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内娱最爆的瓜,咋还是她跟他?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金鸡奖落幕了。
仿佛是一块石头落水,给近日宛如死水的国产电影,溅起不少水花,引起连连争议——
最佳女主,宋佳和咏梅,到底谁更胜一筹?
最佳女配,钟楚曦饰演的小叶,足够打败蒋勤勤、惠英红了吗?
最佳导演,居然是陈思诚与戴墨杀出重围?
最佳美术片《哪吒2》,导演饺子没有到场,这是不是在无声抗议?
归根结底,都是在问:“颁奖公平吗?有没有幕后操作?Ta配不配得这个奖?”
几乎每一次大型颁奖礼,都会出现类似的争议,不同观众都会有不同的心头好。
并且,难以说服彼此。
相比起这些,Sir更关心一个场外争议。
在颁奖礼后的圆桌对谈上,邵艺辉抽中了陈思诚的提问:“有无兴趣挑战一部男性作品?”
邵艺辉的回应十分巧妙:
“我觉得电影不分男性女性,因为任何电影都有男性女性,而且我电影里的男性尤其出彩,我们的男配提名就是最好的证明。”
配上陈思诚一脸被噎住的表情,以及邵艺辉前面的吐槽“你这个字应该练一练啊”。

不少网友大呼过瘾:邵艺辉怼得好,陈思诚大翻车。
又被归纳成一场“性别战争”——
女性创作者打败“男老登”。
仅仅如此吗?
邵艺辉与陈思诚,当下势头正猛的两大新生代导演,他们分别所代表的,并非只是女性与男性的视野之争。
更是一种新与旧、先锋与传统的电影力量之争。
01
邵艺辉,赢在性别?
先恭喜《好东西》成为本届金鸡奖最大赢家。
斩获最佳女主、女配和最佳故事片,成为当晚获奖最多的作品。
而邵艺辉,继《爱情神话》拿下最佳编剧、剪辑和录音后,再次满载而归。
可以说是近几年金鸡奖运最好的新人导演,没有之一。
她赢在哪?
许多人想起《好东西》,第一印象就是女性,顾名思义,“好东西”就是“女子东西”。
这样的想法当然没错。
但是呢?
相对于目前的电影市场来说,邵艺辉的与众不同,不在于她打了性别这张牌,更在于她做到了大部分电影人想做,但在当下的环境里有心无力,或是无能为力的事——
用电影为未来造梦,并让观众为这个梦境买单。
这放在以前的电影市场,不难。
有《战狼》这样“犯我者虽远必诛”的爱国大片,有爱拼才会赢的《中国合伙人》、有相信小人物力量的《我不是药神》,还有屡次救市,让人们对未来与科技充满憧憬的好莱坞作品,比如《阿凡达》、漫威系列。
可现在。
肉眼可见的票房冠军,都被一个个下沉到现实,现实到破防的题材取代:
反诈、反内卷、反恋爱脑……
主打一个认清现实,放弃幻想。
只有邵艺辉。
她还在相信,并用自己的相信,创造出一所轻盈灵动的“艺辉实验小学”。
《好东西》的三女家庭,让我们看到另一种生活的态度——
在技术和人力便捷的今天,女性能自己搬家、通下水道、换电灯泡;
她们不被传统的性别符号绑架,不穿高跟鞋,抽烟、打鼓,不做“淑女”;
她们能自由地谈论月经和卫生巾。
哪怕谈恋爱,生活也不以男性为重心。
再往上走。
邵艺辉在作品中更多的,是赋予“你”自由。
这个“你”,指的是一群受众画像分明,渴望脱离传统,独立自主的年轻群体(80-00后)。
在她为他们创造的世界里——
女人可以是不够完美的母亲,恋爱脑不用被批判,小孩是参透世间万物的巨人。
怯场退出没关系,只做观众没关系,只要你正直勇敢,怎么度过自己的人生都没关系。
这个“梦”几乎被她宣之于口:
如果觉得现在的游戏不好玩,那就不玩。
让我们去建立一个新的游戏。

影后宋佳,在采访中这样描述与邵艺辉合作的感受:
“原来这个时代年轻的创作者是这样创作的”;
“我不想活在习惯里,我不想让这个东西束缚我,要拥抱一些新的东西,过滤和重启一下。”
相比女性。
如果非要给邵艺辉一个标签,Sir觉得其实是“新”。
她是一个求新的创作者,也是一个求新的活人。
她会点赞风口浪尖的吴柳芳、在微博呼吁重视卫生巾质量、访问中坦言自己肚子不舒服想拉稀,问易烊千玺想不想搞对象。
她拒绝加班和996——
《爱情神话》和《好东西》都是八小时工作制,甚至提前收工完成的。
△ 来源:新浪电影
可以说。
邵艺辉作为创作者,更多的是把自己作为一个年轻影人,一个年轻女性,一个九零后所在意的东西,从里到外地融入到自己的作品里面去。
她说自己还想为中国电影奋斗100年。
她为登上领奖台的宋佳欢呼,为自己笔下的铁梅欢呼。
宋佳在台上发表感言,镜头一转,拍到邵艺辉在台下开心的像个孩子,与正襟危坐的颁奖典礼简直不是一个画风。
她是真的轻盈。

