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诺贝尔奖爆发期”,也许是一场“最成功的失败”

大家好,我是乌鸦。

好久不见,乌鸦我上周是去天津参观了直升机博览会,刚刚返京,相应的内容很快会在小破站和视频号更新,届时欢迎各位朋友来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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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回来了跟大家唠点啥呢?唠一个看起来已经有点out了的话题吧——“诺贝尔奖”,或者说是“日本与诺奖”。

相信经过了好几天的沉淀,大家对今年诺贝尔奖的事也应该更冷静下来了,无论是把日本得奖捧上天还是把诺奖地位踩下地,这些极端的情绪都已开始冷却,能让我们更加心平气和地认真唠唠日本人频得诺奖的这个现象。

在10月诺奖得主出炉时,日本科学家坂口志文和北川进分别斩获物理学奖和化学奖,使日本(含日裔)诺奖总数突破30项,稳坐亚洲诺奖的“头把交椅”;而同一时间,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数据显示,日本GDP将被印度超越,跌至世界第五大经济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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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个可能又有人要急了:你这不又是经典“诺奖无用论”?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吧。

我只能说先别急。我想很多人都碰到过,一些人喜欢用咱们国家表现最好的领域,轻言我国实力已恐怖如斯;而相反,也有那么一些人,喜欢用中国最差的领域,说什么“这才代表中国的真实实力”。乌鸦觉得,两边都不可取,同样的道理,不仅适用于中国。“诺奖上天、国力落地”,现在是日本存在的一个客观的现象,急不急它都在那里,完全可以认真地去琢磨琢磨这种倒挂为什么会发生,对我们又有什么经验教训可以镜鉴汲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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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可能听说过这个事:最近几十年的日本诺贝尔奖大爆发,其实还真是日本早早有意“安排”好的剧本。

2001年3月,日本政府推出了《第二个科学技术基本计划》。在这份文件里,他们明确提出一个看似疯狂的目标:“未来50年要拿到30个诺贝尔奖”。为此,日本还在诺贝尔奖百年庆典之后,专门设立了一个“研究联络中心”,用以对接诺奖评选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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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雄心勃勃的计划一经公布,便引发广泛争议。2001年诺贝尔化学奖得主野依良治就曾批评政府“没有头脑”,称这是“狂妄之言”。

不过也有评论指出,日本当时仍是世界第二大经济强国,其雄厚的经济基础和持续的科研投入,让这个目标并非遥不可及。

如今回望,我们可以肯定地说,日本政府当年的这次“预言”,与其说是一场豪赌,不如说是一次基于实力的长远规划。这正是日本战后那批擅长制定产业逆袭政策的“黄金一代”官员,对本国科研潜力的一次精准评估。

当时日本政府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世纪之交,日本在企业和基础科研领域的大量投入即将进入收获期。加之诺贝尔奖本身具有滞后性,研究成果往往需要经过多年验证才能获得认可。因此,他们预判日本在未来迎来一轮科技爆发,是水到渠成的事。

那么,当时的日本究竟处在怎样的形势下?

如果我们抛开后见之明,仅以当时的条件来评估,就会得出一个结论:日本手里握着的,简直是一把“天胡”好牌,想输都难。

经济总量上,尽管有“失落的十年”,但2001年的日本仍稳坐全球第二把交椅。日本占据这个位置已长达33年,长期的积累使其经济存量和科技成果达到惊人规模。更重要的是,当时日本在全球多数重要产业中,都占据着断崖式的领先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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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家电品牌在全球市场几乎形成垄断,即便进入2000年代,其根基依然深厚。

