阶段。
日本和德国并未禁止向中国出口针织机械,但它们早已设立了更隐蔽的“软性壁垒”。
机器可以买,但系统不开源;固件可升级,但必须经由海外服务器授权;部分高密度机型甚至出口前需说明用途。
对买家而言,这意味着一台价值数百万元的机器,依然可能在关键时刻需要外国工程师远程维护,而源代码则永远锁在防火墙之后。
这种看不见的技术边界,是一种维护产业话语权和标准权的方式。
高端代表着行业的标准, 掌握着部分国际检测与行业标准的制定权。
从宏观看,这不仅是大朗的难题,更是中国很多制造业领域转型升级的真实写照。
过去四十年的高速发展,让中国掌握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物理制造体系”。
而现在,它仍在追赶更高一层的“数字制造体系”——软件、标准、数据与算法。
在大朗逗留的几天里,我看到人们正努力缩小这一差距。 当地成立了“智能织造创新中心”,研发自主控制系统。
对于一个以百万台设备为衡量标准的产业而言,这是一次结构性转折。
如今的关键问题已不再是“能不能造出来”,而是“能不能造得更精、更好”。
这种持续向上的动力,正是中国制造的底色。
它表明我们并不缺乏活力,只是在寻找把“数量”转化为“质量”的那股力量。
真正的进步,并不意味着取代谁,而是能在别人的体系之外,建出一套自己的系统,让中国制造成为全球标准的创造者。
中国制造在过去赢在“速度、规模与成本”,下一程的胜利,则取决于“算法、标准与品牌”。
大朗的织机仍在昼夜运转,每一次针脚都仿佛在提醒我们——
前路漫长,但方向已然清楚。
the end



资深媒体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