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蕾塔救不了加沙,也救不了欧洲人的良心

文 |  北方朔风

  虽然一些事件在历史中确实会不止一次的发生,但如果第二次几乎是上一次重演的话,总会给人一种荒诞的感觉。就在最近,以欧洲国家为主的多个国家,组织了一支国际船队,要给加沙送去援助。其中领头的人士依然包括上次的主导者格蕾塔女士。而以色列的应对也毫不意外,拦截船队,然后把船上的人都抓了起来。据说以军还对这些人道主义人士进行了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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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国际人道主义船队,平心而论规模比上次大很多,得到了不少欧洲政治界人士的支持;甚至在国际水域,还有西班牙海军的船只护航。但是到了以色列附近,西班牙海军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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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些参与加沙人道主义行动的人员被以色列扣留之后,欧洲多国进行了大规模罢工与游行,规模不可谓不大。但最终结果,却似乎和上次没什么区别,一切宏大的行动似乎完全沦为一种文化景观,对现实世界丝毫不产生影响。

  再结合特朗普宣布巴以双方达成停火,这一切的荒诞程度被极度放大。虽然在外人看来这是哈马斯迫不得已的协议,但是在以色列内部看来,这协议简直是丧权辱国。而考虑内塔尼亚胡身上背负的政治压力,他也有理由把战争继续下去,这很大可能只是一次短暂的停火。而特朗普似乎打算把让巴以停火当做是他“维护世界和平”的功绩,但昨天刚颁布的诺贝尔和平奖却给了委内瑞拉反对派领导人玛丽亚·科里娜·马查多,让这一切充满了黑色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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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一切都如此荒诞的时候,我们就应当提问,真正的问题在什么地方?在这轮巴以冲突持续了两年后,西方大多数左翼乃至于中道派基本上都达成了共识,那就是把以色列的问题归结于以内塔尼亚胡为代表的少数右翼政客。这个归因并非没有道理,虽然当下以军的行动规模很大,但是从军事的角度来说,规划得并不算严谨。与其说是为了彻底接管加沙,不如说是为了延续内塔尼亚胡的政治生命而战争。

  可为什么内塔尼亚胡能通过战争转移矛盾呢?虽然理论上来说战争确实是转移矛盾的机会,但是战争本身也会制造矛盾,各国因为战争下台的政治领导人是很多的,而巴以冲突也确实加剧了以色列人的经济负担。

  内塔尼亚胡成功的原因也并不复杂,对巴勒斯坦人的仇恨并不是少数以色列政客的,而是某种以色列的社会共识。也因此,内塔尼亚胡才能借此转移仇恨。这两年欧美有很多反对巴以冲突的游行,以色列其实也有类似的游行,但是以色列反战游行的理由,更多是担心人质的安全,纯粹反对战争的游行,反而不太多。所以以色列左翼在巴以冲突问题上,显得相当尴尬。

  这在当代政治理论上就很不正确了。绝大多数以色列人支持战争,支持种族灭绝,可以说破坏了西方民主制度的最后体面。这种虚假的体面假装选举出来的结果一定是好的,而忽视了现实情况的复杂性。当然,这一点并非是以色列所独有,在各国极右翼崛起,中道政治受到冲击的今天,以色列这点倒也不是很奇怪了。

  但非常有趣的地方在于,以色列对西方世界塑造的形象中,其关键人设就在于,以色列是中东最为文明的国家,替西方世界抵挡着野蛮人,而这个文明的关键包括政治制度。而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种族灭绝可以告诉我们一个并不新鲜的结论,所谓文明的制度并不会导致文明的结果,相反有可能导致更大的灾难。从殖民时代大家就知道的结论,如今又重复了一遍。但以色列这套文明世界看门人的荒诞宣传,对于欧美右翼偏偏还十分有效,以至于对欧美政策造成了强烈影响。

  欧美左翼当然可以批评以色列这是针对右翼的狗哨宣传,但实际上左翼同样接受这种“文明-野蛮”二元论的宣传。在库尔德工人党领导人宣布放弃武装斗争的时候,齐泽克在自己的博客写了篇文章,呼吁欧洲要继续支持库尔德人。而齐泽克列出的理由,基本上是库尔德人更加进步,更加世俗,比如说在女性和性少数权利上的政策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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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理由和以色列的宣传形成了巧妙的镜像。而且不能否认的是,这套宣传对左翼很有效,很多欧美乃至于国内的左翼都很吃这一套。对互联网有记忆的朋友,应该记得当年国内某些社区狠吹库尔德人的景象。但实际情况是什么呢?大多数库尔德人并没有宣传中那么进步,理由也不复杂,毕竟大多数库尔德人的经济基础不太好。外援也到不了大多数库尔德人手里,实在没什么精力搞进步主义。少部分库尔德组织用进步主义进行外界宣传,但这些政策是否有利于当地的形式,是个很微妙的问题。

  以色列和库尔德在这一问题上的镜像,充分说明了东方主义的意义,东方不能言说自己,只能通过他人来描述。巴勒斯坦与库尔德的命运,也不由他们自己决定,相反由外部的刻板印象所决定。这就是当下的国际秩序,表面上带有康德式的永久和平论框架,实际上内涵却充满了殖民主义的糟粕,同时还有着最为低效的官僚主义。这样的秩序,即使新自由主义没有这么快出问题,也终究是要分崩离析的。当下的国际秩序,失能的并非只是机构,更是国际机构背后的理念。

  而以色列人同样也是这一失能的受害者。说以色列人是受害者,并不是庸俗化的人民无罪论,而是现实主义的分析。以色列人普遍敌视巴勒斯坦人,甚至支持种族灭绝是个事实,但是人终究是环境所塑造的,笔者并不相信什么庸俗的基因决定论,那不过是假装活在新时代的颅相学罢了。

