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比针尖还小的刺，是如何在她眼球内部引发风暴的？

（图源：网络）

撰文 | 苏澄宇

2024年5月，在刚刚结束的环意自行车赛（Giro d'Italia）第18赛段前，备受瞩目的阿联酋航空车队车手胡安·阿尤索（Juan Ayuso）突然宣布退赛。

图源：cyclinguptodate

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年轻车手并没有摔断腿，也没有感染流感，击垮他的是一只钻进头盔的蜜蜂。他在采访中无奈地表示，那只蜜蜂蛰伤了他的眼睛，导致他右眼完全无法视物，车队医生出于安全考虑，强制要求他停止比赛。

对于时速超过60公里的职业车手来说，这或许是“运气不好”，但对于眼科医生而言，眼部蜂蛰伤（Ocular Bee Sting）从来都不是一个小概率的倒霉轶事，而是一场分秒必争的生化危机。

大多数人被蜜蜂蛰伤皮肤后，拔掉毒刺涂点药膏也就过去了。但眼球不同，它不仅脆弱，而且是个封闭的液体环境。当蜜蜂撞击眼球时，它留下的不仅仅是痛感，还有一个精密设计的生物武器。

图源：Ynetnews

2024年《新英格兰医学杂志》记录了一个发生在费城的惊悚案例。一名55岁的男子被蜜蜂蛰中右眼，急诊科医生试图拔出毒刺，以为处理干净了。

然而两天后，他的视力急剧下降到只能勉强数清手指的程度，眼球下方甚至出现了积血。眼科专家在裂隙灯显微镜下发现，急诊医生虽然拔出了毒刺的主体，但一个微小的、带倒钩的碎片断在了角膜和巩膜的交界处。

从患者眼中取出的针 图源：文献

这就是蜜蜂蛰伤最棘手的地方。蜜蜂的螫针（Stinger）并不是一根光滑的针，而是一个带有倒钩的锯齿状结构。当它刺入由于胶原纤维紧密排列而显得坚韧的角膜时，倒钩会死死卡住组织。更致命的是，蜜蜂在蛰刺后飞走，往往会将毒囊甚至部分内脏留在受害者身上。

眼球下取出的针 图源：文献

这个离体的毒囊拥有一套独立的神经肌肉系统，它像一个微型泵一样，在离开蜜蜂身体后仍能持续收缩数分钟，将残余的毒液源源不断地泵入眼球内部。

蜂刺结构 图源：文献

一旦毒液突破眼表屏障进入眼内，化学层面的破坏随即开始。蜂毒不是单一毒素，而是一杯复杂的“鸡尾酒”。其中占比最高的成分叫蜂毒肽（Melittin），这种强效的表面活性剂就像洗洁精溶解油污一样，能直接破坏细胞膜的结构。

图源：文献

在眼部，这意味着角膜内皮细胞的死亡。角膜之所以透明，全靠内皮细胞日夜不停地将水分泵出基质层。一旦内皮细胞被蜂毒肽“溶解”，角膜就会像吸饱水的海绵一样迅速水肿、浑浊，甚至出现永久性的角膜大泡。

如果毒液渗入得更深，接触到晶状体，会导致晶状体蛋白变性，形成外伤性白内障；如果引发了眼内的免疫风暴，大量的炎性细胞会堵塞房水流出的通道，导致眼压飙升，诱发继发性青光眼。

最极端的案例发生在2021年，一位66岁的女性在被蜜蜂蛰伤两天后，出现了罕见的视网膜中央动脉阻塞（CRAO），也就是俗称的“眼中风”。医生推测，这可能是蜂毒诱发了全身性的过敏性血管痉挛（Kounis综合征），导致给视网膜供血的动脉突然“断流”，造成了永久性的视力丧失。

眼底照相显示散在的视网膜出血和视网膜变白，视盘颞侧有一小片外观正常的视网膜 图源：文献

人类对这种微小生物致盲力量的敬畏，早在显微镜发明之前就已经刻入了法律。在公元7世纪的爱尔兰，蜜蜂不仅是蜂蜜的来源，更是法律纠纷的常客。古爱尔兰法律文献《养蜂法》（Bechbretha）中详细记录了一桩因蜂蛰而引发的政治动荡。  

图源：wiki

当时的爱尔兰至高王康加尔·凯赫（Congal Cáech）被一只蜜蜂蛰瞎了一只眼睛。在那个时代，凯尔特文化对统治者的身体完整性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一位“有瑕疵”的国王被认为无法公正地领导子民。

这次意外直接导致康加尔失去了塔拉（Tara）的王位。愤怒的康加尔并没有自认倒霉，他依据当时的法律起诉了蜂箱的主人——另一位权贵多姆纳尔。

这起案件的判决充满了黑色幽默：多姆纳尔必须赔偿，但由于无法确定具体是哪只蜜蜂行凶，法律判定从他的蜂群中随机抽取一个蜂箱进行销毁。眼部蜂蛰伤在历史上就被视为一种不可逆的致残性伤害，其后果甚至能左右王朝的更迭。

图源：96.9 kayo

如果你或身边的人不幸遭遇了“眼部中招”，现代医学给出的建议与民间偏方截然不同。

首先，绝对不要像挤粉刺那样去挤压伤口，也不要试图徒手拔出毒刺。正如前文所述，挤压很可能会压迫残留的毒囊，将剩余毒液全部注入眼内，加剧损伤。

其次，立即用大量的清水或生理盐水冲洗眼睛。这一步不仅是为了洗掉表面的毒液，更是为了稀释眼表的化学物质，原理类似于处理化学烧伤。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立即就医，并进行专业的眼科检查。急诊科医生可能擅长处理过敏性休克，但对于嵌入角膜深层的微小倒钩，往往需要眼科医生在裂隙灯下使用显微器械才能安全取出。

有研究表明，对于深层的蜂蛰伤，早期进行手术移除毒刺并冲洗前房，能显著降低角膜盲和内皮失代偿的风险。

参考资料：

https://pubmed.ncbi.nlm.nih.gov/38912652/

https://www.frontiersin.org/journals/medicine/articles/10.3389/fmed.2021.707978/full

https://honeybeehistories.substack.com/p/congal-caech-blinded-by-a-bee

https://www.aad.org/public/everyday-care/injured-skin/bites/treat-bee-sting

https://www.uhhospitals.org/blog/articles/2020/03/how-leeches-can-save-lives-and-limbs-for-some-patien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