2001年,松下高居世界500强第26位;夏普的液晶电视则占据了全球80%的市场份额,到2003年更是占据全球半壁江山。

终端产品的炫酷,必然离不开上游核心技术的支撑。例如夏普早在1973年就已开始量产LCD面板,并持续推动技术迭代,这让日本在面板领域的技术和工艺统治力极为强大。

索尼则凭借Walkman随身听、PlayStation游戏机等一系列全球爆款,树立了“技术索尼”和“日本制造”的金字招牌,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日本产品推上了消费电子领域的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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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日本在消费端(C端)拥有众多爆款,它才能够在技术路线上拥有自主选择权。例如锂电池,正是由日本率先应用于消费电子,进而带动其锂电产业成为全球技术最强、份额最大、利润最高的“新兴产业”。

当时的日本配套产业,那真是把奥运会打成了全运会,其在本土的市场排名,往往就是世界的最终排名。

即便是在如今常被诟病的IT领域,当时的日本也是“美帝以下我无敌、对上美帝一换一”的强大存在。

在最具代表性的笔记本电脑行业,日本处于统治地位:其市场笔记本占PC总销量比例高达50%,远超美国。当时全球最轻薄的笔记本就来自日本的NEC。在IT附属产业,尤其是存储技术方面,日本同样领先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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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士通和NEC是其中的佼佼者,它们在硬盘存储密度技术上不断突破,并长期位居全球前三大的硬盘生产商之列。

面对20世纪末兴起的互联网浪潮,日本也做好了充分准备。

2001年,日本政府颁布《IT基本法》,推出“e-Japan战略”,目标是在5年内建成世界最先进的IT国家。该战略成效显著,同年日本企业互联网普及率就高达95.8%,电子商务市场规模达到47.8万亿日元,其IT应用水平位居世界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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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这到底和诺贝尔奖有什么关系呢?关系极为密切。

因为日本后来诺奖爆发的领域,恰恰就是这些优势产业所依托的基础科学研究领域,这是日本长期投入基础科学的必然结果。

例如:

•2014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赤崎勇、天野浩、中村修二,他们发明的蓝色发光二极管(LED),背后是日本强大的半导体产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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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获得诺贝尔化学奖的吉野彰,其锂离子电池研究,直接支撑了日本领先的消费电子和新能源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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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获奖的北川进,他研究的金属有机框架(MOF)材料,在气体储存、分离领域前景广阔,而日本正将其重点用于氢能源汽车配套产业。

那话说这一切都好好的,日本诺奖的爆发和产业的强势相得益彰,那后来怎么就成了诺奖这边独美,产经那头却失去了同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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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就是日本在C端最终消费品的大溃败。

日本消费电子产业在2000年左右可谓风光无限。随身听、掌上游戏机、CD机这些产品火遍全球,几乎人手一台。那时的日本,不仅终端产品卖得好,也带动了本国一大批上游供应链企业的发展,比如锂电池、显示屏、芯片等等,可谓一荣俱荣。

但进入新世纪之后,数码产品更新换代的速度越来越快。曾经的“听歌神器”Walkman,逐渐被苹果的iPod取代;后来,连iPod也被能听歌的智能手机替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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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游戏机虽然还有忠实玩家,但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在手机上玩游戏。至于CD机,随着在线音乐和流媒体服务的普及,也慢慢退出了主流市场。

这一连串的变革,导致日本在消费电子领域的优势不断减弱。终端产品卖不动,原先依赖它的上游供应链也受到冲击。

比如曾经专门为这些设备生产锂电池的厂家,订单大幅减少,不得不艰难转型。可以说,日本消费电子产业的起伏,正是一个行业在技术浪潮中被重新洗牌的缩影。

日本消费品为啥会崩?

