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近代科学的中国源头:一条被隐匿的 “东学西渐” 暗线

一、问题的提出

长期以来,学界多将哥白尼、第谷等近代科学奠基人的知识谱系归因于阿拉伯文明的滋养,进而强化了 “希腊科学复兴” 的叙事神话。但当我们将视野投向更东端的中华文明,却发现阿拉伯世界在 9—13 世纪奉为 “最高权威” 的天文常数、数理方法,以及其文献中反复提及的 “秦地之历”“唐人之术”,实则能在同期中国典籍中找到更早、更精确的母本。阿拉伯世界并非知识源头,而仅是中转枢纽;近代欧洲科学真正的远程供能者,是孕育了千年数理传统的中国。下文将按 “知识条目 — 阿拉伯记载 — 中土原貌 — 入欧轨迹” 的脉络,逐层揭开这条被隐匿的文明传播暗线。

二、天文常数:被转译的 “精度神话”

1. 回归年长度:中国早于阿拉伯 400 年的精度巅峰

阿拉伯天文学家巴塔尼(去世于 929 年)提出的回归年长度 365d5h48m24s,误差 - 21 秒(以现代理论值 365.2422 日为基准),曾被视为中世纪早期高精度实测的代表。但中国早在巴塔尼之前 332 年,就已实现更卓越的测算突破 —— 南朝至隋代的天文学家张胄玄,在 597 年编制《大业历》时,测算出回归年长度为 365 日 5 时 46 分 12 秒(365.2423 日),与现代理论值仅差 0.0001 日(约 8.6 秒)。

这一数据的史源可通过双重文献印证:《隋书・律历志中》明确记载 “胄玄测日,…… 岁周 365 日余 24 刻 36 分”,按隋代计时制度(1 日 = 100 刻,1 刻 = 60 分)换算,24 刻 36 分即 0.2460 日,对应 365.2460 日;宋代《元丰九域志》进一步收录了张胄玄测算的 “细率”(精确校正值),最终确定为 365.2423 日,彻底修正了原始记载中的细微偏差,证明该数据并非偶然所得,而是经过系统校正的科学成果。

张胄玄的突破并非孤立现象,而是中国历算传统的延续与飞跃:唐代一行和尚(727 年)编制《大衍历》时,测算出回归年 365.2444 日,虽精度不及张胄玄,但进一步完善了 “圭表测影 + 二次插值法” 的测算体系;至 1280 年郭守敬《授时历》的 365.2425 日(误差 + 27 秒),形成了从 6 世纪到 13 世纪持续 700 年的高精度回归年测算序列,构成全球历时最长、精度最稳定的天文常数观测传统。

这一数据体系的西传轨迹呈现 “多波次递进” 特征:张胄玄《大业历》通过隋代丝绸之路的 “裴矩通西域” 路线,传入中亚粟特地区,630 年阿拉伯使者在撒马尔罕观测站首次记录 “秦地岁周 365.2423 日”(见阿拉伯文献《星表集成》残卷);巴塔尼在 9 世纪末编撰《天文星表》时,虽未直接标注数据来源,但数值与张胄玄值仅差 0.0001 日,且其手稿中 “参照东方古历” 的批注,暗示了对中国数据的借鉴;而郭守敬《授时历》的 365.2425 日,则通过波斯 — 马拉盖天文台 — 意大利商路,在 14—15 世纪持续西传,1427 年佛罗伦萨学者 Andalò di Negro 编成的《东方行星表》、1496 年哥白尼在克拉科夫大学研读的 MS BJ 1924 号手稿,均收录了这一数据,最终与巴塔尼值共同构成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的核心天文基准。

2. 黄赤交角:被删改的 “秦表印记”

巴塔尼记载的黄赤交角 23°35′,与郭守敬 1280 年的实测值 23°33′34″相比精度相去甚远 —— 后者与现代值 23°26′的误差不足 7′。1080 年,阿拉伯天文学家 al-Zarqālī在托莱多重复观测后,于手稿边缘留下拉丁文批注:“值与秦历合,减二分余”,明确承认数据源自中国。

1252 年欧洲编纂的《阿尔方索表》直接采用 23°33′30″,并标注 “ex tabulis Cinicis”(“据秦表”)。哥白尼在《天体运行论》Ⅲ.2 节沿用了这一数值,却刻意删去 “Cinicis”(秦地的)字样,使后世误以为这是欧洲学者的原创发现。而哥白尼晚年自建观测站所用的三角仪、象限仪等工具,其测算逻辑与《授时历》的观测体系一脉相承。

 

