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应该开源 ｜ 灯塔工厂评选的商业逻辑和市场哲学

最近几年，很多中国制造企业都在积极参与“灯塔工厂”的评选。实际上，灯塔工厂评选本身是一个商业性活动，它形成了中国企业服务行业独特的现象以及利益生态，中国的咨询公司、软件公司应该好好学习麦肯锡是怎么做生意的。

“灯塔工厂”代表着当今全球制造业在智能制造和数字化领域的最高水平，工厂被评为“灯塔工厂”意味着为制造业在数字化转型的黑暗海洋中指引方向，是行业标杆和示范者。

这项评选是由世界经济论坛（WEF）与麦肯锡咨询公司在2019年共同发起，中选企业特征是大规模应用物联网、人工智能、大数据分析、5G等第四次工业革命技术，并实现生产效率、资源利用率与可持续发展能力的显著突破，而评选标准不仅看企业技术应用有多先进，更看重技术是否从试点走向大规模整合，并带来可衡量的财务与运营效益。

灯塔工厂评选是一项全球性活动，不过中国已经成为这项活动的重心。截至2025年，全球“灯塔工厂”总数已达201家，其中在中国的工厂数量超过80家，稳居全球首位。

中国的灯塔工厂已经实现了全球辐射，例如海尔集团全球有10座灯塔工厂，成为全球拥有该称号最多的企业之一，美的在泰国、工业富联在越南的工厂也成功获评。

中国的灯塔工厂早已不局限于电子、家电等优势领域，覆盖了汽车、新能源、医药、白酒、建材、能源等30多个行业。大部分灯塔工厂集中在广东、江苏、山东等制造业大省，但其分布正从沿海地区向中西部省份扩展，如重庆、湖南、河南等地都拥有“灯塔”。

灯塔工厂评选本身是个纯粹的商业性活动，麦肯锡咨询是纯商业化咨询公司无需多介绍，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 WEF），亦称为“达沃斯论坛”，是一个在全球范围内致力于通过促进政府和企业机构合作、来改善世界状况的非营利性基金会。

WEF的法律身份是一个非营利基金会，但其运营模式和资金来源高度商业化；“达沃斯”和“世界经济论坛”本身是一个强大的全球品牌，具有巨大的商业和影响力价值，目前该组织中国区主席就是我的前老板，原IBM中国区董事长陈黎明。

参与WEF有不同的会员级别，会员费用从几十万到几百万人民币不等，吸引了全球500强企业的大多数企业参与，最高级别的企业会员数近千位；即使是会员企业，其高管若想参加著名的达沃斯年会，还需要额外支付高昂的入场券以及交通、住宿费用。

WEF最初是70年代一些欧洲学者和企业为了加强对美国公司的学习、交流而成立的，后来发展为全球性的公共事务论坛。因其高端、私密性和精英性质，常被左翼社会活动者指为富人俱乐部，推动“利益相关者资本主义”为其成员服务。总之，WEF可能是全世界最商业化的公益组织。

这就决定了麦肯锡和世界经济论坛发起的灯塔工厂评选的利益格局：

在这个价值体系里，无论是商业性咨询公司麦肯锡，还是带有浓重商业性质的世界经济论坛，通过评选树立行业标杆，会直接带来咨询服务、会议、会员费等收入。当它们的评选标准被政府采纳，其行业影响力和商业价值自然会显著提升。

对麦肯锡最有价值的是“既当裁判、又当教练员”这种左右逢源的商业模式，既是评选的发起人，同时又提供参加评选的培训补习班——通过管理咨询服务，帮助企业达到评选标准。

我不确认对麦肯锡“既当裁判、又当教练员”的评价是否准确。据我所知，有不少中国制造业企业花费了数千万元人民币聘请麦肯锡进行灯塔工厂的贯标咨询——如果以中国每年10家工厂参加评选来计，这可能给麦肯锡每年带来数亿元的咨询费收入；而“灯塔工厂”的知识产权应该是属于麦肯锡，目前麦肯锡并没授权任何中国机构开展灯塔工厂的咨询、培训，理论上说，其他商业机构开展灯塔工厂咨询都是对麦肯锡的侵权；如果请了其他咨询公司咨询、再去参加麦肯锡的评选，有点拿着肯德基的优惠券到麦当劳柜台要求打折的意思，买的、卖的应该都没这么傻——如果我这个理解有误，欢迎指正。

而致力于推进产业升级和经济发展的政府，也乐于参与这个体系。直接采用已有影响力的商业评选标准，是一种高效、降低决策成本的做法。政府通过资金补贴、政策倾斜等方式，鼓励企业达到这些被市场验证的高标准，从而快速提升本地产业的竞争力。

实际上麦肯锡是通过主动影响政府机构，来获得政府对灯塔工厂标准的背书。根据佛山市地方政府披露的信息，早在2019年该评选启动时：

2019年8月，佛山高新区联合世界经济论坛委托的世界“灯塔工厂”评选单位麦肯锡咨询公司，专程到美的集团深度调研，并安排专人与麦肯锡全程对接，为企业免费提供后期咨询服务和申报指导。

