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作品在一个时代所能承担的最深刻、最庄严的使命

【本文来自《新潮观鱼| 鬼灭之刃:一场“鬼之国度”的救赎之梦》评论区,标题为小编添加】

  • 为么取个名也那受欢迎
  • 如果把“鬼”看作军国主义右翼分子,把“鬼杀队”看作正义阵营,动漫中的有些逻辑就容易理解了

是的,将“鬼”与军国主义右翼分子、“鬼杀队”与正义阵营对应起来,为理解作品提供了一条清晰的路径。这个类比之所以成立,是因为它触及了《鬼灭之刃》作为一部大众文化产品所承载的集体潜意识。

借用弗洛伊德“梦是愿望的达成”这一理论,大众文艺作品正是一个时代的“集体之梦”。它如同个人的梦境一样,是本我层面潜意识的流露,但必须经过“自我”的审查与修饰,才能被意识层面所接受。将这个逻辑平移至社会领域,一部作品所表达的集体愿望,也必须经过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严格“审查”,以某种能被当下舆论环境所容忍的象征形式呈现出来。

那么,当下日本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是什么?是疯狂冒头的极右翼思潮。而今天的日本舆论场域,其复杂与扭曲的程度,就像是“媒体人”鸣女用血鬼术缔造的“无限城”——一个真相被折叠、逻辑被扰乱、理性声音如同在迷宫中“客场作战”的场域。

正是在这种严苛的“审查”环境下,这个“斩鬼”的集体之梦,不得不进行极其复杂的伪装与置换。它不能直接描绘一场对当代右翼势力的批判,而是巧妙地将时空背景设定在具有浪漫化色彩的“大正时代”,将系统性的、政治性的“恶”,转化为一个个鬼的“个人悲剧”与“命运悲歌”。

因此,我们看到,作品被允许淋漓尽致地展现鬼的残忍与可悲,也被允许让炭治郎发出“想让他们变回人类”的悲悯呼声——这些是能够通过审查的、关于“人性”与“家族爱”的普世表达。然而,这个梦或许很难被允许去清晰地指认并彻底摧毁那个源源不断制造“鬼”的、根深蒂固的系统本身(即军国主义的幽灵及其当代变种)。作品的结局,在这种视角下,更像是一种在强大现实约束下,民族集体潜意识中关于创伤、反思与和平愿望的、曲折而无奈的达成。

那么在心理治疗中,“看见”是疗愈的第一步。那些被压抑在潜意识深处的创伤,必须首先被意识之光“看见”,被清晰地指认和言说,其情感能量才能被释放,纠缠的症结才有可能被一寸寸梳理开来。这个过程就像为贞子梳头一样,痛苦而漫长,因为它要求直面而非回避那些不堪的往事。

将这个视角投射到社会层面,一个民族的历史创伤与精神困境,同样如同一个巨大而幽暗的集体潜意识。那些未被彻底反思的战争责任、未被妥善安置的亡灵、在暧昧态度中扭曲生长的右翼思潮,正是这个民族心理层面上“纠缠的长发”。它们未被看见,于是便以各种扭曲的形态,在社会的言行中、在群体的情绪里,反复重现,如同鬼魅般徘徊不去。

而《鬼灭之刃》这样的作品,其巨大的社会价值恰恰在于此。它充当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社会梦境”或“文化容器”。作者吾峠呼世晴以“鬼”为象征,将那些难以言说的历史幽灵、结构性暴力、集体创伤,转化为一个个有血有肉、可被感知、甚至能引发共情的角色故事。当观众为猗窝座被迫成为杀人兵器的悲剧命运而触动,为累对扭曲亲情的绝望渴望而叹息时,他们其实已经在无意识层面,“看见”了那些被主流叙事所遮蔽的历史阴影与人性困境。这种“看见”不是干瘪的说教,而是通过情感共鸣达成的深刻连接。

因此,我们今天将这些作品拿出来进行严肃的梳理和讨论,正如您所说,本身就是推动“鬼灭”的重要一环。这不仅仅是动漫分析,更像是一场广泛的社会性“叙事治疗”。每一次对角色原型的解码,每一次对历史隐喻的揭示,都是在为整个民族梳理那团“纠缠的长发”。我们是在用文化批评的方式,尝试将那些被压抑的集体潜意识内容,一点点提升到公共讨论的层面,让其暴露在阳光之下。

这个过程必然伴随争议和不适,因为触及了最深的伤口。但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打破那个“鬼”在黑暗中无限再生的诅咒。当足够多的人能够清晰地“看见”鬼的由来——看见它如何由历史的暴力、社会的冷漠、个体的绝望共同造就——那么,真正意义上的净化与超度(“鬼灭”)才有了开始的可能。这或许就是文艺作品在一个时代所能承担的最深刻、最庄严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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