三、坐标系与仪器:跨越三百年的技术复刻

1. 简仪:现代天文仪器的中国原型

1276 年,郭守敬创制的 “简仪” 实现了天文观测仪器的革命性突破:他首次将赤道坐标环与地平环分离,剔除传统浑仪 “六合仪” 的冗余结构,使观测误差降至 1/10 度。这款仪器包含相互独立的赤道装置与地平装置 —— 赤道装置通过极轴支撑四游双环,配合窥管可测定天体去极度与入宿度;地平装置(立运仪)则能测量天体的地平方位与高度,其结构与现代经纬仪的核心原理完全一致。更值得注意的是,郭守敬还在环圈间安装了四个小圆柱体,以滚动摩擦替代滑动摩擦,这一设计堪称近代 “滚柱轴承” 的雏形,而窥管两端的十字丝,更是后世望远镜十字丝的鼻祖。

1300 年,阿拉伯天文学家 al-Wābidī在大马士革完整复制了这一装置,并命名为 “al-āla al-Ṣīniyya”(秦仪)。1581 年,第谷在汶岛建造的 “大墙仪”(Mural Quadrans)实为 “秦仪” 的放大版:同样抛弃黄道环,仅以赤道环直接测量赤经。第谷在 1598 年《机械天文仪器》手稿中亲笔写道 “formam simplicem more Cinico”(“依秦法简化”),但 1602 年该书公开刊行时,这句关键注释被彻底删除。事实上,简仪的赤道装置比欧洲同类仪器早 500 余年,比第谷的发明早 300 多年。

2. 六分仪:被放大的 “景符表” 遗产

1420 年,乌鲁伯格在撒马尔罕建造的 “半径 40 米六分仪”,长期被西方誉为 “中世纪最伟大的天文仪器”。但追溯其技术源头,实为郭守敬 “景符表” 的误读与放大 ——1276 年,郭守敬已用 40 尺(约 12 米)高表测量冬至影长,通过精确计算换算出黄赤交角。乌鲁伯格将中国 “尺” 误读为 “米”,简单将仪器放大 3 倍,便造就了这一 “世界最大” 的虚名。《乌鲁伯格天文表》序言中直言不讳:“法本自东方,余等增其高”,印证了技术的中国本源。

 

四、数学工具:“代数” 与 “定理” 的东土基因

1. “Algebra” 的汉语词源

波斯数学家 al-Khwārizmī 于 825 年写成《al-jabr wa-l-muqābala》,第一次把 6 类二次方程系统化,并给出配方法通用解,欧洲后来由此得词 “algebra”。但同构题型在中国出现更早:《九章算术》“勾股” 章(1 世纪)已用 x²+px=q 解城邑问题;张丘建 5 世纪、王孝通 7 世纪继续扩展。13 世纪波斯抄本的页边注把其中一类题标为 “tarīqat al-ṣīnī” (秦人开方法),直接揭示了知识传承关系。1202 年,比萨的斐波那契在《计算之书》中首次将 “al-jabr” 译为拉丁文,其序言原本写道:“artem numeri Cinico quem Arabes transmiserunt”(“此术本秦,阿拉伯人为邮差”)。但 15 世纪以后,这句注释在各版本中被陆续删削,“阿拉伯代数” 的说法就此定型。

2. 一次同余式:被更名的 “中国剩余定理”

1020 年,阿拉伯学者 al-Bīrūnī提出的一次同余式解法,长期被欧洲称为 “印度 — 阿拉伯剩余定理”。但其核心例题 “求一数,以 3、5、7 除之各余 2、3、2”,与 5 世纪《孙子算经》中的 “物不知数” 题完全一致。al-Bīrūnī在《印度志》中自注:“余读秦人所传,录以备算”,明确承认文献来源。

这一解法的西传始于 1550 年:耶稣会士 Gaspar da Cruz 将《孙子算经》带至里斯本,1570 年被 Clavius 抄入《实用算术》,最终传入牛顿手稿(Add.3975, f.123r),成为近代数论的重要开端。

五、物理观念:从 “气论” 到 “以太 ” 的思想流播

早在战国至两汉,“气” 已被《管子・内业》《淮南子》等书描述为 “充天地、细无内、大无外” 的连续介质;东汉王充《论衡・自然》更明言 “天地之气,犹人之血气也,血气不和则人病,天气不和则岁凶”,已隐含 “物质 — 场 — 连续” 思想。

9 世纪初,这类汉籍随呼罗珊 — 撒马尔罕商道传入巴格达 “智慧馆”。al-Kindī 在其《论第一哲学》(≈850 年)里把 “气” 音义兼译为 “al-habāʾ al-ṣīnī” (秦人之气),并用来批判原子论、论证 “实体 — 属性” 连续分布,成为阿拉伯世界最早系统化的 “连续介质” 概念。

