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态祖师爷,又要拿奖了吧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恐怖片大爆发啊。
一个星期来,Sir连续写了好几篇,还没写完。
有话题的、炒话题的、有口碑的、砸口碑的。
为啥多?
“口红经济”。
越是经济下行趋势里,成本低,效果好,娱乐性价比强的玩意儿,越受欢迎。
况且。
它还能替所有人喊那句:
What's f**king going on?
为了喊出这句,今天这部狠狠掘坟。
恐怖片?
不、不、不。
好莱坞恐怖片的祖宗来了——
怪物:艾德·盖恩的故事
Monster: The Ed Gein Story
网飞推出,《怪物》系列单元剧第三季。
前两季,有活跃在8、90年代实施连环杀人、肢解甚至烹食尸体的恶魔,杰夫瑞·达莫;
还有因继承遗产而枪杀亲生父母,并且头一次上电视直播被审判罪行的梅内德斯兄弟。
而这一次,更是对准了好莱坞惊悚片的“万恶之源”。
01
一个八十年前的变态罪犯。
老?
你凑近看,它现在还在渗血……
先看这张照片。
这是变态罪犯?
衣着普通,面容消瘦,一副典型的美国乡下农场人的打扮。
除了眼神:空洞,且不想掩饰。
他叫艾德·盖恩。
后来他成为了好莱坞“变态杀手界的斯坦·李”,是大量惊悚故事的原爆奇点,无数变态角色的原型。
有评论说:“好莱坞从盖恩的农场中提炼出一种新恐惧:怪物不再是外来者,而是你我的邻居。”
比如,《惊魂记》。
旅馆老板诺曼·贝茨。
弑母、留尸、杀害年轻女性。
一个被母亲人格吞噬的精神分裂者,藏在软弱外表下。
比如,《德州电锯杀人狂》。
连环杀手“皮脸”。
肢解狂魔。
因智力障碍和扭曲家教“听话”杀人,暴力源于恐惧与服从。
以及,《沉默的羔羊》。
水牛比尔。
监禁谋杀、剥皮制衣……
因性别认同障碍和童年创伤,试图通过人皮“外衣”成为另一个自己。
是的。
这帮畜生犯的病、造的孽,艾德·盖恩全干过。
每人都是他的一部分,但又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他,至少东窗事发前,他绝对是个乖到让人心疼的好孩子。
清教徒家庭出身,母亲的宗教信仰给了他“完美教养”。
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永远扣得死死的。
父亲早逝,他便开始打零工赚钱补贴家用,刷房子、补屋顶,帮邻居家带小孩。
合群不孤僻。
甚至比起同龄人,他更受孩子们的欢迎,几乎是个没有超能力的彼得·帕克。
为人处世好评如潮。
他和普通人一样,看起来是个好人
是一个令人放松的男人
直到一起女性失踪案,警察走进了他的农场。
进了谷仓就破案了。
谷仓内,警官发现受害女性的尸体:被开膛、悬挂在横梁上,类似屠宰动物的处理方式。
但这并未结束。
住宅内。
他死去13年的母亲,肢体破败但穿戴整齐,被摆在房间的躺椅上。
而这,是家里“最正常”的房间。
其余的,纯地狱。
残肢、器官、骨骸,像被随手丢掉的瓜子皮一样,散落在锅碗瓢盆里。
他的馆藏包括:
女性的外生殖器;
用人皮制成的皮衣、面具、手套、腰带、灯罩、椅子套;
还有骨骸制成的碗和装饰品。
审讯环节,他令所有警察困惑。
他就像个好好先生。
平静、合作,有问有答。
关于案件细节的问题,他只有无比诚恳的“记不清”。
供述中,屋中大量的人皮人骨制品,全是盗墓得来,重点“光顾”的目标是刚刚下葬的、外形气质接近他母亲的年轻女性。
是的,“光顾”。
在他的供述中,挖坟掘墓只是“去店里买东西”。
多轮审问无果。
之后他被关进了精神病院,而非监狱。
经过专业人士不断调查研究,艾德事件最终也顺着这条逻辑被定性——
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就是那具被他过分珍视、精心打扮的干尸。
他的母亲。
艾德的猎奇行为的真实动机——
不是宣泄暴力。