02
陈思诚,成了输家?
在邵艺辉的轻盈面前,陈思诚似乎落败了。
但事实上呢?
陈思诚并非是输家,他同样也是赢家。
奖项,拿下了金鸡最佳导演奖。
票房,中国影史首位百亿票房导演。
一手打造“唐探IP”,建立起“陈思诚宇宙”,当监制扶持不少新导演,多次炮制出商业爆款,连同“陈思诚”三个字,已经成为国产电影的招牌之一。
是的,一个极其有意思的“陈思诚现象”——
大众一边骂他,一边为他买单。
就像近年来对他的一个称呼,“产品经理”,固然有讽刺的意味,但也不失为一种心悦诚服——
陈思诚,懂行业,懂市场,懂观众。

当然,这并非是说邵艺辉不懂行业、市场与观众。
只是他俩的“懂”,他俩的手执导筒,是走向不同的道路、不同的方向——
邵艺辉在向上造梦,陈思诚在下沉复刻。
“下沉”,似乎天然处于鄙视链的低端,其实也并非如此,只是往往意味着理解门槛更低、内容表达更为直白、人群触达更为广泛。
典型案例,陈思诚监制的《消失的她》。
素材,取自真实案例,“杀妻骗保案”;话题,富家女与凤凰男、女性互助与反杀;情绪,浓烈而直白,“杀渣男”。
口号,更是足够响亮,“治好恋爱脑”。

乃至于在抖音、小红书等互联网平台,衍生出连续剧,掀起戏里戏外的互动狂欢——
“看完电影,女朋友消失了。”
△ 视频号博主:已发送给小刷。女友看完《消失的她》后直接“消失”
电影算不算“好”,各人有各人的答案。
可无法否认的是,谁都能看懂,谁都能参与一把。(嗯即使你是单身狗,也能看完之后获得安慰,“没有刁民要害朕”。)
为什么会这样?
除了陈思诚所说的,自己将影片定位于下沉市场:普通百姓。
我该怎么说,我内心做了一些斗争,但我还是要积极地去面对,去解决,公司有那么多人看着你,有那么多人需要生活,需要往前走,只能自我消化,然后尽量还是去拍一些商业性强的、老百姓能认可的电影。你不就是卖电影的吗?——《陈思诚 谁会真的在意我是谁》
以及戴墨(《唐探1900》导演之一)对陈思诚的形容:
“他不是站在舞台上面对观众的那个人。”在戴墨看来,与其说陈思诚掌握了流量密码,不如说他习惯把自己放在观众的位置,坐在观众席里观察,“他就是懂观众,他知道观众想看什么东西”。——《陈思诚 谁会真的在意我是谁》
他能站在观众角度看问题之外。
更重要的,是他懂得从过往的影片中吸取经验——
就像2015年《唐人街探案》横空出世,打响国产推理IP的一炮。
可不难发现,组成的元素,其实算不上“创新”,甚至是浓浓的港片遗风:
拳头+枕头+无厘头。
这一套,陈思诚沿用至今。
△ 最大变化应该是从消费女色到消费男色
当然,这并非意味着陈思诚没有追求。
他也有。
就像他之前的那部《解密》,你可以看得出陈思诚也是有着一定的艺术追求的(成不成功另说)。
甚至到了很多人“看不懂”的程度。
但你发现了没有?
不管是他复刻、叠加与重置过往经验——
叠加类型电影的成功元素,叠加切合当下的社会议题与大众情绪,从而生成强类型化的“陈思诚模式”。
还是被戏称为“中国诺兰”,拍出《解密》这样的电影。
其实,陈思诚的创作,都是有标准答案的。
这个答案就是“传统工业”。
陈思诚所信奉的,其实是“过往经验”的力量。
所以你可以在他的“宇宙”里看到各种类型元素的混搭,也可以在他的电影中看到许多既有影片的影子,这都是他的思维决定的。
“非原创”选手?
Sir倒是觉得,就像前段时间很多人在讨论的“类型片能不能救市”,如果把既有的工业标准做好,把类型本身做扎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只有更多的人走进影院,中国电影才有未来的可能。
对于大多数观众而言。
我们走进电影院,除了想看点新东西,也想有一种“不出错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的消失,也是人们减少走进影院的原因之一。
03
中国电影的胜利
不是男或女的胜利
所以,Sir看完网上许多关于颁奖礼的评价后,最不理解的一种言论就是——
“造神邵艺辉”和“打倒陈思诚”。
为什么?
不仅因为喜欢就盲从谁,不喜欢就搞掉谁,不该是一个健康的市场所发出的声音。
更重要的在于,这两个人之间的对决,根本就不是两个性别之间的对决。
而是创新与传统之间的碰撞。
邵艺辉的作品完全脱离了类型化——
从《爱情神话》到《好东西》,没人能猜到她的下一部会是什么样,会用什么做主题,因为她始终不懈地在进行新尝试。
而陈思诚致力于将类型化做到极致——
翻拍也好,重复也好。
只要能卖出去,就已经打败了当下电影市场95%的商业片成绩。
所以,陈思诚问邵艺辉的那句话,是在于他不喜欢女性作品吗?
不。
他问的不是“你有没有兴趣拍男性电影”——
而是“你会不会拍已经被历史验证过的,这个圈子大部分人会选择的传统类型作品”。
这里面看似好坏分明。
就像在我们这一百多年的经验里,一直把“新”的等同于“好”的,许多人下意识也就觉得,邵艺辉的“新”自然赢下了陈思诚的“旧”。
但实际上,它们之间却并没有那么明确的对错。
甚至,都是中国电影所需要的。
说到这里,Sir想到了一部大部分人不会想到的电影,《七月与安生》。
片里的两个主角,似乎可以用来说清邵艺辉和陈思诚的选择——
七月就像陈思诚。
她是按部就班的,循规蹈矩的,只敢跟着老师和父母给的路走的。
她见证了前人的经验,她复刻经验。
当“成功”和“好”的标准已经被设定完毕时。
如果不沿袭这条路,就势必会承担一些代价,比如不被社会买账,不被他人喜欢,不受主流欢迎……
而七月不想承担这个代价。
怎么讨大人欢心 这个我最擅长了