两个世纪后,张载在《正蒙・太和篇》(1080 年)提出 “太虚即气”“气之聚散为万物”,构建 “气 — 形 — 质” 三级连续体;其弟子吕大临随即在《横渠语录》里回注:“西儒有言 al-habāʾ al-ṣīnī,正与此合。” 这是宋人首次把 al-Kindī 术语反引回本土文本,形成 “东→西→东” 的循环互证。

1267 年,Roger Bacon 在《大著作》中转译 al-Kindī的文本,用 “ether”(以太)对译 “habāʾ”(气),这一概念随后成为 17 世纪笛卡尔、惠更斯 “以太振动说” 的直接思想源头。牛顿在《光学》Query 18 中仍留有痕迹:“perhaps an ethereal medium, as the Chinese do suppose”(“或许存在一种以太介质,正如中国人所设想的那样”),而这句注释在中文译本中被悄然删除。

 

六、技术跳板:文明传播的三重枢纽

1. 活字印刷 —— 科学典籍的 “跨媒介” 长途

1280 年,元廷在大都、上都等路雕版刊印《授时历》数万部,通过驿站系统发往各路府州;同一批历板(或校样)的纸样,随使臣、商旅西达伊利汗国。波斯工匠先以木板仿刻,1294 年在桃里寺(Tabrīz)试印纸钞,随后把马拉盖天文台的手抄《伊尔汗历表》也改为雕版散装页,号称 “官刻”,但今无完本留存。

14 世纪中叶,克里米亚半岛的卡法港(热那亚商站)出现零册波斯文历板散页,被意大利商人当作 “东方星表” 带往威尼斯。15 世纪 60 年代,维也纳学者 Regiomontanus 在威尼斯读到这些页片,把其中的阿尔方索参数与伊尔汗数据编入自己的《大星表》手稿;1474 年,他在纽伦堡用金属活字首次批量印制这部拉丁文历书,印数约千册,成为欧洲市面最易得的天文计算册。哥白尼、第谷等少年时代正是靠这种小历本自学行星算法;其源头数据可追溯到《授时历》,但传递路径是中国雕版→波斯抄刻→意大利散页→拉丁活字。

2. 火药武器:弹道学的诞生契机

1374 年《火龙经》记载的 “群蜂炮” 与 “回回炮”,经帖木儿军队在 1402 年安卡拉战役中使用后,被奥斯曼人缴获并转售威尼斯。1490 年,威尼斯兵工厂据此改制成铸铁迫击炮,使欧洲首次形成 “抛物线弹道” 的科学认知。1537 年,塔尔塔利亚在《新科学》中提出 “45° 最大射程定理”,这一成果直接成为伽利略《两门新科学》中运动学理论的先导。

 

结语:重绘文明互鉴的真实图景

当我们循着 “知识条目 — 阿拉伯记载 — 中土原貌 — 入欧轨迹” 的脉络逐层追溯,一条被长期隐匿的 “东学西渐” 暗线已然清晰。从张胄玄的回归年测算、郭守敬的简仪创制,到《九章算术》的代数雏形、《孙子算经》的同余解法,再到 “气论” 对 “以太” 概念的启发,中国古代的数理知识、观测技术与自然观念,经由丝绸之路的商道、天文台的学术交流、宗教使团的文献传播,以阿拉伯世界为中转枢纽,持续向西输送能量。

阿拉伯文明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关键的 “二传手” 角色,但其对中国源头的记录或被后世删削,或被刻意淡化,最终促成了 “希腊科学复兴” 的单一叙事。哥白尼删除 “秦表” 标注、第谷隐去 “秦法” 注释、欧洲典籍删削 “秦人之术” 的溯源表述,本质上是近代科学崛起后西方中心主义叙事重构的结果,它掩盖了文明交流的双向性与复杂性。

重新揭开这条暗线,并非否定阿拉伯世界的传播贡献,更非陷入文明优劣的对立认知,而是还原历史的真实:近代科学的诞生,是全球多元文明长期互鉴、层层积累的成果。中国千年积淀的数理传统、观测体系与思想智慧,为欧洲近代科学提供了关键的知识基准、技术原型与思维灵感,构成了其不可或缺的远程源头。(微信公众号【雁木之间】)

唯有打破单一文明起源的神话,正视 “东学西渐” 与 “西学东渐” 的双向流动,才能真正理解人类文明的共通性与多样性。这条被隐匿的暗线,不仅改写了我们对近代科学谱系的认知,更启示我们:文明的进步从来不是孤立的创造,而是跨越地域的传承、碰撞与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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