不是压迫凌辱。
而是因为,“世界上唯一爱他的”妈妈极端、诡异的教育,让他难以接触更多女性。
对母亲他感到害怕,同时又崇拜、迷恋。
母亲死亡后,他便要用大大小小的人体零件,重塑妈。
甚至更极端的——
戴上女人的人皮面具。
以成为妈妈的方式,和她永远在一起。
02
相比真相,《怪物》最令Sir移不开目光的是呈现,再聚焦点,是表演。
它围绕着一个特点。
反差。
出演这位恋母变态的,是硬汉演员查理·汉纳姆。
这是他原先的荧幕形象——
一坨持久燃烧的类固醇。
到了《怪物》,野兽成困兽。
身材魁梧但弯腰驼背,四肢强壮但束手束脚,双眼无神,但总会在刹那间闪出一团幽火。
一个小细节——
嚼口香糖。
但和放肆地甩腮帮子,随地乱吐的美国大老粗不同。
他的咀嚼动作小到不易察觉。
并且在嚼完之后,先用拇指和食指到嘴边接住,再稳稳放进烟灰缸里。
这和那个时代的男性,尤其是乡下农夫是很不一样的,更像是一种极度规范的女性化。
还有口音。
这个肌肉怪说起话来,是一种接近于“蚊子哼哼”的腔调,压低声调,吐字缓慢,尾音略带上扬。
像是为了时刻迎合交谈对象,营造出一种人机式的轻松欢快。
演员汉纳姆后来在采访中承认——
这“不属于他的声音”就是他要的感觉。
这种理想形象就是尽可能的像个女孩
这种声音会让人觉得不真实,会让人觉得不属于他的身体
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三流恐怖片,玩血腥。
二流恐怖片,钻情节。
《怪物》无疑想向一流看齐——
心理惊悚。
它不拍奇而拍的是诡。
第一集,聚焦着两种力量的抗衡:
来自母亲的极端的贞洁管教,和作为反作用力的极端欲望发泄。
开场不久,盖恩便“真面目暴露”。
偷偷穿上母亲的内衣、丝袜,并将自己捆在房门上,在窒息边缘,奖励自己。
更糟糕的是——
母亲进门打断了他。
不惊讶,不回避,只有嫌弃,像是在厕所看到一只蟑螂一样。
“脱下我的衣服。”
接下来,是最糟糕的管教过程。
你不能碰女人,女人就是有罪恶的
只有母亲才会爱你
最诡异的来了。
在这整个过程中盖恩一丝不挂,双手的捂住下体,但神情带着一丝……兴奋?
母亲所有无理约束,他都一一应承。
“是!”
“明白!”
“对不起!”
一种弗洛伊德体系中“阉割焦虑”的具象体现:
一方面,男主因对母亲的性依恋,担心被“阉割”作为惩罚;一方面,来自母亲的贞洁管教,进一步压抑并加剧了欲望躁动,是“反者道之动”。
直到,他遇到了第二个女人。
艾德琳。
小镇上的另一个“怪胎”,她给孤僻的艾德带来了二战集中营的报道。
看着照片上人们像动物一样被残杀、虐待。
他的眼神燃烧起来——
仿佛被打压的欲望,找到了出口。
触动更大的,是一本丑化德军的低俗漫画。
一个纳粹军官的妻子。
残暴、淫虐、放荡,又是极端的主宰者。
一边是漫画里狂放淫荡的德国“女主人”,一边耳边传来母亲极端的约束管理。
两股水火不容的声音,搅乱着艾德的大脑。
甚至开始混淆。
母亲去世了。
再没人管他,他可以安心穿上妈妈的衣服,肆意折腾。
但他脑中仍会响起母亲的声音。
重拾自由?
不,是失去了主宰。
另一方面,又因为他的极度性压抑,他请求与唯一“懂他”的艾德琳交合。
艾德琳拒绝。
但用一句话点醒了他——
也许你应该和一个,无法拒绝的人在一起做
什么人不会拒绝呢?
死人。
偷尸的行为越来越多,接着渐渐演变成到杀人。
在他的眼中,活人和死人的界限慢慢消失:一个安静点,一个可能会反抗罢了。
他没有对生命的敬畏。
即便是挖尸体、肢解,穿上女人的皮跳舞,他也称其为:爱好。
在心理医生看来。
这不是性别认知的障碍,而仍是属于性投射的范畴。
艾德,我不觉得内心深处你是个女人
你太迷恋女性的身体,以至于你想穿上它,在它的里面
这不是身份认同,这不过是性化
这是插入女人身体的最终极方法
而传统的方式被你霸道的母亲禁止了
他杀掉的两名受害者是和母亲,和艾德琳年龄相仿、样貌相似的女性。
就是这样,一个农场里的“乖男孩”,被母亲的贞洁铁链拴成恋尸怪胎,只有杀戮和尸体,能解他禁忌与渴望的死结。
但这解释了一切吗?