咱们就说日本这个诺奖战略,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日本最热衷的“赌国运”。其实赌国运本身也不是绝对不行,哪有赌狗天天输,赢了就行。单从诺奖来说,日本这次赌国运算是赌赢了,但是所谓一顺百顺,产经与科研匹配得当的年代日本的形势听起来多么顺耳,可一旦碰上了意想不到的困境,这赌狗本色就很快暴露出来,想到的永远是梭哈再赌一场

消费品这块开始碰壁,那日本人的对策就是总想搞点跟别人不一样的。

比如夏普做个电视机,非要搞什么四原色,普通人都看不出来差别,价格贵出一大截。你要说他们追求用户体验吧?他们又对全球消费者开始追求的智能化、网络化和用户体验置若罔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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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对技术的孤芳自赏,让日本企业在新世纪的战场上全面溃败:索尼的Walkman被苹果iPod和后来的智能手机革命彻底颠覆,松下押注等离子的错误决策让其输掉了整个平板电视时代,而日本手机厂商死守本土标准,将全球市场拱手让给了苹果、三星,以及后来的中国品牌集群。

制定大战略的时候喜欢标新立异,但具体执行上又是死守自己那一套。当更懂消费者的美国企业用iPhone重新定义手机,更擅长成本控制的韩国企业用液晶电视占领客厅,以及后来以性价比取胜的中国品牌全面崛起时,日本的消费电子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市场份额一溃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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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环境下,日本企业完美错过了智能手机、流媒体这些新风口。导致的结果是,现在日本最牛的技术都成了"给别人养孩子"。这就好比米其林大厨不做餐厅了,专门给外卖平台供应半成品,虽然手艺还在,但牌匾已经换成了别人的名字。

最终结果就是,日本的终端品牌全面萎缩,但其在上游领域,比如索尼的图像传感器、先进半导体材料等方面积累的顶尖科研成果,却大多沦为三星、苹果甚至中国台湾地区芯片的“核心供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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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国家失去了自己的终端产品和“爆款产品”,它那些花费大量心力和经费堆出来的强大的上游科研,是不是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在“为别人做嫁衣”呢?

当一个产品你本来能赚上下游一共100块钱,现在却只能做来料订单的材料费20块钱,你的企业怎么可能有竞争力?国力怎么能增长?

说到日本产业,有个说法流传很广:说日本企业是主动"放弃中低端、专攻高端",尤其在材料领域,听起来像是为了追求"高大上"而战略性放弃了大众市场。

这个说法,其实挺忽悠人的。稍微想想就明白,在任何行业,真正能带来稳定现金流和利润的,恰恰是走量的中低端产品。

高端技术再好,如果没人用得起、用得上,那不就是个叫好不叫座的摆设吗?

更何况,日本很多所谓的"高端"还集中在材料这类上游环节。这就很容易被下游企业"绕路"——你材料再好、再贵,人家终端厂商一句"用不起,不用了",你就没辙了。

一个健康的企业,本该是高中低端全都要,哪有自断一臂、只选一头的道理?资本啥时候这么有"节制力"了?

锂电池就是个典型例子。日本投入多年,结果因为消费电子全线溃败、梭哈氢能源不重视动力电池,导致积累的锂电技术反而成了"为中国做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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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奖得主吉野彰就点破过这个问题,他说:现在成功的模式是下游终端品牌(比如苹果、特斯拉)直接对接上游材料,日本却弱在贴近消费者的下游环节。以前日本自己有手机、电脑产业,电池在日本生产很合理;现在终端制造都外移了,还硬要在日本造电池,反而显得奇怪。

吉野彰认为“日本电池正立于悬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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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最新的数据,消费级锂电池内,日本仅能勉强守护本土市场;而在世纪之后爆发的动力锂电池里,今年前五个月全球前十排行榜,日本仅有松下一家,市场份额占比为2.9%,这还是跟特斯拉深度绑定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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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媒报道中的中国锂电池“超车”

而从日资控股摆脱出来的宁德时代,却在迁回中国之后成长为全球第一。

说白了,产业链一旦断档,上游的技术优势就很难转化为下游的产品竞争力;反过来,下游没有市场反馈和资金回流,上游的研发也难以为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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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就是为什么,总有人说日本有能"碾压中国锂电池"的固态电池黑科技,却永远拿不出来——不是技术不行,而是产业链的传导机制,已经断了。