  以色列人对巴勒斯坦的仇恨更多来自于环境的塑造。英国殖民者的计划和美苏冷战的需求,使得以色列长期处在准战争状态,也塑造了和阿拉伯世界的矛盾;而以色列的自然环境贫瘠,人口却极多,同时美国还心甘情愿转移给他们产业。

  这使得以色列部分城市物价奇高无比,他们必然选择要进行“开拓殖民”,以色列很多定居点的成员,与其说是极右翼,不如说是在特拉维夫买不起房的人。这样的仇恨并不是少数右翼煽动的结果,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消弭的,这是非常现实的仇恨问题,从海外犹太人的政治立场和以色列人的政治立场的差别,我们就不难看出环境的影响。

  其实类似的问题,并不是只在巴以之间发生,非洲国家因为殖民者划分的国界线加上自然资源矛盾,导致冲突不断,这几乎是某种日常了,巴以问题不过是这一问题的极端化。而当下国际秩序给出的解决方案,是“两国方案”,这个方案如果能执行当然是好事,但是问题是,当下的情况是不可能落实两国方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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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像我们之前多次讨论过的一样,巴以冲突有很深刻的内在矛盾,从文化宗教,到自然资源,再到地缘政治,哪个都不是靠谈判可以解决的。在这种情况下,两国方案只不过是一种政治空想。但是为什么联合国的方案是两国方案呢?正像是之前说的,联合国体系就是一种带有康德式的永久和平论的设想。这种假想把和平看成是至高无上的准则,把战争看做是最大的恶行之一。

  但我们都知道,战争虽然会带来可怕的灾难,但其爆发是有原因的,它并非是宗教幻想中的纯粹之恶,只靠一套所谓的体系去束缚它,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更糟糕的是,联合国体系建立的时候对殖民主义的许多现状是默认的,而在和平论的限制下,改变这套体系又被认为是不正义的。欧美社会对俄乌冲突的态度,表面上正是基于这个理由。但俄乌与巴以的双标矛盾,凸显了联合国为代表的现代体系的可笑,这样的内生矛盾要比单纯的联合国官僚主义可怕得多。

  机构出了问题并不是可怕的事情,但是思想出了问题,那就非常可怕了。欧美左翼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的矛盾正是如此,长久以来,激进与温和的区分往往是个自由心证的问题,没有明确的标准。不过笔者在巴勒斯坦问题上找到了一个区分欧美左翼的标准,那就是他们怎么看待哈马斯的军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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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认为哈马斯有错,但是以色列错误更大的,那这是温和派;如果认为哈马斯抵抗有理的,那就是激进派。按照笔者的观察,大多数欧美左翼,在这个问题上还属于温和派。温和与激进的界限,就在于对待战争的态度。

  当然,这并不是嘲讽,客观来说,欧美左翼在巴勒斯坦问题上确实做了不少,各种游行活动这两年没有间断过。曾经被认为是高高在上的格蕾塔,两次被以军抓住,从精神上看这是崇高的,他们几乎做了所有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但是这不影响另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些行动几乎改变不了加沙人民的情况。

  与其说这是欧美左翼做的不够多,不如说是他们长期相信的思想,在底层构架上是有缺陷的。以色列之所以能够横行霸道,说到底还是在美国支持下的军事力量,想要限制以色列,就不可能以所谓和平的方式去解决。但是很遗憾,直到在以色列已经进行了实质性种族灭绝的今天,欧美大多数左翼依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欧美左翼对新自由主义世界体系的依赖程度,比我们想象中深远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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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欧美左翼毕竟不是1968之前的欧美左翼,在文化批判完全胜利,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的可怖场景发生之后,下意识因为恐惧而退缩是正常的。我们不能指望他们一下子就恢复那样的斗争意识。但现实情况是,当下这套世界体系和世界体系背后的知识体系都在分崩离析。如果给不出替代方案,假装相信过去的东西是绝对正确的,或是把问题扔在具体的少数人和机构身上,那么自然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

  这也并不是说激进的就一定正确。比如说一个欧美左翼支持巴勒斯坦的武装斗争,但是他实际上能做什么呢?实际上因为种种客观条件的限制,他并没有什么可以做的。另类右翼的问题也是如此,虽然反对全球化有其原因,但是现在某些发达国家如果脱离了全球化市场,生活水平只怕会有类似朝鲜苦难行军一样的下降,他们做好准备了吗?笔者认为并没有。那么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们并不能认为这种激进就多有价值,因为这种思想并没有带来什么好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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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想终究是要作用于现实的,很多看起来比较玄奥的思想,实际上也通过各种方式影响了现实。所谓哲学对现实的目的,大概就是如此。但还有一点常常被遗忘,如果思想与现实相悖,那么起码说明思想还不具有足以撬动和改变现实的力量。但是思想家常常因为现实世界的繁杂而忽视这个推理。

  幻想某种思想可以解决现实中所有的问题,大概是各个思想流派常见的想法了。当下世界体系的实践已经证明,这套虚伪的“反战与和平”思想实际上并不能解决各种问题,无论是巴以还是俄乌,或是非洲那些不被新闻报道的冲突,都是这套思想局限性的表现。

  只是替代者又如何呢?很明显,大多数替代者不过是相信自己的思想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罢了。但现实是如此复杂,以至于任何一种思想都不可能完全包含,那么这种替代方案,自然不会比现在的方案更好。世界上终究有一些问题,是需要现实主义去解决的。

  真正的现实主义不许诺完美的解决方案,这使得它在宣传上落入了下乘。但是反过来思考一下,当巴以问题已经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的时候,真的有什么完美的解决方案吗?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和对巴勒斯坦人民的同情并不矛盾,希望有一天,更多的人能意识到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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