而安生呢,当然就很“邵艺辉”。
对比之下,她是自由的,不羁的,随心所欲的。
想干嘛就干嘛,不受规矩束缚,没有人们期待中的“女孩儿样”。

片中更有这样一幕。
安生的随心所欲与自洽,引起了七月的较劲——
你为什么不受控,为什么不对传统买账。
一场短短的餐桌戏。
其实是两个人在争抢(维护)自己所走路线的主导权。

两个人分开看完全没有问题。
但《七月与安生》,一部男导演拍的女性电影,一部拿下金马双黄蛋的电影,它从一开始就讲的不是两个女性的一面,而是一个主角性别为女的,人的两面。
七月是守旧的,传统的,老派的;
安生是自由的,放飞的,勇敢的。
但结局却告诉你——
任何人和事物的特质都不是单一的。
任何一种褒贬,都没办法脱离与之相对的一方而存在。
所以,拿下最佳导演的陈思诚,和当晚最大的赢家邵艺辉。
任何一方在舆论上争赢了。
胜利也与他们所代表的性别,乃至基于性别属性所创造出来的作品,没有多少助益。
因为电影之争,胜利不属于任何男性或女性。
电影之争的重点,永远是“争”本身。
争议和争论,是创作者进步的动力,而鼓励争议,也是一个对好作品与好票房怀有希望的市场应该做到的基本。
就拿这一次的金鸡来说——
不论是票房亚军和压中大盘喜好的《唐探》,还是讲述女性投票权、女性打破传统的《还有明天》《破·地狱》,他们都得到了主流奖项的加冕,这就是一种对电影市场多元化的肯定。
不管传统,商业,男性。
还是前卫,表达,女性。
任何一种电影元素,乃至不包括其中,亟待参与和上桌的元素,都是如此。
奖项不代表胜利。
因为胜利属于一场战役的结算,而中国电影还走在漫长而坚定的路上。
邵艺辉和陈思诚。
如果非要将他们看做是一种对立,那么Sir希望这个对立永远没有你死我活,孰高孰低。
因为只要他们还在争,还在为各自的创作与表达阵营发声。
真正的胜利就还属于中国电影。
这才是一场金鸡奖的意义,影人圆桌会谈的意义,以及任何一场电影盛事的意义。
爱电影,就该放眼更大的未来。
而不是将一个盖棺定论的胜利,给予任何一个抱有压倒对方之心的个体。
另外,希望金鸡奖带好头。
从下一届开始,别再用“处女作”这个称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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