日本在氢能源领域的现状,堪称一场“国家级”的尴尬。今年拿到诺奖的储氢材料技术确实厉害,但现实是:实验室里的王者,市场中的青铜。

日本在氢能技术上投入早,专利也多,特别是在高压气态储氢和有机液态储氢(LOHC)这些“高精尖”路线上有深厚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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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下游应用的拉胯,让上游的顶尖技术成了摆设。

日本执着于推广氢燃料电池乘用车,但成本和基础设施成了死循环。加氢站建设远远跟不上,建了也亏钱,导致车卖不出去;车卖不出去,加氢站就更没生意,成本永远降不下来。结果就是,丰田Mirai这样的车,技术看起来很先进,但销量十分惨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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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对比,中国走了一条更接地气的路。我们没在乘用车上死磕,而是主攻商用车,比如重卡、公交车。这些车运行路线固定,加氢站好配套,而且对于减排意义重大,通过大规模应用快速摊薄成本,中国的氢能重卡保有量已经占了全球很大份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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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关键的是成本。日本研发的70MPa高压储氢罐,导致储氢系统能占到整车成本的40%。而中国通过规模化生产和更务实的路线(如低压储氢),把成本控制到了日本方案的三分之一左右。在制氢端,中国的绿氢制备成本也远低于日本进口氢气的成本。

日本2024年氢能生产消费的量是200万吨,而中国则是3650万吨!在这个数字面前,真的,说什么竞争呢?明明是日本先来的,而且还是重点布局特色产业,仗打成这个样子,What can I say?日本氢能源上游技术再先进,也无法真正有效带动国内经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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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的“诺奖上天”和“国力落地”这个现象,说穿了就是一场“时间错配”的悲剧:实验室里的技术勋章,没能及时兑换成市场上的真金白银。

“奶来了,孩子死了!”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在“日本诺奖”这个问题上,既没必要贬低诺奖,也没必要贬低日本科学家和科研成就,只能说科研工作救不了日本产业。那你说这是单纯的历史巧合,日本科研与产经的“脱轨”只是“时运不济”吗?也未尽然,这里面也有着必然性。

日本企业在鼎盛时期,已经逐渐滋生出——战略傲慢和体制僵化。更深层的原因,则在于日本僵化的经济结构。三井、三菱、住友等财阀体系控制了日本经济的命脉,导致市场封闭、竞争不足,扼杀了创新。

换句话说,在日本政府“诺奖战略”的设计下,科研创新的节奏是能够得到相当保障的;然而日本产业的这种发展状况,决定了产业端的创新一定跟不上科研创新的节奏,“错配”“脱轨”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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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说一,我国在市场经济这块是个后来者,但市场经济教给中国的最大启示,就是要倾听市场的声音,“弱小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另外,产品永远追求的是降低成本和提高销量,没有C端产品的普及,再好的上游科技都将是“无本之本、无源之水”。

回到咱们一开始的论题,日本诺奖爆发,那一定是日本做对了什么;而日本产经跟诺奖的日益“失配”,日本一定又做错了什么。应当说,“创新”是一个全方位的概念,不是说只有基础科研、尖端科技的创新才是创新,政治制度、产业政策、企业活力、社会治理、思想理论、人文精神……这些全领域,也需要创新,各环节的进步总体相匹配并不断促进落后的部分跟上,这才能有好的效果。轻视、乃至忽略其他领域创新的重要性,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从这个意义上,此番日本科学家斩获诺奖的新闻能够引起众多国人关注,还是很有意义的,择善而从,不善则改。

考资料:

新华网:《日本政府口出狂言:“50年要拿30个诺贝尔奖”》

凤凰大参考:《20年狂揽16个,量产诺奖的日本,居然留不住顶尖科学家?》

智见Time:《为什么只有重卡才能撑起氢燃料电池的商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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