同年11月，佛山高新区出台《佛山高新区提升创新能力优化创新环境若干措施》，规定：“对获批建设高新区智能工厂或‘灯塔工厂’培育单位的，每个给予100万元资助，被国际知名机构或组织认定为‘灯塔工厂’的一次性补助1000万元”，为“灯塔工厂”培育工作提供政策支撑，并评选认定2019年度制造业灯塔工厂培育单位9家。

https://fs-hitech.foshan.gov.cn/gk/pic/content/post_4734067.html

有很多地方政府推出了和佛山类似的灯塔工厂鼓励政策，例如福建泉州在今年就发布了政策：

一、鼓励企业打造“灯塔工厂”。

引导企业按照“灯塔工厂”评选标准打造智能工厂，建立国际一流的智能制造标准体系。对被世界经济论坛新认定为“灯塔工厂”的，给予一次性奖励1000万元。

https://www.kczg.org.cn/rules/detail?id=6354998

目前甚至有不少第三方机构提供“申报攻略”、“灯塔工厂参观”的培训服务，俨然已经形成了灯塔工厂评选产业生态。

企业参与灯塔工厂评选的动机，可分为三个层面：

1. 经济利益驱动：

获取高额财政补贴：许多地方政府对获评“灯塔工厂”给予数百万乃至上千万元的现金奖励，是一笔能够直接对冲智能化改造成本的可观收入。

享受系列政策红利：获得认证的企业，往往能进入政府的“优质企业清单”，从而在后续的税收减免、土地租金优惠、用电价格优惠、专项贷款贴息等方面获得倾斜，形成长期的成本优势。

降低融资门槛：拥有“灯塔工厂”称号，是向资本市场展示自身技术实力和未来潜力的金字招牌。这能帮助企业在银行贷款、债券发行乃至上市融资时获得更高的信用评级和更低的融资成本。

2. 市场品牌战略的需要：“灯塔工厂”是一个全球公认的“技术奖状”，企业可以借此向客户、合作伙伴和公众宣传自己是“世界最先进的工厂”。尤其是希望进入全球顶尖企业的供应链的制造商来说，拥有“灯塔工厂”资质，是证明其制造质量、流程稳定性和快速响应能力的最有力证据。成为“灯塔工厂”还有助于企业吸引数字化、人工智能、物联网等领域的优秀人才。

3. 内在发展的抓手：制造企业数字化转型往往涉及组织架构、业务流程和企业文化的变革，内部阻力巨大。参与一个高标准的权威评选，可以为企业提供清晰的路标和强大的外部驱动力，统一内部思想，名正言顺地推动变革。“灯塔工厂”背后麦肯锡的方法论，为企业提供了一套相对成熟的转型路径。企业支付咨询费给麦肯锡，在某种程度上是为确定性和时间成本付费。

世界经济论坛和麦肯锡毕竟是洋品牌，不知道是出于对于制造业数字化的生产装备、工业软件和技术标准“自主可控“的原因，还是争夺商业利益的考虑，目前国家主管机关已经推出了“灯塔工厂”国产化平替：中国智能工厂梯度培育体系。

2025年6月19日，工业和信息化部办公厅、国家发展改革委办公厅、财政部办公厅、国务院国资委办公厅、市场监管总局办公厅、国家数据局综合司等，联合发布了《关于开展2025年度智能工厂梯度培育行动的通知》。

中国智能工厂梯度培育的评价内容和灯塔工厂基本相似，不过它提供了四级梯度（基础级→先进级→卓越级→领航级），为不同起点的企业提供了清晰的、循序渐进的升级路径。

11月27日，六部委网站上公布了十五个最高级别的“领航级”智能工厂的名单，这是中国版的灯塔工厂https://wap.miit.gov.cn/jgsj/zbys/wjfb/art/2025/art_a5307d7932024d56bf3be162b2ed065b.html

中国智能工厂梯度培育行动是否能起到替代世界经济论坛/麦肯锡版的灯塔工厂在企业取得政府财政补贴、金融信用评价、品牌价值提升方面的作用，目前拭目以待。

毫无悬念的是，企业贯彻智能工厂标准本身需要复杂的商业转型、管理转型和技术实施，而目前中国根本就没有麦肯锡这样水平和声望的管理咨询公司，来策划、推动企业的数字化转型。这就是我一直说的，中国本土根本没有高端管理咨询。

那么，这个市场上会有三个变数：

1 - 麦肯锡改弦更张，提供基于“中国智能工厂梯度培育行动”标准的贯标咨询

2 - 中国出现本土咨询公司，提供“中国智能工厂梯度培育行动”标准的贯标咨询，跟麦肯锡/世界经济论坛开展竞争

3 - 麦肯锡响应 #企业知识开源 的号召，将目前秘而不宣的“灯塔工厂”的评选标准进行开源，基于开源知识推动“知识免费、服务收费”的新时代企业服务模式。

你觉得会是哪一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