不。
还有太多人,想对这份禁忌之心给出自己的答案。
带头的,是这个胖子——
03
剧名叫《怪物:艾德·盖恩》。
但疯子不只艾德一个。
在好莱坞的比弗利山庄中,还有不少人中豪杰,被这个变态杀手深深吸引。
为了商业?
为了艺术?
无所谓。
一切的前提,都是尽情地凝视深渊。
《怪物》拍的不只是地震本身,更是一场近百年的余震。
它讲述一个变态杀手如何在不同时代,变成故事、变成作品,变成我们的电影史。
1960年,希区柯克第一个追上热点。
一个固执的怀疑论:
艾德异化的核心原因,是二战中的宣传文化。
为了声讨法西斯,各种媒体和娱乐产品不加引导地将法西斯的兽性和残暴行径灌输给所有人。
名义上都是伸张正义。
但也有像上文黄色漫画一样的,贩卖的是本能刺激。
希区柯克深谙此理。
是因为他身为一代悬疑惊悚大师的他,沉迷于观众们的尖叫。
他听出了这些尖叫声。
不只是恐惧,还有一点点不可告人的向往。
《惊魂记》诞生了。
它允许人们,在隔着一块银幕的安全距离里,坐到恶魔身边。
希区柯克猜对了。
因为观众们明显想要更多。
从变态、复杂的扭曲心理,到更直接的刺激、血腥、性恐怖……
所以……
是娱乐文化不加限制,引导了人们内心的嗜血品味?
还是恰恰相反,它不过是遵从了人类已有的本能冲动?
到了70年代,整个美国动荡不安。
石油危机、水门事件、越战泥潭。
每天的报纸版面都是暴力、残杀、血浆洒满路面的宣传。
导演托比·霍珀确信,世界上的确有恶魔存在,那就是人类自己。
每个人都可以(甚至都想)成为艾德。
而他们在行凶作恶时,都像是戴上了一张面具——换一张脸。
于是。
《德州电锯杀人狂》诞生了。
这部要吓唬所有人的电影,是所有人渴望,并应得的。
再往后到了90年代。
《沉默的羔羊》中的水牛比尔像艾德一样穿上了用女人的皮做成的衣服。
他代表的,是一个被社会彻底排斥的边缘人扭曲的“自救”行为。
进入现代,人类越来越自私了。
所以才需要水牛比尔的癫狂,需要汉尼拔的“优雅”。
用这两个截然不同的罪犯告诉大家,无论阶级身份,罪恶可能存在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就像这些脱胎于艾德的角色,都和本尊一样,因为家庭原因而黑化。
而在剧中,晚年艾德的弥留之际,这些受他启发的罪犯们颁奖章似的一一向他道别。
又或者,这走马灯其实是对他的无情讽刺。
是的。
《怪物》跳了出了来。
从一个变态的故事,到人们热衷围观暴力的故事,侧写20世纪的暴力史。
借此抛出一个当下的问题,以警醒观众:
我们身处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
我们看恐怖片,到底在期待什么?
是单纯的感官刺激?是安全地窥探人性深渊?还是想确认,那只“怪物”有多像自己?
别急着否认。
事实上,那股对暴力的着迷,早就藏在每个人心底。
在心理学上,暴力是人类本能的一部分。
进化让我们对危险保持警觉,对血腥保持好奇,恐怖片不过是把这本能放大,包装成银幕上的狂欢。
尤其是在下行时期。
暴力与尖叫,成为了廉价的肾上腺素针剂,安抚人们焦虑不安的神经。
30年代,是怪物电影的黄金时代,“弗兰肯斯坦”们为大萧条时期的人们,提供着逃避现实的娱乐;
50年代,在冷战与核危机共同塑造的危机感下,科幻灾难片掀起了热潮;
70年代,社会信任崩塌、经济下行,“砍杀片”的兴起正是经济和社会危机放大暴力本能的体现;
每当经济下行,焦虑像病毒弥漫,恐怖片就会为人们的焦虑提供安全合法的发泄场地。
归根结底——
没有人真的喜欢狂风暴雨。
除非,他心里憋着无处倾泻的雷鸣。
还好。
比起艾德,我们还有恐怖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